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难时刻残暴无德的人,安逸的时候就会变得骄奢淫逸。
刘仁恭就是这样的人。
当初他被朱温打得够呛,差一点就要挂掉了,多亏了李克用采用围魏救赵之计救他脱困,保存了桀燕辖区的完整。
按理说,大难不死,你就要励精图治了,毕竟民弱兵疲,要想守护好自己的辖区,就要下一番苦功夫。
最好的办法就是精心理民,富国强兵,御敌于国门之外。
但刘仁恭不这么想。
他已经被人打出了思维定式,不想着向前御敌,只想着被打残后怎么逃命。
想要逃命就要有所依托,最好的依托就是城池。
幽州是座雄城,但刘仁恭感觉还不够牢靠,容易被人攻取,所以说要换个地方建城。
新城建在哪里好呢,哪里地势险要就建到哪里。
若论险要,没有比山里更好的了,所以刘仁恭还真就把城池建到山里边去了。
这座山在幽州附近,名叫大安山。
在山里面建城,劳民伤财不知凡几。
刘仁恭不管,这城不仅要建,还要往好了建,往富丽堂皇了建,要比照皇宫来建。
城池好不容易建城了,刘仁恭又广选美女充实其中,供自己荒淫取乐。
估计是在大安山中过得太逍遥了,老刘十分迷恋这种生活,希望日子能够长久地这么过下去。
想要长久,那就要长生不老。所以开始聚集方士炼丹,狂吃富含重金属的大补药。
一个人荒淫到这种程度,一般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但刘仁恭用实际行动证明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他要重新来界定“荒淫无耻”这个词的涵义。
刘仁恭把办公地点迁到大安山以后,开始在辖区施行新政。
新政其实很简单,概括成一句话就是抢劫民财。
怎么抢呢,从货币政策入手。
刘仁恭下令把辖区所有的金钱全都搬到大安山,民间禁止银钱流通,并开始发行新币。而新币是用泥土烧制而成,毫无价值可言。
这样一来,幽州节度使的辖区所有的财富都流到大安山去了。
算计自己的子民还不够,刘仁恭还把算盘打到了境外。他下令,禁止江南的茶叶入境,不许南方的商人进入辖区。
当时喝茶已经比较流行了,民间的一些地主富户已经养成了喝茶的习惯,你不让茶叶进来,日常喝什么呢。
刘仁恭表示这都不是问题,外界的茶叶进不来,我采了茶叶卖给你们呀。
幽州产茶叶吗,刘仁恭说产,那就真的能产,而且产地还在大安山。
刘仁恭命人在山中采了一些树叶子冒充成茶叶,卖给辖区百姓。
百姓不是傻子,上一回当不会上第二回。
刘仁恭说你们必须上第二回,而且不只是第二回,以后还要一直上下去。谁若是不听话,谁就要掉脑袋。
看到没,人真的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想钱想疯了,而是入魔了。
我们有理由相信刘仁恭已经不把自己的辖区当回事儿了,他只想在大安山里做自己的土皇帝。
然而,土皇帝是这么好做的吗?
刘仁恭有一个姓罗的爱妾,这个罗氏十分美艳,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物。
刘仁恭很爱她,刘仁恭的儿子刘守光也很爱她。
有一天刘仁恭没看严,让刘守光有机可乘,和罗氏实打实地恩爱了一番。
刘仁恭大怒,心想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杖击刘守光,驱逐出府,不再认这个儿子。
儿子赶跑了,敌人就来了。
没过多久,朱温手下大将李思安带兵入侵,打到了幽州城下。幽州的防守力量都在大安山,城中无备,眼看就要失守。
这时候刘守光从外地带兵而来,入城防守,击败李思安,保全了幽州城。
刘守光进了幽州就不再走了,自封为节度使,把老爹刘仁恭的位子给抢了。
抢了位子还不算,下一步还要抢人。(估计是忘不了罗氏)
刘守光派手下李小喜、元行钦带兵攻打大安山。
刘仁恭大怒,亲自提兵出战。
但也许是因为年老体衰,也许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刘仁恭再也不复当年之勇(其实当年也不咋地),竟然被李小喜打败,做了对方的俘虏。
刘守光一看,老头子被抓回来了,杀了不太好,那就关了吧。把刘仁恭囚禁起来。
刘守光前脚囚了自己老爹,后脚就接回了罗氏,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有一个人表示不会让刘守光的美好生活继续过下去。
这个人是刘守光的哥哥,义昌节度使(治所沧州)刘守文。
刘守文听说父亲被囚,嚎啕大哭,对手下将领们说道:“没想到我刘家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枭獍!父亲被关,我生不如死,誓与诸君共讨之!”于是发兵征讨刘守光。
