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东方既白,三人仍未睡。
蓝生问“霜儿,你既然不想据实相告,为何不干脆说是西方来的,反正没说实话…”
“那还是不一样的哥哥,”霜儿道“记得那句话么?《君子可欺不可罔》,我既答应他问一个问题,便不该存心骗他,宁愿他换个问,否则便失信于天地。”
“至于他问的事,霜儿已讲出大致的情况,已足令他解惑,虽关键处没说实话,那是因为不能说,而非不说。”
蓝生懂了,霜儿行事与诗妹不同,诗妹正正堂堂,虽也会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但都是有迹可循的,绝不会偏离心中的诚信仁义。可霜儿全不来这套,她更重天道,人间的许多礼俗套路,常羁绊着诗妹,可霜儿却全不放在心上。
还有,诗妹最重细节,每每巨细靡遗,绝无疏漏。可霜儿总大而化之,虽常有神来之笔,可像今天,忙了半天,居然忘了最重要的字条,这种低级的错误诗妹绝不会犯。
还有,诗妹总未雨绸缪,钱花到剩二十文,眼见没地方住了才去找钱的事,诗妹也决做不出来。
“对了霜儿,听那书生说传国玉玺共有五个,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我先在客厅找到一个,正要叫银霓撤,谁知银霓在书房又找到一个,然后我在那刘东愈的卧室再找到一个…”
“想再找下去恐七、八个,况且官兵将至,索性在这三个中挑一个,霜儿虽不甚懂玉,可霜儿的金尾巴分得出玉质的好坏,这真的玉玺外观上与其他两个完全一样,但玉质却差很多。”
“霜儿判断纵使再寻到其他的,也不可能会比这玉质更好了,于是便将这个当成真的,本还心存侥幸,想即便是假的,那混江龙也没见过真的,未必分得出…”
始终沉默的银霓这时开口了“宫主,既然他早见到我与大哥哥的面容,因何还要我俩蒙着面?”
“嘻嘻,”霜儿谑笑道“被你发现了,因为我觉得你俩蒙起面来,煞是有趣,活像一对鸳鸯大盗。”
闹了半夜,蓝生问“霜儿,既然银霓不是外人,哥哥想问你一件事。”
“哥哥问”
蓝生“倘你是我,当初会如何决定?”
霜儿“哥哥是问一千年前,还是六十年前?”
蓝生“不都一样?”
霜儿“霜儿两次的选择可能不一样,但都不会与哥哥相同。”
“霜儿会如何选择?”
霜儿“哥哥,无论如何选择,霜儿都不会选择殉情,活着,一切都还可为。”
“一千年前我会选她,那是唯一的选择,所以我不会与凤姊拼死,我会走,只要过了这关,凤姊知道事不可为,她会放弃或等。”
沉默半晌,霜儿续道“五十年前,哥哥,我当然会选姊姊,那也是唯一的选择。”
蓝生“可霜儿,你也知道后来的事,我们根本摆脱不了魔镜的纠缠,必须去找她。”
霜儿“哥哥,这件事是因为你们错失了先机,最后在极被动的情况下才与她谈判,又误解的她的意思,最后才会发生这谁都不想见到,最坏的结局。”
蓝生“误解,什么意思?”
霜儿“姊姊拿出魔笛,问她愿不愿两人分享,记得吗?”
蓝生幽然道“记得,但她说,既是心爱之物又怎能与人分享?”
“咦,这事霜儿怎知道的?”
霜儿道“霜儿说了哥哥不要生气。”
“那天哥哥喝醉了,还吐了一身。”
“是你?”蓝生惊愕
“是凤姊,霜儿在一旁帮忙,保证没偷瞧…,霜儿只是让哥哥多睡一会,然后与凤姊合力,想知发生了么事,不过你放心,只限于与姊姊有关的事…。”
见蓝生半天不搭腔,霜儿续道“哥哥生气了?”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何况你们有权知道诗妹的事。”
“哥哥还是生气了!”
蓝生“你俩可以问我,不须这么做。”
“可哥哥已不醒人事,我们要了解许多细节,哥哥未必说的清楚…,况且哥哥真需要洗个澡。”霜儿戏道“若哥哥还生气,暂且记在张上,下次霜儿洗澡时…”
蓝生制止道“霜儿又胡说”
“霜儿是说,下次洗澡恐怕要再等五十年。”
蓝生知道霜儿族人身体发肤如荷叶般不沾尘土,不聚异香,根本不需洗澡。
霜儿“言归正传,姊姊听完这句话,决定放弃了。”
蓝生“难道我诗妹误会她?”
