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发现,近来大帅的心情特别棒。
那天他满怀愧疚地亲手把李小绵羊送入大帅虎口,就悻悻然把守在了院子门口,以防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了他家大帅的“雅兴”。
然而本以为这怎么着也得闹到明天早上,谁知不过等了片刻,便见大帅神清气爽地出来了,顶着嘴角的破损和半边脸鲜红的巴掌印笑得一脸淫/荡。
副官为李大家从外表一点看不出来的烈性暗暗咋舌了一阵子,然后就忍不住同情起大帅来。
这么快——大帅看着威武雄壮,谁成想……这怎么说的,银样蜡枪头?
唉,好白菜就这么被拱了,想想也挺伤感的。
然而当时他左等右等都不见李大家出来,过后才知道人家居然比大帅走得更早。
副官:“???”我什么都没看到啊,李大家还会隐身术不成?!
沈悠确实是会隐身术的,只不过现在困在贺明玉的身体里也施展不出来——那小院子还有个小小的后门,副官先生却一时疏忽没有发现。
小王爷长到现在,还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其实要说吃多大亏也不至于,不过是事情没有按照他设想的方式发展,一向心高气傲的小王爷实在受不了。
更别说,那个混蛋还……
贺明玉一想到那个被一把拉到怀里加深的吻简直浑身炸毛,手一挥就将房间里供着的汝瓷抽碎在了地上。
“顾——擎——!”
贺三儿守在门外边儿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着实松了一口气——好歹爷回来的时候自己看出人神色不对,叫仆人用最快速度将房间里珍贵的古董摆设都换上了赝品,不然这次损失可就大了。
唉,不然到时候小王爷冷静下来,别的不说,对那些公主娘娘送的摆件儿定是要心疼的。
贺明玉发泄了一通,稍稍冷静下来,一扔鞭子就翻身上了床。
他得好好想想——说实在的,他在顾擎面前似乎没有什么优势,之前打商业战的时候自不必说,南军几万个榆木脑袋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可现在顾擎开始不按照游戏规则出牌,他一下子就变得非常被动。
他对现在天下的局势看得还算清楚,旧王朝的溃烂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整个帝国风雨飘摇,再加上国外列强虎视眈眈,说句大不敬的话,谁也不知道明天紫禁城里坐的还是不是那个老眼昏花的万岁爷。
……更甚者,未若今后就不再有万岁爷了。
贺明玉和其他宗室子弟不一样,他常年在外行商,也从不抗拒接受外来的新鲜事物——远的不说,京城瑞字号的商铺里,就养了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这些从国外而来、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有些是商队从海上救起来的,有些是管事们在国外发展商路的时候勾搭来的,总之都是些对当今世界有些了解的人物。
所以贺明玉很清楚地意识到:王朝的命不长了。
在这种时候,他小王爷的身份说白了只是个摆设——还不如刚才他砸碎的那些赝品珍贵,而没了身份权势作为依托,今后他的瑞字号也必然不能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发展。
这次的事儿就是一个最直白的例子,哪怕他家财万贯,哪怕他能在耍商业手段把顾擎坑得叫天不应,可真正硬碰硬起来,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王府想要在马上就要到来的乱世中不成为被暴民瓜分的一块肥肉,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一颗靠谱的参天大树,让自己作为藤蔓紧紧地依附上去。
沉住气想一想……南军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沈悠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脱,翘着二郎腿盯着床帐想事情。
“还是军事力量最重要啊,”甘松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原本的贺明玉肯定也是依附了一家军阀的,不然他那大笔的财富在乱世中过于引人觊觎,本身又没有足够强的身份和实力,长久不了的。”
沈悠点点头:“没错……我刚来的时候就比对过这个世界大大小小的军阀——其实现在实力弱小些倒不要紧,只要有贺明玉的尽心辅佐,本身也足够聪明,不难在很短的时间里崛起,并在天下占得一席之地。”
“那您有人选了吗?”
沈悠叹了口气:“本来是有的……还很合适,可惜照现在这个情形,想让贺明玉在不崩人设的情况下投奔他,确实太难了。”
甘松恍然大悟:“是顾擎?也对……南军本身就实力极强,兵力强盛,主帅的脑子也很清醒,只是在经济方面稍弱些,贺明玉去了是雪中送炭又是如虎添翼,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可惜现在就不一样了,”沈悠有些头疼,“贺明玉这性子傲得很,顾擎跟他结下那么大的梁子,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没谁会相信他能心甘情愿投奔南军麾下的——到时候两人再天天提防彼此,处处受制,还不如去找个草头班子自己往起带呢。”
他十分惆怅地甩掉靴子,把被子拉起来盖到头顶上。
其实顾擎是个值得投效的人,各方面也都合适……
要是性格没有那么痞气就更好了……或者说,要是没有那么爱撩贺明玉就更好了唉。
不管两边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关于南边修路的事儿,还是立即被提上了日程。
这件事对顾擎和贺明玉来说都耽搁不得,顾擎需要赶紧打开局面,不管是现在发展经济还是未来行军打仗都离不了便利的交通条件,而贺明玉也急切地需要这么一个利器来迅速地积累财富——旧王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他需要在那之前尽量让自己的筹码更重一些。
然后卖个好价钱。
所以他们不得不先暂且将私人恩怨先放一放,将全部心力投入到商讨谈判中去。
在这一事情上两人的立场大抵相同,无非是谁能多占点便宜的问题,在这方面早就把小王爷看成囊中之物的顾大帅从来都慷慨得要命——当然,就算他不想大方,在做生意也绝对不是贺明玉的对手——于是很快皆大欢喜,事情进行得顺利,贺明玉也自觉扳回了一局。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商谈已经逐渐进入尾声,两人的关系也稍有好转。
顾擎无疑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尽管第一印象不太好,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和明显的金钱攻势,现在贺明玉对他的厌恶倒也没开始那么严重了。
城郊,尚茗轩。
承嘉用杯盖轻轻拂了拂杯子里漂着的几根茶叶,看着对面一点没正形的贺明玉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王爷斜靠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曲子,他今天难得穿了一身雪白雪白的袍子,袖口用金线绣了祥云,一身素净偏还显出几分妖娆来。
承嘉暗自腹诽了一番顾大帅的好定力,接了刚才的话茬儿:“那你现在对他到底是个什么看法,能托付吗?”
