在医院,李潮灿父母以为宁小诚是听到消息来接蒋晓鲁的。见他来,嘴里还说:“哦,哦,小诚也来了,大晚上辛苦你了,你也看见了,潮灿没什么事儿,命保住了,快带着晓鲁回家吧,她可被吓得够呛。”
怕影响小两口的夫妻感情,陈淑芳还劳神解释:“都怪我,和你李叔忘带钥匙了,让晓鲁撞上,孩子是好心,想替我俩跑趟腿,谁能想到在潮灿单位门口就遇上这个了。”
几句话,点明了蒋晓鲁为什么大晚上守在李潮灿的手术室外。
宁小诚微愣,一头雾水,渐渐明白过来,于是拉着蒋晓鲁:“你受伤了吗?看见什么了?”
她不说话。
宁小诚想给她擦擦:“走,先去洗洗——”
这一身血看得人心里不自在。
谁知道手还碰到她,蒋晓鲁忽然崩溃了:“别碰我!!!”
那眼神里带着厌恶,愤怒,惊惧,伤心……一言难尽,总之,还不如看个陌生人。
手伸在半空中僵住——
小诚又收回来。
关键是,桥馨不合时宜叫他那一声小诚哥啊!!!!!
她与蒋晓鲁对立,一声一模一样的称呼,可她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有疑惑,有茫然,有感激,有惊喜。
最让人不明白的,宁小诚还镇静点头,和她打了个招呼,仿佛认识。
静谧走廊里,忽然风起云涌。
好在宋春祥是个会打圆场的,提着公文包快步上前:“桥小姐,你来和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
蒋晓鲁在医院不走,始终倔强站在等消息,她不走,宁小诚也不走,就陪着站。
一直到了凌晨两点,手术室才传来消息,李潮灿眼睛保住了,一会儿缝合完毕就给推出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蒋晓鲁这才和李家爸妈告别。
李强点点头:“快回去吧孩子,回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蒋晓鲁给潮灿父母鞠了一躬,说那我过几天再来看潮灿,就离开了医院。
“小诚,快,跟着你媳妇。”李强不放心,递给宁小诚一个眼神。
“那李叔,陈姨,我先走了,等过几天再来看潮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跟我说。”宁小诚提着车钥匙,也匆忙留下一句话。
快步随着蒋晓鲁走出医院大门,宁小诚在停车场一把抓住她:“你跑什么啊?”
四下无人,蒋晓鲁被他用力锢住肩膀,忽然用力甩开宁小诚的手,倏然质问:“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小诚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了?”说着,还去裤兜里摸手机给她看:“真没有。”
说完,他怕她不相信,还询问:“几点?是不是我跟老宋在通电话,要不就是电梯里没信号。”
蒋晓鲁始终沉浸在李潮灿躺在地上的绝望中无法自拔,是真受刺激了,现在她越看宁小诚越觉得虚伪,一时口无遮拦,低吼:“你别装了行吗?”
宁小诚没想到蒋晓鲁反应这么激烈,心头火拱出来,拧眉怒目:“谁跟你装了!没接着就是没接着!你哪次给我打电话我没接过?我至于这么干吗!”
“对,你是没接着,你能接你前女友的电话,能带着律师来给她平官司,宋春祥那么大的牌儿都能请来,随便出个合同要几千块,我之前在公司被人诬告偷资料你都能对我不管不问,一听别人出事儿了屁颠屁颠就来了!”蒋晓鲁气的浑身哆嗦:“宁小诚你真当我傻是吗?我是傻,那天从医院回来还跟你为别人家暴打抱不平,我爸住院楼下,我当跟你说话那人是号贩子,可是我装聋作哑不代表我心里不明白。”
那个孱弱的背影,那双无助自卑的眼睛,蒋晓鲁看一眼,一辈子都忘不了。
女人吵架,真在气头上,那张嘴咄咄逼人,男人根本不是对手。
宁小诚深吸一口气:“谁带着律师来平官司了?我晚上跟宋春祥谈合同公证,是他接了电话让我送他来的。”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在你和他谈合同的时候接电话?谈什么合同?”蒋晓鲁不依不饶,处在风口里:“你就那么无辜。你不介绍宋春祥给她认识,宋春祥能来吗!”