霜儿“不是误会她,而是自误,姊姊聪明一世,却在最重要的关头,用错方法。若直接挑明,问她愿不愿远避江湖,三人一起过日子,她会犹豫,可当时兵荒马乱的情况她已无选择。姊姊心里有了底,便不会万念俱灰选择成全你们,而甘心堕入魔界。而哥哥也不会选择为姊姊殉情,若等我与凤姊赶来,合我们四人之力,再加上她来吹魔笛,当可破魔镜。”
轻吁口气,霜儿续道“其实我们已经到了,就只差片刻,我与凤姊在天上,亲眼见到她挥舞着魔剑,引燃魔火!”
蓝生“啊,怎会是这样,那一幕我没看到,我中了那烟毒,不醒人事,等她喂我吃了还魂单,醒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已被魔镜吸走。我知道姊姊一恢复灵力便通知你们,我想她也应该会等你俩来,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原来她这么做原来是为了成全我俩…”
往事已矣,徒叹奈何,悲叹中,不觉东方既白,既睡不着,不如起身赶路。
三人一路北行,或骑马或乘船,走了一天半,近二百里路,傍晚时分,不知觉中已来到了富春江。
霜儿决定在此和银霓告别,交代了些事,要银霓只身回青丘。
“怎不天亮再走?”蓝生问“还有,此处去青丘最少也得三、五天,银霓身上可有盘缠…,”
霜儿笑道“哥哥不用操心,银霓不需盘缠,趁夜赶路,也不需三、五天的。”
蓝生懂了,霜儿族人天为帐,地为席,风为车,果为食,若不是和自己在一起,她们是用不到银子的。
俩人目送银霓走了十余步,突见银霓回首,向蓝生道“大哥哥,谢谢你。”
“我才该谢你”蓝生忙道,他万没想到银霓会开金口道别。想起那日她治愈她的眼睛,扑身相救,想起她小时受的磨难…,今日别后,恐怕后会无期,相处了这些日子,还真有些离愁。
霜儿看在眼里,莞尔一笑。
两座冰山撞在一起,未必都还是冰山。
霜儿寻了艘可夜宿的蓬舟,两人乘舟溯溪而上。
翌日,璀灿的朝阳冉冉升起,蓝生斜倚在船头,看望远近银白的溪水,被晨曦染得银红,像是面颊白皙的小姑娘,初抹胭脂,冶艳中遮不住几分的羞怯。
蓝生看得竟有些痴了。
又沿溪往东走了三里路,霜儿改往西北行,走了十余步,蓝生惊道“霜儿,这路不是通往南宫世家?”
霜儿“哥哥终于发现了。”
蓝生“为何要去南宫家?”
霜儿“霜儿有事要问子母。”
蓝生“子母,还在?”
霜儿“老子母早走了,现在的子母正是你月姊姊。”
蓝生“霜儿找月姊姊何事?这些年可见过她?”蓝生略带不安问
霜儿“五十年前,你俩刚遇难,我与凤姊苦无音讯,凤姊来找过她,那时她刚继承子母不久。”
蓝生“找她何事,为何凤姊来?”
霜儿“凤姊见过她的,记得吗?凤姊请她卜卦。”
蓝生知道凤姊决不会求人,既然来找子母,定是心中焦急,无计可施了。
蓝生“子母卜卦最灵,号称南宫第二宝,不知卦上怎说?”
“大凶大吉之卦!”霜儿道
蓝生“怎会有这种卦?”
“是啊,”霜儿道“吉凶相倚,祸福相依,这是常有的事,可大凶与大吉怎能并存?连你月姊姊都弄不清。”
“后来只说,他日若能再见你,要凤姊带你来。”
蓝生“月姊姊如何断言不是见诗妹,或我俩?”
霜儿“你凤姊却也问了,可她没说。”
蓝生“原来此行主要还是来南宫家,霜儿为何不早说?月姊姊神卦能知未来,哥哥怎会不来?”
霜儿道“不是怕哥哥不来,而是怕哥哥太急。”
“太急?”蓝生不解
霜儿道“因为必须先去九峰山,救出那些女子…”
蓝生“这事哥哥本来忘了,既然霜儿又说起,霜儿到底是如何得知那龙潭深处的勾当?。”
霜儿笑道“哥哥还是忘了的好。”
“总之,九峰山乃佛教胜地,是达摩祖师开山立庙之地。”
蓝生懂了,之前霜儿就没说,还说之后再说,但却加了句:如忘了说,就不要再问。蓝生本以为霜儿逗他玩,故弄玄虚,如今才知是不可说。
佛言:“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