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活这么大,头一次听到如此惊人言论,顿时惊地嘴巴大张,飕飕吞了两口冷风。“哎哟,我可说不过您,老大您这嘴呀,咱们镇上最厉害的李讼师也得是您口下败将呢。”
司岄叹道:“就你这拍马屁的水平,给你一个铜板不能再多了。真的。”眼见小厮嘴巴一张,还要开口,她忙道:“行了行了,一会儿买布的折扣咱们见者有份。我九你一。闭嘴吧你。”
“好咧!”小厮闻言,心满意足,将马车赶得飞起,司岄靠边儿坐着差点没被他颠下车去,不禁暗自腹诽,这要是在古代也有超速一说,交警大约早把他们拦住了。
不知不觉马车已驶离青葙镇,司岄本以为大清早一路走来都只有她这辆车了,没想到毕竟是京畿之地,虽天气冷寒,可往来车马竟是不少,尤其日头渐中,小厮不敢再驱马疾驰,只放缓了速度慢慢走着。
不多时,临镇到了。远远看见界石写着富林镇三字,司岄不禁暗想,明明是紧挨着的两个镇子,前者青葙如此风雅,后者却尽显庸俗,也是可笑。
两人进了镇子,正驱车去往布庄购布,忽地前方一阵人声鼎沸,更有橐橐靴声如噼啪砸落的急雨。“这是怎么了?”司岄好奇问道。
“许是官兵来巡市了,老大,咱们快走,别没得触了霉头。”小厮见多识广,忙拉了司岄一把。这一拉之下顿时惊于他们老大手掌的细滑,“老大,”他红着脸喊,“你的手怎地比女人还滑。”
“滚蛋!”司岄被他突然拉了一把本已浑身不自在如触电般弹开一米,此时再听了这话,顿时怒从胆边生,举起双手叫道:“看清楚你爹手掌心这是什么?茧子,这可都是茧子,你小子胆儿肥了,居然敢调戏你爹了?”
小厮哭笑不得:“大家都是男人,说调戏什么的也是过了……再说,老大你手心有茧子,可手背就是比女人还滑啊。”
司岄毕竟是新时代女性,不至于被汉子摸了一下小手就脸红耳热气愤难当恨不得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尤其也知道对方并非故意揩油,于是冷哼一声,不多理会,率先拔足走起。途经一家招牌闪眼的铺子,却叫做玲珑阁,看名字就像是卖珠宝首饰的,忽地想起了云卿梧来,不禁停步多看了一眼。
小厮神出鬼没,突然从身侧冒出头来,贼特嘻嘻笑道:“老大,是不是要给你家那位买首饰啦?”
“是又如何?”司岄倒是不怂,斜眼应道。脑中只想着云卿梧不知为何忽地情绪如此低落,看来肯定是在家中受了不少委屈,自己蒙她搭救性命在先,又一路照应安置在后,吃喝拉撒都靠人家提携,自然一直没能报答她什么,如今也算工作稳定经济独立,送点小礼物给她不为过吧?不过,她那般出身的白富美,随便丢给雪人玩耍的都是让人眼热的宝石玉器,自己那点小钱儿也买不到什么贵重的,她能看上这小镇珠宝店里卖的廉价货吗?要不,还是送点别的?说起送姑娘礼物,这可真是难倒了新时代女性司岄同学,穿来之前好基友之间互赠礼物,那都是投其所好,再不济了,没有一个红包划不起来的友谊小船,可……卿梧到底喜欢什么呢?这个温雅端庄温柔又娴静的古代女子,她到底会喜欢什么呢?绞尽了脑汁,她竟然一无所获。
小厮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他家老大此刻正天人交战,为了刷新好感度,忙举手出谋划策:“老大,愁什么,这世间有三样东西,就没有女人不喜欢的。”
“哪三样?”关键时刻,不耻下问的道理司岄也是铭记于心的。
“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胭脂花红。”小厮一根一根掰着指头,咧嘴笑道。“不管是犯了多大的过,只要这三样宝贝送到位,管保您不必被丢在门外,一跪到天明。”
“你特么才被丢在门外一跪到天明呢!”司岄只觉内心十万只羊驼奔腾而过,也是无语得很,听说这什么九凤王朝讲一个男女平等,本来还觉得挺不错的,怎么最近混着越发觉得隐隐有些女尊的趋势了?莫不是因为当朝帝王正是个女人,所以带动了全国女强之风?不过吐槽归吐槽,这家伙给的建议倒是没错,珠宝首饰漂亮衣服鞋子包包,没有这几样东西征服不了的女人,就这点而言古今还真是莫名的和谐一统呢……
“这附近有什么好点的胭脂铺子么?”既然珠宝pass,想起此番卿梧脸色苍白一身素净的回来,远不比上次见她时娇俏动人,不如考虑下胭脂。
“老大,这事儿您问我可是问对人了,这富林镇别的没有,有家胭脂铺子那可是相当有名,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可都爱来这里买呢。”小厮忙忙推荐,“喏,您看,就在街对面。”
司岄抬眼望去,果不其然,街对面有家铺子里里外外熙熙攘攘尽都是红红绿绿,看来就是它了。