“我不知道,”贺明玉特别不负责任地哼了一声,有气无力地翻滚在榻上,“这些天累死我了,好些日子没去听月云唱曲儿,委实想得紧。”
承嘉恨铁不成钢地去弹他脑门儿,对方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一样避开去,冲她狡黠一笑。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要早作准备……现在世道这么不太平,说不准哪天就……”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贺明玉翻翻白眼,“好容易才签下那款项,我的好姐姐,你就让我好生睡会儿吧。”
说着打了个哈欠,艳丽的眼尾微红,渗出泪来。
李承嘉看着他像猫一样在榻上把自己团成一团,什么脾气都没了:“好好好,你睡你的……哎等等,先把这毂子汤喝了,益气补血的。”
贺明玉含含糊糊:“我补的什么血……”
“叫你喝你就喝,”承嘉没好气道,“寻常人想喝还喝不到呢,我费心为你求来,你就这个态度?”
贺明玉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她:“你为我求的?”他一骨碌坐起来,有些好奇道,“你一个公主金尊玉贵的,想喝口子汤还要去求么?”
承嘉脸上忽然就有些泛红,衬着她温雅的眉眼甚是好看。
“哎,我明——白了,”贺明玉故意拖长了声音,促狭道,“我明白了,定是人家只特意做给你一个人的,怎好拿来给我这粗陋之人品尝呢?”
他这话里头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一股酸气儿——虽然已经想开了,可是小王爷到底喜欢过二公主那么段儿时日,冷不丁心上人居然要跟个穷酸御医跑了,也难免他心气儿不顺。
不过他当然是希望承嘉开开心心的,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要在这个选择上永远幸福下去。
李承嘉咬着唇笑了笑,还是把碗递给他:“行了行了,我从来也说不过你。”
“好了,出宫时间不短,我也该回去了,你在这儿好生歇着,不若晚些再回府吧——”她有点迟疑地看了看天色,“今儿白天听说瑞王爷心情不大好,你别回去往他枪口上撞。”
贺明玉嘴角嘲讽地弯了弯,倒没说什么,只是一瞬便换了神色歪头笑着看她:“快回吧,在晚些宫门落了锁,你可不好交代。”
承嘉想了想,便点点头自起身离开:“我这就走……你今晚还是消停在这儿待着吧,毕竟是城郊,晚了怕连城门都落了钥,还得叫人家打开。”
“你怎么就那么操心呐,”贺明玉不耐烦地拿手挥她,“我在这儿歇一晚成了吧?真是,越来越婆妈,可见那位温御医实在不适合你,当心过些年成了絮絮叨叨的黄脸婆。”
承嘉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离开了,决定才不告诉他这些关心他的话还是温秀专门叮嘱的。
……说来也奇怪,那人清清冷冷的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居然也愿意给这小子专门做药膳,还对人家行程颇为关心。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赶出脑子去——大概是因为自己提起得多了吧,温秀看起来淡泊,其实也温柔得很,自己对这小混蛋看得像最亲的弟弟一样,那他多些关切想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楼上沈悠听见下边儿车马吱呀吱呀离开的声音,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真是……这贺明玉喜欢凹的造型太考验身体柔韧性,每次都把他累得够呛。
他端起桌上精致的瓷碗尝了一口,有些惊讶:“这药膳倒委实做得不错,温御医将来就算流落民间了,不当大夫也能当个厨子维持生计。”
甘松噗地笑了一声,对他这埋汰话没有予以应和。
那碗不大,沈悠三口两口就把里头的补品咽了个干净,舒舒服服在榻上躺下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天色渐黑,方才承嘉走的时候窗子没关好,有微风从窗缝儿里钻进来,桌上摆着的蜡烛发出一声轻响,倏然熄灭了。
“……甘松,”沈悠眨了下眼,慢慢问道,“我记得……按一开始你给我的世界资料来看,这个世界的男主应该是李承嘉逃出宫以后救下的一位江湖神医吧?”
“……”
“江湖人,怎么会在太医院供职呢?”
他腹中忽然如被利刃翻搅般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