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栖枫这几日睡得骨头都软了,病气上头,一点也抵抗不了,大脑混混沌沌,恍惚间好像看到他娘亲来看他了,他就有点安心,闭眼也乖顺。
大夫到的时候官栖枫已然昏睡过去,卿氏连忙让开,留下空位给大夫医治。
那大夫老态龙钟,行动迟缓,但眼中没有浑浊之态,是个很精神的老大夫。他捏着官栖枫的眼皮查看,又让人打开他的嘴,看他的舌根。
行医多年,老大夫眼光精的很,略微检查就得出了结论。
“外感发热,因感受六淫之邪及疫疠之气所致;内伤发热,多由饮食劳倦或七情变化,导致阴阳失调,气血虚衰所致。贵公子日有所思夜不能寐,白日困顿,体内平衡紊乱,我替他开一帖药,拿药去煎,早晚各日服两次,不出十日,便能大好。”
老大夫在书桌上写着药名,字迹龙飞凤舞:“贵公子也要多出去走走,放松放松,他老是绷着,偶尔也要松快松快,不让人很容易闷出病来。”
“好好好。”卿氏连声应答着,起身送老大夫出门。
官栖枫在床上睡着,半梦半醒间被人扶着坐起,舀了勺药往他嘴里放,苦兮兮的,舌头都被涩住。卿氏顺他脖子把药灌下去,一碗药喂了许久。她心疼儿子,不愿意让小厮动手,亲力亲为地煎药,端上一碗,让人扶着他一口一口给他喂。
卿氏一边喂一边看他脸,官栖枫本身就白,这下子好像又白了不少,不仅白了,还瘦了,卿氏喂着喂着就要流眼泪,就算他不听话,给他慢慢说道就好了,这下子一病过去,人哪还有元气?
一旁卿氏的贴身丫鬟劝慰道:“夫人快别哭,少爷还病着,您也要顾着自己身子,等少爷病好了,见到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卿氏努力微笑了下:“说的也是。”她放下碗,抚摸着官栖枫的脸,“娘只希望你好好的,每天高高兴兴的,你现在的样子,叫娘怎么忍心看下去……等你病好了,你就算再想去找那小倌,娘也不拦你了……”
官栖枫身子骨弱,但很少生大病,倒在床边更是少见,卿氏只想着他好起来,不管不顾别的了。
一连着休息了几日,官栖枫身子渐渐好起来,官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朝皇上的弟弟,在这京城一手遮天的三王爷。
三王爷坐在椅上,悠哉悠哉喝茶,几番客套后,官父询问道:“不知王爷来这究竟所谓何事?也好叫我们准备准备。”
三王爷放下茶盏,身子后倾倚在椅背上,神色轻松:“你不必如此如临大敌一般,本王来这也不过是与贵公子讨教一番,邀请他去本王府上做客罢了。”
“不敢不敢。”官父连忙摆手,“犬子愚钝,不知何时得了王爷青眼,也算是他的荣幸。可是……”官父迟疑不决,这王爷只怕来者不善,自家儿子行踪自己大概也知道,什么时候与三王爷有过交集?
“可是什么?”三王爷左右手交叉合拢,两个拇指间摩挲着。
官父赔笑道:“只是我儿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卧床不醒,恐怕不能去贵府了。”
三王爷淡淡瞥了一眼身边的随从,随从会意,道:“王爷府上的御医还怕照顾不了他?你是觉得御医比不得路边的行脚大夫?官老爷,您这罪名往小了说可有可无,往大了说可就是蔑视皇族啊。”
那人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间就给官父扣上了一顶高帽子,民不与官斗,官父没办法,况且今日王爷亲自来带人,出了什么事自己也好去找他有个交待。思及至此,官父微微宽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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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栖枫是在一个陌生地方醒来的,他揉揉眼睛,打量着四周,脑袋还有些沉,他晕乎乎看了几眼,又躺了下来。
“流砚,流砚。”他鼓足一口气,唤着小厮的名字。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有人从门外进来,有长衫划过门槛的声音。
三王爷坐下了椅子,手肘搭在扶手上撑着头看他。
五官端正,模样倒也不俗。
可比起自己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让他调查了季无常之前的行踪,都是在和面前这人在一起,连灯会都陪他一起去了。按照季无常的性子,那灯会也是他自愿陪这人去的。
三王爷眉头搅在一起,本来竞夜那一日他挑了时候准备去的,哪想到突然被皇上叫了去,哪想到被这小子钻了空子。
最近季无常和这小子走的很近,他也在季无常的房里留宿了好几夜,月黑风高,孤男寡男,这官栖枫到底有什么魅力,得醒尘青眼相待?
若是拿这小子威胁季无常,他会不会愿意来我府上?
三王爷轻笑,季无常的性子自己清楚的不得了,外热内冷,他不来不奇怪,若是他来了,这才奇怪。
说到底,这总归是个法子,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不试不知道,总要试上一试。
他派人给季无常送了消息,坐在椅子上等着。
官家乃是商贾之家,满身铜臭,三王爷自视甚高,当然看不上官栖枫,话都不想和他搭上一句,全由旁边随从会意。
“既然醒了那就别睡了,坐起来王爷有话问你。”
官栖枫听着这人吩咐,语气算不得好,正巧他又病着,不想理睬,只说:“这是哪儿?”
“当朝最受敬重的王爷的府邸。”
“旁边的人是谁?他是王爷吗?”
