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不明白。
翠微到底是被派去做什么的?
容云曦颤抖着手指,轻轻在齐湛和自己之间,推开了一条缝隙,目光灼灼的紧盯着他,“翠微,是去杀谁的?”
齐湛把她又紧拥进怀里,长叹了口气,“翠微是为了去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
容云曦轻声问,“有人要杀皇上……齐明殊……”
“你是故意让齐明殊知道这场大火的……你是为了……”
“弄死齐明殊。”
齐湛又更加用力抱紧了容云曦,声音带着些沙哑和沉重。
“阿曦,我对每个觊觎你的人,都怀抱敌意。”
“为什么?”
容云曦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和悠长,她听见外边人群的惨叫声和大火烧断横梁的声音。
这场火……会死不少人吧。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齐湛又缓慢而轻轻的松开了她,在容云曦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柔而小心翼翼的吻。
“不记得什么!”容云曦的眼睛在刹那间被点亮,倏然抓住了齐湛准备越撤越远的手。
“是不是和九年前的夺位之争有关!”
齐湛只是淡淡的露出微笑,并没有任由容云曦抓住他的手,也并没有任由容云曦追问下去。
分明只是跳下马车,齐湛倒退着从马车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容云曦有种他掉进深渊再也出不来的错觉。
马车帘子被毫不留情的盖上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赶车,去国医府。”
容云曦从恍惚中回神,只来得及听到这一句清冷的命令,马车就剧烈的跑动起来。
外边传来令人焦躁的珂嗒珂哒的声响,容云曦刷的一下掀开了帘子,大叫起来,“停车!停车!”
“大小姐,不能停啊!”车夫是国医府的车夫,“大少爷吩咐过只要七王爷把您带出来,就一定要把您送到家!”
远祁舅舅……远祁舅舅也知道这件事,他和齐湛在合谋引诱齐眀殊谋反?
容云曦脑子一片混沌,但她现在必须要回去,她死死抓紧了马车帘子,把身体探出马车外,咬紧了牙关,大叫,“你要不停车!我现在就跳下去!”
“大小姐——!”
车夫还没来及多说什么,容云曦就纵身一跃,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在地上像玉米棒子一样滚了好几轮,浑身上下疼的像被人打折了骨头。
她咬牙拿胳膊撑着身体站起来,车夫连忙想跑过去,“大小姐!你不能去呀!你不能去!”
容云曦翻身站了起来,目光凶狠的盯着他,“你要我去,还是不要我去?”
车夫一时之间难言,“这……大小姐!”
“看来是不要了。”容云曦面色很冷,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彩漆楼船上的火很大,马车也没有跑出多远。
容云曦心里总有种执念,她一定要亲自过来看着,看着齐明殊是怎么一步步败落的。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无数达官显贵都从彩漆楼船上跑下来了,唯独三层观景台上方,还阻隔着乌乌压压的一片人。
皇上和雅乐公主还没有下来,还有皇后和五皇子齐明鸢。
如果齐明殊被认定叛乱的话,他的太子之位不但不保,说不定还会牵连到霍家整个族人的命运。
齐明殊会那么莽撞么?
容云曦站在水中的大火前,整颗心有些空,里边什么都没装似的。
况且这种程度的意外,齐明殊有什么把握能准确的杀了皇上,还让人误以为是大火烧死了皇上呢?
齐明殊没那么傻,让皇上直接被烧死岂不是更好?到时候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揪出来不就行了。
这把火是寇远祁和齐湛合谋的,翠微被派去保护皇上。
也就意味着,皇上事先知道他们两人在引诱齐明殊刺杀自己。
也就是说,皇上宁肯拿自己做饵,也要扳倒霍贵妃及其母族。
翠微只能保护一个人,皇上最想让谁坐上皇位?
齐明鸢!
容云曦脑子里的一根弦直接断了,她钻进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在下一秒众人震惊的目光上,冲上了火光冲天的大船。
皇上哪里是被引诱了,他是把所有人都捏在手心里把玩!
齐明殊必须去救驾!这场大火谁都不能死!
