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唐溪转头看了楚轻侯一眼,他却并没有注意她。
视线远眺,眼瞳幽深,他仿佛是在看远处的星星点点,看那花船上俏丽娉婷的一个个青楼女子。又好像……视线穿过玉带河,一直穿透深邃的黑暗,凝视到无穷的天边尽头。
他的眼神,充满了回忆,他想起了什么?
不过是一首诗,难道让他想到了以前?
唐溪低头,继续看。
“……草色烟光照卿卿,纵使无言亦相识。对酒当歌图一醉,人心如故,不若初见时。去时不知何年岁,万水远山始还归。”
唐溪没有看到词牌名,也是第一次看到这首词,内容很陌生。
“你写的?”她开口问道。既然是他送给她的礼物,自然应该是他写的,不过,她就是想确定一下。
似乎从沉思中回转过来,楚轻侯却道:“不是,我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个,就想送给你。”
不是他写的还送给她,怎么这般没有诚意?
难道是有深意,这词中包含了什么吗?再低头,唐溪又认真看了一遍,轻轻念出了声:“凭栏倚楼风细细,望极春愁,赤红染天际……”
凭栏倚楼?基本都是忧思之时才会用的词,难道作者在写这首词的时候,有极大的烦恼?赤红染天际?这却似乎不像是在写朝霞或晚霞,赤红……血色吗?染天际,如此严重,难道死了很多人?这到底是什么景象,真实还是虚构?
草色烟光照卿卿,纵使无言亦相识……这句分明意境一转,包含着情义,无言亦相识?难道是缘定三生,一见如故?
越往下看,唐溪越觉得这词中情绪复杂,仿佛作者充满了矛盾的念头。既有危机杀意,又带着绵绵柔情,似去似留,欲归还复……到底谁写的?
忽的,低沉而充满磁性的低沉男声响起,不是念,而是唱:“凭栏倚楼风细细,望极春愁,赤红染天际。草色烟光照卿卿……”
心头一震,唐溪完全没有想到,楚轻侯竟然会唱歌。
他声音极低,似乎不想被旁边的人听到,若不是她和他相隔不足三尺,估计她也听不清他在唱什么。但看了那纸笺上的内容,唐溪一下就听出,楚轻侯唱的是那首词。
居然还能唱,这是一首歌吗?
娓娓而轻柔,似乎带着思念的情绪,他垂眸看着面前幽黑而荡漾的河水,低低的唱着。他的声音,平时说话时都带着一股磁性,仿佛能够穿透到人心里,如今更是破天荒的在唱歌,如此感觉,唐溪简直无法言说。
似乎心中有什么被触动了,这一刻,看着手中的词,她的心思仿佛和他连接在一起。
她知道他一定是记起了往事,这首词的内容,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那种忧思,还混合着杀机,血色红透天际……残酷中的一缕温情,仿佛冰天雪地,黑暗深处的一缕嫩芽,冲破世俗的阻挠,最终成长壮大……
幽幽的,他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几不可闻了。
唐溪一直看着他的唇,看着他唇动唇合,妙音低沉,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般,要融化她一直紧弦的那颗心。
她知道,他没有捉弄她。虽然此举在别人眼中,或许很暧昧,但是她能够感觉的出他的情绪,那是带着一股思念,还有悲伤的。
她甚至能够听出他语调中的肃杀和恨意,即使被接下来的脉脉温情冲淡,但她依旧能够感觉的出那颗压抑的心。
他唱这首歌,丝毫没有暧昧的意思。仅仅是他想起了往事,一时冲动而已。
唐溪看了楚轻侯一眼,即使竭力克制,她心依旧跳的比往日快。不可否认,楚轻侯竟然唱歌给她听,不管原因是什么,起码表示她在他眼中是特殊的。否则,他为何要将他最信任的水墨丹青以及她的丫头都赶走,只留她和他同船?
难道一开始,他就打算唱这首词给她听了,所以才两人单独相处的吗?
“楚轻侯,这就是你给我礼物?”唐溪开口。
“喜欢吗?”
“……”她有些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再此之前,若有人给她说,楚轻侯会唱歌给她听,她保管会认为这人精神不正常了。纵使别人眼中的他完美无缺,但却也不是会给人唱歌的主。她心中的他,更是腹黑阴险,杀人干脆利落,岂是会给人唱歌那么温柔的?
可他偏偏唱了,还说是送给她的礼物,他这究竟是要闹哪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
感动?喜欢?惊喜?好奇?茫然?疑惑……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但她似乎有些体会到了,上次楚轻侯说他喜欢她,似乎……真的有点这个意思?