“老大您等等我啊!”小厮忙追了上去。
排队排到脚软,也说不清到底排了多久,只知道排队前她肚子还是不饿的,可一盒胭脂到手,等司岄出了铺子,那真的是看见什么想吃什么。
小厮也是腿软扶墙中,看着一样排很久买到胭脂飞奔而去的几位姑娘连声哀叹:“我的亲娘祖奶奶啊,那些女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哟,咱们老爷们都被挤得差点尿裤子,她们居然——”
司岄抹了抹额头虚汗,也是一脸惊悚:“可怕的女人。”
正事儿没办,倒先公车私用买了小礼物,所幸小厮对他狗腿得很,自然不怕被出卖。领着小厮去早餐铺子吃面,两人正走着路,忽地那一阵橐橐靴声又到了身后,司岄尚未好奇转身,便听到一阵粗鲁的男声响起:“让开让开,统统让开!”随之响起的是妇女孩童的惊呼声,甚至各种摊子被撞翻的倾塌声,一时乱成一团。
司岄心中不爽,可毕竟是苦哈哈地进过局子的人,也深知民不与兵斗,于是老实退到一侧街边,眼睁睁看着一队精甲官兵押着四五个着装怪异的青年男女自大街中央浩荡而过。那些被押的青年男女许是异族之人,纷纷叫嚷着听不懂的话,被绳索捆绑着如同牲口一般踢打前进,司岄看着糊涂,忍不住低声问一旁早点铺子的小老板:“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
眼看着官兵一行渐行渐远,那小老板方悄声道:“这几个可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在咱镇上住了好些年了。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忽然今早上官兵拿着张画像挨家挨户搜查,不由分说就将他们几个给抓了。唉,造孽哟。”
听到画像两字,司岄忽地后颈子一凉,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来。强笑道:“画像?哎,老板你看了么,那画像是什么人啊?朝廷钦犯吗?”
老板随手抓起一张黄皮纸便递了过来:“喏,这就是。”
“感情还人手一张啊,发传单呢?”司岄伸手接过,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可待得定睛一看,顿时笑出声来:“我去,这画的都什么鬼?”只见那黄皮纸上画着一个不辨男女的半身像,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要是谁能跑她眼皮子前说这人是她,打死了也没人信啊。
老板道:“谁知道呢,只说这画像中人会扰乱治安,十分危险,让咱们常在外头走的都留意留意,举报有功,隐瞒同罪。可你看他们抓走的都是什么人?就说那光脑袋的胡人汉子,我与他一同做了□□年生意,从没见他和一个主顾红过脸子。”
扰乱治安……十分危险……司岄悄悄腹诽,你大爷才扰乱治安十分危险呢,老娘活了这么大,一向都是讲文明树新风的标兵。面上却是连连点头,陪着老板义愤填膺:“可不是吗,可谁让人家是官咱们是民呢,说不得,得罪不起啊。”
老板端来了两人点的牛肉面,忽地眉毛一挑:“这位小哥儿你有点面生啊,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
司岄心中一紧,忙道:“我不是这镇上的人。”
小厮道:“咱们是隔壁青葙镇福来客栈的伙计,掌柜的让咱们来这儿采购几匹白布。”
“原来是青葙镇过来的,我说怎么没见过呢。”老板点点头,忽又道:“那真是不巧,咱们镇上白布今早上一开市可就卖光了,你俩怕是白跑一趟了。”
司岄脸皮一黑:“不会这么惨吧?”
老板道:“没办法,皇帝驾鹤西归,举国齐哀,家家戴孝,一家扯上一匹,布庄就那么一点存货,哪里供应的上?”
什么?原来是皇帝驾崩了?司岄呆坐当场,一口面条吸溜在嘴里,差点滑回碗里。竟然是皇帝驾崩了?不会吧?怎么她一穿过来皇帝就驾崩了这么不巧?别是为了这个原因朝廷把她这个外来人口列为重点不吉对象了吧?这完全有可能啊古人这么迷信!惨了惨了,这回惨了,原先不过是懒得走路滚下山坡,一个何大人的手下就把她当丧尸射了,现在又摊上皇家的事儿……怎么办,她还年轻得很,她还不想死,她还想找机会回家啊!
心事重重地吃完面,布没买到,也只得灰溜溜地驾车回返。
“老大,咱们回去可怎么给掌柜的交代呀?”
司岄此时哪有心情想买布的事,随口道:“断货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小厮愁道:“那可是皇帝宾天啊,咱们客栈若是不戴孝,会不会被官府封店啊?”