二层彩漆楼船里,齐湛正和齐明殊对坐。
周围是可怖的火舌,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两人吞噬殆尽。
但不论是谁,都稳坐如钟,面前是一张紫檀木小桌,摆放着一瓶鹅颈细长瓶口的桃花酿,齐湛手里端着一只冰裂纹瓷酒盏,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弯起,把酒盏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
他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齐明殊同样如此。
他把酒盏放在小桌上,露出了个笑意,“都死了,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齐湛拾酒盏又灌下一口,笑道,“我对皇位没兴趣。”
齐明殊晃神,“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齐湛目光转向火舌之外,逐渐变得幽深而绵长。
那一片火光之中,出现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他嘴角的笑意逐渐出现,宛如被渲染而出的墨意。
“你还没资格给。”
话落,齐湛便脚下一踩,从二层楼船上轻功跳了下去。
齐明殊头顶的横梁被烧断,他从位子上站起来,却随着楼梯向三层而去。
皇上和雅乐公主一众人正站在三楼,一个黑衣人正站在他们对面。
“父皇,”齐明殊走上前,动作缓慢的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霍贵妃,齐明鸢和雅乐公主,以及皇后和皇上。
这几人竟然没有一个人面露惊慌。
皇上也同样面色冷静的和他对视,仿佛对方手中拿的不是一把锋利的剑,“明殊,你这是做什么?”
“父皇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齐明殊咧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容云曦冲进大火里的时候,头顶上盖的是齐湛在临走前塞进马车里的一件月白色外褂子。
正被打湿了披在头上。
抬眸,正撞上齐湛月白色前襟,随即而来的便是他略带着愠怒的声音。
“谁叫你回来的!”
容云曦一把扯下头顶上的月白色外褂子,目光坚定而锐利,“我自己。”
“齐眀殊现在在哪儿?”
她不想多管什么,直接迈开步子要往楼上走,手腕在和齐湛错开的一瞬间被死死抓住。
“齐明殊在三楼。”
“他要去做什么?”
容云曦的心被提了起来。
“刺杀皇上。”
齐明殊选择了莽撞,是容云曦高估他了。
容云曦整个人身体僵在原地,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从齐湛的桎梏下逃走,她也知道自己上去了也阻止不了齐明殊。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齐湛行动。
“七王爷,您真的这么自信吗?”
容云曦不再焦急,两个人站在大火里对视,面色却沉稳如冰。
齐湛漆黑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沉默不发一言。
容云曦接着道,“您真的认为,皇上和齐明殊就被您和远祁舅舅玩弄与股掌之间吗?”
“您之前还说我丫头年轻气盛,如今看来……”
“七王爷您也很骄傲自负啊。”
齐湛勾唇,“我和你不一样,我有骄傲自负的势力。”
“您如果不是七王爷,还能是谁呢?还有什么势力呢?”
“还能是谁呢……?”齐湛意味深长的反问了一句,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
容云曦的手指逐渐收拢了起来,“那我这么说吧!”
“皇上最想齐明鸢坐上皇位,他宁肯自己死也要齐明鸢坐上皇位!你们真的能保证这场大火不被揭漏吗?”
“这场大火必然被揭漏,但被揭漏的背后之人,不是我们,阿曦。”
齐湛眉眼温和,走上前抬手指尖轻轻在容云曦的眉梢划过,“既然那老皇帝愿意死,为什么我们不成全他呢?”
“对付老皇帝可比对付齐明鸢费劲多了。”
“你都知道……”容云曦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下一刻忽然被人打横抱起,耳边是猎猎的风声,齐湛怀抱里清冷的香气,还有他在耳边的温热又冰冷的低语。
“我都知道,阿曦,我骗了你。”
“翠微其实是去刺杀皇上的,我和寇远祁在三天前商议好的。”
三天前……
容云曦从景华园遭遇病发,回府后舅舅进宫请旨的那时候。
“只要齐明殊想杀皇帝,他就必死无疑!”
齐湛话语冷的像块冰,容云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的所有推演,都是建立在翠微是去保护皇上之上的。
这一切现在都被推翻,这一切的目的现在都放在她面前,原来是齐湛要皇帝死。
不是要齐明殊死。
原来他说的,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风月话。
容云曦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齐湛落在大船外的空地上,他却没有松开抱着容云曦的手。
容云曦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为什么不放开我?”
他手指颤抖了一下,“因为我觉得,放开你你就会立刻逃走。”
容云曦不说话了,她紧抿着薄唇,目光紧盯着三层楼船上的观景台,三方对峙着。
在大火烧尽的那最后一刻,整座楼船坍塌下来,尽数被火舌淹没。
站在岸上的众女眷怕的捂住嘴唇不敢出声,直勾勾的盯着在大火中无声沉没的大船。
有些王侯的眼里却出现了戏谑的怪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