“我谈……”宁小诚百口莫辩,又不想告诉蒋晓鲁自己是在和宋春祥在做财产转让,一时心里窝囊又愤怒。
他低着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嗓门:“蒋晓鲁,你现在不理智,咱俩不谈。”
“我承认我和桥馨认识,我俩也有过一段,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我俩在医院碰上,不是我去主动找的,那天就在你爸住院楼下,她挨打了,我当时不知道是她,过去帮了一把,说了两句话,就这么简单。前段时间她给我打电话,想借钱请律师离婚,我怕借了钱一来二去的扯不清,就给她联系了宋春祥,不跟你说,是我觉得这事儿跟咱俩之间没关系,没必要说出来让你多想。”宁小诚觉得自己已经够坦诚了,傲气也放下了,始终耐心解释:“从那以后,我俩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一面也没见过。”
“你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多想?刚才站在那儿听她叫你那一声小诚哥的时候你怎么不怕我多想啊。”蒋晓鲁愤怒:“为什么出了事永远把你自己说的那么干净,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就你最聪明最仗义!”
“谁能没点隐私啊,婚是咱俩结的,日子也是你跟我过,你为什么总揪着过去不放?”宁小诚看蒋晓鲁现在这幅样子也气不打一处来:“蒋晓鲁,说白了,你今天冲我发这一通邪火到底是因为桥馨还是李潮灿?”
“李潮灿伤了,好好一个人躺在那儿,谁心里都不痛快,但是至于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
披头散发,沾着他满手满脸的血,连擦都不让擦,在凌晨寒风里因为一个外人和他冷目对峙。
宁小诚觉得有点心灰意冷:“不是我把他弄成那样的,你现在对我这态度,好像
是我害他被扎了三刀,刚才你站在那儿的时候我就想啊,万一哪天我也这样了,躺那儿了,残了,你能哭这么伤心吗?”
一句话,戳了蒋晓鲁的心口,碰了痛处。
他跟李潮灿没感情,可她有。
她哭着朝他大喊,气的跺脚:“至于!至于!就至于!我跟李潮灿认识了二十年,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谁都不管他,他可能一辈子是残疾了,他瞎了,看不见了。你和她认识多长时间啊,许你帮她离婚找律师,我为潮灿难过伤心怎么了?”
这话,宁小诚听明白了。
我跟李潮灿认识了二十年,才跟你结婚一年。
宁小诚忽然沉默了。
凌晨的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刮啊。
他平静下来,忽然讥诮一笑:“你跟他那么有感情,当初为什么嫁给我啊。”
蒋晓鲁红着双眼,不甘示弱:“你跟她那么有感情,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啊。”
“因为她结婚了,你没机会了是吗?”蒋晓鲁一字一句,理智尽失,含着嘲讽快意:“你帮她离婚,下一步是是干什么?帮着找一份工作,或者再跟我离………”
“蒋晓鲁!”宁小诚忽然拔高声音喝止她。
“她离不离婚跟你有什么关系!!!!”蒋晓鲁歇斯底里,终于爆发:“丈夫是她自己选择的,任何后果都要自己承担!拉着别人下水算怎么回事!她一个人过的不痛快,要所有人都陪着不痛快。”
两个人在无形中奋力厮杀,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甚至毫无道理,可看对方难过哑口无言的样子,莫名酣畅,恨加深一分,疼就加深一分,谁也不肯先放开。
时间忽然静止——
空旷的停车场仿佛还飘荡着她的回音。
直到现在,蒋晓鲁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愤怒。
她在路上疯狂行驶,寂静的街道,宽敞的马路,她踩着油门,红色的车子在夜里奔袭。
她知道,她终于说出了两个人之间最不能碰的话题。仿佛碎冰之下的暗流涌动,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沉闷暖风,仿佛在黎明到来之前,一切静静在城市中蛰伏着的喧嚣。
宁小诚一人在停车场无声静立。过了良久,他缓步走到车前,猛抬腿踹了轮胎两脚。
心里堵啊。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成了她心里的芥蒂,她恨自己的理由。
蒋晓鲁愤怒伤心的话犹在耳畔,她哭着质问他,我身处难处的时候你在哪儿。
她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帮她。
韦达泄密事件,如果不是他私下里和同华老总达成一致,放弃之前投入所有资金,同华会那么轻易的不追究韦达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和老何左右周旋,答应帮他留心一个合适的跳槽职位,她会只是被罚半年奖金那么简单?
他求着万事不求人的老宁去帮着找大夫递句话,为的是让她睡的不焦虑。
他怕自己出现事故倾家荡产,将来她没保证。
他说过得伺候她到七老八十,人死了,家给她留下。
可到头来,仍然落下一身的不是。
小诚无措地挠挠头。
垂下眼。
这年头还真他妈。
到底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