“什么?官府?”司岄现在可是听到官府两字就汗毛竖起。
“是啊,这可是杀头的大事。唉,但愿掌柜的能想到法子。”小厮叹道。
百爪挠心之下,司岄忽地想到了什么,伸手进怀里摸了摸,上回卿梧回家前给她的那个锦囊她可是随身带着,却不知这里头的东西遇到官兵能不能保她一命?
不多时,马车便返回了青葙镇,一路嘚嘚而行,很快福来客栈四个大字已然近在眼前。司岄抱膝坐着,纠结等下要对老板怎么说,却见掌柜的正从店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伙计,一人手上抱一匹白布,在掌柜的指挥下将白布缠成花球,踩着凳子往牌匾上系。
“掌柜的,您这是?”司岄眼见如此,很是不解。“您这不是买到白布了吗,为什么还要我们特意去邻镇一趟?”
掌柜的眼见她回来,忙上前道:“回来得正好,快去替我谢谢你主家的大恩大德。”
“什么主家……什么大恩大德?”司岄是真的糊涂了。
掌柜的感天动地双手合十:“今儿一大早,你主家的丫头出来问咱们怎么还不闭店挂孝,听说是买不到白布,她二话不说就给了黄金五两,只要有钱,哪里还有买不着的东西?”
“黄金……五两……”司岄闻言,脸皮一阵抽抽,暗想卿梧还真是一点水分没掺的白富美啊,在古代混了些时候,对物价也有了基本了解的她听到飞岚居然眼都不眨就扔出黄金五两后,更是对自己没去买首饰保持了万分的庆幸。人家这是带惯了顶级珠宝的人,哪能看得上周大福的戒指老凤祥的项链呢?
掌柜的却将她脸皮抽搐的反应理解成了心疼自家的钱,拍了拍她的肩,道:“小司啊,俗话说得好,小财不舍,大财不入,你主家如此慷慨豪爽,必然良友众多,财源广进,你又何必心疼?好歹不是花在别的男人身上,再说了,你也是咱们客栈的人,理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是是是,掌柜的说得有理。唉,来回来赶路累死我了,既然咱们今天要封店戴孝,不如放我回去好好睡一觉?”卿梧出了这么大的血,作为“家属”的她,不趁机索要点福利那还是人吗?
果然拿人手短,掌柜的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她的提议:“去吧,既然主家来了,就好好陪陪人家,这几日你都不必出工了。”
“……”真是现实的嘴脸呢。司岄摇摇头,正要甩手而去,身后忽地却响起一声极为熟悉的语声来。
“司岄。”
一声司岄,直听得她浑身一震,只如久旱逢了甘霖,金榜提了大名。她倏地转回身去:“曲姑娘!姑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
“这位姑娘,今日咱们客栈闭店戴孝,恕难接待啊。”老掌柜眼见来人竟穿得一身艳红,顿时白了脸子,生怕惹来祸端,赶紧就要谢客。
那女子本逆光站着,闻言幽幽转身,一双凤眼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喔?恕难接待?”
仿佛一道雷电直劈心脏,被那难以形容的惊世容颜晃瞎了一双老眼,掌柜的脸皮一红:“这……这个……姑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掌柜的,这是咱们的老主顾了,曲姑娘啊,您忘了吗?”司岄顾不得腹诽老掌柜为老不尊见色起意了,忙上前去打圆场。以着她对曲离潇的了解,这女人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还能好好说话过,你对她脸红可以,敢把她拒之门外,你就不怕一觉睡醒店被拆了?!
“是是,老主顾,老主顾。”掌柜的心如小鹿乱撞,额间细汗冒出,想是知道被伙计发现自己为老不尊,有些狼狈地低下脸去。
“曲姑娘此前一直是我在伺候的,就交给我来办吧。”司岄勇敢地揽了活儿,上前招呼:“曲姑娘,今日情况特殊,稍后等您入住之后,那什么,能麻烦把这身衣裳换了么?”
“换什么?”曲离潇懒懒接口。一双媚眼灵动,如星,如月,却是丝丝望着司岄,仿佛漫天星光骤然跌落凡尘,随她秋波一起,这世间万物尽都失了颜色。
可司岄此时却惦记着自己的心事,无心眼底看美人。只赔笑道:“听说皇帝陛下驾鹤西去了,举国戴孝呢,您这一身大红的……不太合适啊。”
“我最讨厌一身素净了。”曲离潇淡淡说道。
身前幽香似花谷,司岄有些迷糊,但要再说道理,又怕她当场发作,权衡之下,于是笑道:“行行行,这也不是咱说了算的,这样,曲姑娘咱们先进去休息,其他事儿,过后再说,如何?”
“嗯哼。”曲离潇眼波微动,率先走上前去。
只见一片红衣飘飞,冷香拂面,经过司岄身边时,也不知是否无意,她稍稍停了一下。“我的房间,你有每日收拾么?”曲离潇悠悠一笑,望着她,一把轻柔妩媚的嗓音,直令见者神驰,闻者丢魂。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