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伯皋捏着帕子的手停滞在了她的左肩上,视线也定在了那个位置上,他的脸上、语气里都堆满了犹豫,似乎正在面临一个重大抉择,“我知道,你恨我……”
“如果……”
“如果,我放了你……”
玉佣内,秭昭蓦地睁圆了眼睛。
叔伯皋的手指一点点捏紧帕子,天人交战,“我如果放了你,你……你可愿许我一个来世……”
一个没有叔胤,但是,我可以做个叔胤的来世……
秭昭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卑微、伤郁、矛盾……
这哪里还是那个傲气、自负、果决的叔姓变态……
叔伯皋盯着玉佣的左肩处,忽的,眸光一狠,勾勾唇角,邪肆的笑了。
仅瞬间,他就转换成了另一个人,转换成了秭昭熟悉的那个叔姓变态。
他挺直了腰杆,恢复了一副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让天下人负我的傲气睥睨姿态,“想必,夫人宁可被囚禁在此千万年,也不会愿意爱上寡人半分,对吗?”
手指一松,帕子落地。
他将身子微微前倾,薄唇贴近了玉佣耳朵,残忍低缓的笑语,“一世爱恋,与千万年的恨,寡人,自然选后者。”
“放心,很快,很快寡人就会来陪着你了。”
“永远。”
‥‥‥
变态虽变态,却是个言而有信的变态。
很快,真的很快,他的灵柩,就被隆重的葬入了地宫。
在那道石门缓缓沉沉落下后,似乎,整个世界都没了声息。
石床上,夫妻同寝安眠,看上去,真是很和谐的样子。
秭昭在玉佣中苦笑。
自己算是个怎样的存在呢?
丫鬟?侍俾?
陪葬耳。
变态死了,参照物也就没了,她感觉,自己彻底被遗弃在了光阴的荒原中,被无尽的寂寥、孤独所湮没……
她幽幽森森盯着那口棺椁,不知过去了多久。
十年?百年?还是……
她不敢去深想,怕就此会陷入可怖的深渊,难以自拔……
‥‥‥
世间,有行业种种,种种之下又可各自精分。
譬如,农人,有种稻子的农人,有种糜子的农人,有种红薯的农人,有种果木的农人,等等等等。
现在,单表一个最最为世人所不耻的行当──贼人。
“贼”字,从贝从戎,以戎毁贝,败坏之能可见一斑。
贼人也是个统称,精分之下,可有飞贼、马贼、海贼、家贼、流贼、卖国贼……
嗵!嗵!
地宫里,玉佣中,秭昭猛然启眸。
随着那一次比一次粗暴、刚猛的撞击,石门上方的缝隙里,有流沙簌簌落下。
来贼了。
盗墓的贼。
却不是专业的盗墓贼。
当石门被粗暴破开,看到那群鱼贯而入的贼子们后,秭昭……懵了。
是国库空虚了?还是诸侯大乱了?
怎么……怎么会是军队来盗取焱天子陵墓?!
‥‥‥
许是常年戎马疆场的缘故,身着铠衣的年轻将领肤色黝黑、面容刚毅。
他已在玉佣前站了好一会儿,却并不知道,有个女子的鬼魂,正在与他对视着。
秭昭看得很清楚,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明显怔愣了一下。
是玉佣的外形被雕琢的很丑吗?
她被困囹圄,除了知晓自己的尸体是站着的,以及垂下眼眸能看到玉臂上挽了盏用同色玉石雕琢的宫灯,对玉佣的外貌一无所知。
“将军,这墓有古怪。”在石床那边转来转去的军师,吐露心中疑惑。
“怎么说?”
“史书上有载,与厉王合葬的,除了王后姜氏,还有夫人有莘氏。而现如今这石床上,就只有厉王与姜氏的棺椁,并不见有莘氏的。”
厉王?
暴慢无亲、杀戮无辜,曰厉。
这谥号,倒是贴切的……不!不对!
他是一代大焱天子,继位的叔姓新王只会将他的生平加以粉饰,怎会冠以此等恶谥?!
除非……
秭昭赫然转眸,看向正笔直站在石门那边等候命令的一众兵士。
天下封国上百,单从兵服上,她分辨不出这群贼子出自哪里。
掘盗同族先辈的陵墓,而且,还是王陵,的确不该是封国国主能做出来的大逆不道之举……
外头,不会是变天了吧……
将军听了军师的话后,拧眉沉吟,“有莘氏?可是……‘莘女细眸’中的那个莘夫人?”
“正是此人。”
莘女细眸?
是对应了西子捧心?还是东施效颦呢?
秭昭艰难无比的移动视线,落向了石床上的天子棺椁。
你成了焱厉王,我成了成语,这得过去多久了啊?
大焱可安在?
大抵,是不在了……
“你过来看看这个。”
“咦?这掌灯玉佣……”
“不许乱动!”
军师要上手,被将军喝止。
军师讪讪撤手,打量着玉佣,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重,“这玉佣与真人一般大小,容貌绝美,极有可能就是依照那位莘夫人所雕琢的……可是,为什么要放雕像,而不葬尸身呢?这是……似是些符咒……”
秭昭瞬间紧张起来。
原是符咒困了她,只要将符咒去除,或是直接将外面的玉壳打破……
“不知,这玉佣是不是实心……”军师不愧是军师,一句话就说到了重点上。
见他那意思又要上手,将军一面习惯性的用手按着腰间佩剑往石床那边阔步走去,一面冷冷讥嘲道:“史书记载的就一定属实吗?兴许只是焱厉王为了安抚莘公所做的表面文章而已。开棺!”
秭昭以为,她会亲眼目睹变态被开棺辱尸的全过程。
可是,不知那个年轻将军是怎么想的,突然命人拿了几条被子过来,将“她”上上下下、里外三层的裹严实,抬离了地宫。
秭昭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几个兵士粗暴撬棺的情景。
那样傲气自负的人,若是知晓自己在死后会被如此对待,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报应啊,总算是等到你了……
‥‥‥
吱呀吱呀~
是马车行进的声音,亲切而遥远。
军队纪律严明,又加上盗墓之举是何等的机要,秭昭在棉被里鲜少听到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