否则,他为何要唱歌给她听?就算是欺骗,也不用做的如此特别吧?
心中突然冒出想要探究的念头,唐溪看着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为什么要唱歌给我听?这首词,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二人之间安静了下来,耳旁只有静静的风声,流水声,远处还有众人哄闹呼喊声,和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
但二人之间,似乎只听见彼此的呼吸,轻柔平缓,却清楚异常。
忽的,楚轻侯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我……我只是觉得这个适合你,就唱给你听了,我也不会其他歌,只会这一首。”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挡在二人中间的小方桌,朝唐溪这边挪了挪。他举止自然,带着随心所欲,让唐溪感觉不出违和,似乎他想和她坐在一起,近在咫尺,他就这么做了,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衣袍的摩擦落在她身上,带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唐溪和楚轻侯并肩坐在了一起,一股他独有的味道传了过来。
药香,还有他身上那股说不出的味道,带着一股成年男子特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细细的钻入她的鼻中,却让她感觉到无比安心,甚至有点沉醉。
心头明明想要离他远点,但脑子中又有一个声音阻止她这么做。她似乎,已经习惯他如此接近了。
忽的,唐溪只觉得脸上热了起来,脑中乱哄哄的。她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他那张魅人心魄的俊颜,不去看他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瞳,她侧身看着漆黑的河水,竭力平复自己有一点点紊乱的呼吸。
船底铺着竹席,纤尘不染,迎面吹来河风,丝毫没有夏日的酷热。
“溪儿有些醉了吗?怎么脸红了?”楚轻侯忽然开口。
心头一跳,唐溪转头,猛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不由得往后一缩。
他那双眼,似乎不再是之前那么清亮深邃了,眼底带着一抹暗色,还有一些迷离。也不知是四下的灯火太多,照映的他眼底星光闪耀。他只微微垂眸看着她,不知是在笑还是也有些醉了。
楚轻侯眼瞳一暗,唐溪瞬间警觉,还以为他又要偷袭她,他却已经转了回去,薄唇一动,之前那首歌又唱了起来。
唱了两句,楚轻侯停了下来,转头又看着她:“溪儿,我教你?”
“凭栏倚楼风细细,望极春愁……”他重新开口,唱的很慢,一边唱一边看着她。见她没有开口,只愣在那里看着他,他笑了起来:“怎么,不会?”
这一刻,楚轻侯似乎有无比的耐心,淡笑着看着唐溪,似乎她不唱,他就一直看着她。
“唱给我听听,我教你。”
他要教她唱歌?
蓦地,这一刻,唐溪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轰——
一声暴响,漆黑的天幕中亮起五颜六色的光华,一朵巨大而耀眼的烟花在上空绽放,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轰轰!
又是两声,然后接连不断,无数烟花冲上天空,红绿黄蓝紫,色彩缤纷,看的人眼花缭乱。岸边响起无数的尖叫,期待已久的围观民众终于放声大喊起来,一个个朝着河中心挥手。
花魁竞选,正式开始了。
无数的欢呼声,终于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和暧昧,唐溪不觉松了一口气。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楚轻侯的脸,看他那双眼睛,她只能勉强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河心,那一条条的花船之上。
周围的花船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丝竹声乐通通消失。连船上亮起的灯火也熄灭了一些,只留下朦胧的几盏灯笼。
河堤上的好事者围观者也早就知道了规则,即使没有人主持,过往的程序和规矩也深入人心。周围很快也没了声音,一个个围观者瞪大眼睛热切的看着。
河中心,一只花船与众不同,悠然飘来,无声无息。与旁的不同,这只花船的船体周围扎满了玫瑰花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花船巨大无比,几乎比周围的要大上一倍不止,
蓦地,一团光亮忽的在船体上方亮起,众人才发现是用桅杆挑起的。一盏明亮的宫灯照在上方,犹如一轮圆月,顿时将船头甲板上照的通明。
甲板上,一个红衣女子俯身,已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面朝甲板俯着。她什么时候出现在甲板上的,几乎没有人注意。
她全身几乎都贴在了甲板上,但她的手臂却朝两旁伸展,呈现出一种扭曲,但又让人觉得无比柔软的感觉。
雪白的藕薄上各套着一个金环,灯光一照,金光乍现,更显她的纤纤玉臂修长柔软,雪白晶莹。
忽的,轻柔的丝竹之音,从船舱中响起,逐渐高昂。
下一刻,这红衣女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