三王爷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的膝盖,听随从给他解释:“我们王爷最是风度翩翩,落拓不羁,全天下也难寻第二。”
官栖枫还没接话,一口气被噎得不上不下,这人也呸自恋。
他撑着身体想看他模样,果真如那随从所说,看了反倒让自己自行惭愧,可这人浑身上下匠气太重,容貌上的优点被这掩去几分。
官栖枫重又躺下,嘟囔了句:“不过尔尔。”
——季无常这么说他他不会生气,因为他的长相世间难有,自己比不上他也是真的,三王爷对季无常的长相是很服气。可这官栖枫算哪条鸟?也配这么说话?
“牙尖嘴利。”
三王爷走到他窗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信不信本王让人毁了你这张嘴?”
官栖枫满不在乎:“不信。”
三王爷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好,今天本王倒是要让你见识见识,帮你这市井之徒开开眼界。”他一摆长袖:“来人。”
门被打开,进来两个身形略壮的小厮,三王爷吩咐道:“把他架起来,掌嘴。”
三王爷离开床边,慢悠悠瞥了那随从一眼,随从即道:“见血为止。”
“是,王爷。”
一会儿醒尘可能会过来,这官栖枫暂时也算是个筹码,若是要割了他舌头,也要等上一等。
三王爷坐回椅子,手上拎着一串佛珠,一粒一粒转动,眼睛眯着看着他们的动作。
——真是不自量力。
官栖枫忽然被人拽着手臂从床上扯了下来,脑袋撞上床板,来不及喊疼就被一个巴掌狠狠扇晕,眼前黑了一片。
他连忙伸手去挡,可下一秒手腕就被扼住,反剪到背后。
又是一个巴掌袭上了他的脸,疼的他眼泪往外冒,使劲挣扎。
不出几下,官栖枫的脸蛋已经高高肿起。
“王爷,醒尘公子已到。”窗框被扣了两下,听见有下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屋内的动作。
让三王爷没想到的是,季无常不仅来了,还来的如此之快。
“你让他在正厅候着,我就来。”
“我倒不知王爷如此繁忙,邀了人还有让客人来等的道理。”三王爷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一个潋滟如莲的身影出现在屋内人的视线当中。
“你们都先下去。”
“是,王爷。”众人齐声答道,丫鬟小厮都退了下去。
屋内被清干净,官栖枫坐在地上,望着门口那个背光而立的人。
“醒尘,你怎么在这?”他看到季无常,就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梦中,都是不真实的,难怪莫名其妙被打,可即使在梦中,被打还是好疼。
可是疼的太真实了,他就觉得是现实了。
“醒尘——”
见了他,委屈一股脑涌上来了,被关在房里不让出门,生了病被人打,手背上的伤口几乎好全了,可还是能让他回忆起那一晚的恐惧。
“醒尘——”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哀哀怨怨,泪珠子连成线。
若是在平时,官栖枫老早就扑上去了,要抱抱要牵手,可实在太委屈了,他想要那个人主动一点,自己只要窝在他怀里唠唠叨叨诉苦就好。
在他怀里做个讨人嫌,官栖枫觉得已经很好了。
季无常进了门,一个眼神也不愿留给三王爷,径直走到官栖枫面前,略过他肿起的面颊擦他眼睛下面的泪珠。
“疼不疼?”
官栖枫环抱住他,脸埋进他胸膛,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句子:“疼……疼死了……”
季无常顺着他背拥住他,感受到只着內衫的官栖枫体表的温度,他伸手摸了下他颈侧,官栖枫被季无常冰凉的手指弄得缩了缩脖子。温度不低,这人还发着烧,连鞋子也没穿。
他抱起官栖枫,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帮官栖枫把头发顺到耳侧:“你生病了,等会儿会有大夫来看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官栖枫眼睛睁得很大,试图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困:“我要醒尘陪我。”
“我陪着你,先睡吧。”他侧坐在床沿陪他说话。
官栖枫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勾着季无常的食指:“不准走。”
“我不走。”
听到这话,官栖枫才闭上眼睛。因为生着病,情绪又大起大伏了一阵,整个人早已困倦,听着季无常的低语,很快便入了梦。
见他睡着,季无常才抽开手指,走到房间中央看了三王爷一眼,语气里隐含着愠怒:“我今日才知,王爷的待客之道当真不同寻常。”
“你怎么不谈你对他的态度?”
——和面对自己时截然相反,你的温声细语半点真是都不留给旁人。
三王爷心里头酸酸涩涩,只觉得这人心是铁做的,闭合的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不让自己窥见,反倒敞开心扉对那官栖枫,他犯了眼红,越发觉得官栖枫该死。
已经不是拔了舌头能解决的事了,抢了自己的东西,他留条命在这世上,就是和自己作对。
三王爷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他的毛病不多,个个顶上别人十个。
得不到就要毁掉,三王爷没这毛病,他只想毁掉官栖枫,而不是那个对他毫不在意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这官栖枫就在屋内,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本王的人,任你是插翅也难飞,你顾得了自己顾得上他吗?你又不能时时看着他,本王若是派人暗算,得手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呢?况且这官府不过是这京城里人人眼红的一块肉,豺狼虎豹都盯着它,本王要是给他加上一个罪名,墙倒众人推,不用我动手,就能被分食个七七八八。”
“若本王要是愿意护着官府,谁人敢动?”
三王爷把手上的佛珠绕了两圈缠在自己手腕上,垂下手站起,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是个聪明人,不过你没有别人,只有自己,本王照样能当你的后盾,而本王后院的主位永远为你而开。”
“只要你愿意,官栖枫本王不仅不伤他,还护着他。”三王爷一点点靠近,开出了条件。
“若是你不愿意……”三王爷目光驻在了床上的人身上,“本王会作出何事,也未可知。”他眼神阴测测的,官栖枫在睡梦里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恶意,鼻子微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