兄弟两个大打出手,互有胜负。
这时候魏博的罗绍威开始动脑筋了。
他就想啊,之前朱温使出了吃奶的劲都没有把沧州打下来,现在刘守文带着沧州兵去打幽州了,我如果在后面出其不意给他来一下,是不是能把沧州打下来呢。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罗绍威差点儿就忍不住去实施了。
但事实证明,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这倒不是因为这个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想做一次无本买卖。
罗绍威就想啊,我现在兵微将寡,即便能打下沧州来也要搭进去半条命,而且地盘打下来了最后也要给朱温,这买卖不划算啊。
既然打仗不行,那就卖嘴皮子吧。
历史一再证明,有时候嘴皮子要比打仗还厉害。
罗绍威给刘守文去了一封信:“你带着沧州兵倾巢而出去打幽州,难道就不怕我在后面踹你屁股吗。就算我不踹,朱温也会踹啊,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刘守文一听,有道理啊。
自己出兵救父,沧州就会不保;想要保住沧州,就不能出兵救父。这是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命题。
但这样的命题一般都是伪命题,如果用发散的思维来琢磨一下,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刘守文是个具有发散思维的人物,他想到了一个既能救父,又能保沧州的法子。
方法很简单,向朱温投降。
我认怂总可以了把,这样你还好意思来打我吗。
而这,恰恰就是罗绍威想要达到的效果。
刘守文派使者向朱温请降,为了表示诚意,他还派自己的儿子刘子延到开封(汴州)去做人质。
困扰心头多年的沧州问题终于解决了,朱温大喜,拊手大笑道:“绍威一封信,胜过十万雄兵!”
朱温太喜欢罗绍威了,加封其为中书令(相当于宰相),这是人臣里面最高的荣誉头衔了。
罗绍威卖了个乖,刘守文、刘守光兄弟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了。
兄弟两个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弟弟刘守光向河东李克用求援。幽州离河东比较近,李克用也想多一个同盟,派了五千黑鸦军助战。
这五千黑鸦骑兵起到了大作用,刘守文与他们作战,一败卢台军,二败玉田,再败就败不起了,于是帅军退回了沧州。
然而这事儿还没完,刘守文救父心切,消停了一阵时间后整军再战,兵发幽州。
这次他也学乖了,同样请了外援来助战,而且一请还请了两个。
这两个外援一个是契丹,另一个就是吐谷浑。
这两个外援很阔气,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合军四万,前来助战。
这样一来刘守光就没理由再赢了。
双方战于鸡苏,刘守光大败,跑都没跑赢,眼看就要死于乱军之中。
这时候刘守文同情心泛滥,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单马立于阵前,向着乱军大呼:“勿杀吾弟!勿杀吾弟!”
意思是让军兵们手下留人,不要伤害刘守光。
这一声喊,惊动了一个人。不幸的是,这个人是刘守光的手下大将,元行钦。
元行钦是认识刘守文的,他正愁没法子为自己的主子解围呢,循声望去,恰好看到刘大哥凸出于阵前,大喜,拍马上前,拎小鸡一般把刘守文掳走了。
主帅被掳,沧州兵大乱,四处溃逃。
契丹、吐谷浑本来是助战的。所谓助战,就是帮着你打仗,你这当主角的都没了,人家还帮个什么劲,一起脚底抹油跑回去了。
刘守光可没有刘守文的善心,他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哥哥关了起来,和老爷子刘仁恭作伴去了。
随后,刘守光趁机攻打沧州。
刘守文是个有温度的人,这样的人从来不乏追随者。
沧州节度判官吕兖、孙鹤听说节度使被抓,幽州兵又大杀而来,忙推举刘守文的儿子刘延祚为节度留后,一起登城拒守。
然后沧州城又一次被围了,这次围城的是幽州兵。
刘守光还是有点脑子,他知道沧州已经投降了朱温,怕引火烧身挨朱温的揍,所以提前派人去跟朱温套近乎。
他对朱温说:“我跟陛下您是一条心的,等解决了沧州的事情,我就替陛下做先锋,去解决并州的贼寇!”
朱温做了皇帝,进取心直线下跌,也不怎么打仗了,默认了刘守光的说法。
朱温那里被哄住了,李克用还在虎视眈眈呢,自己在沧州用兵,对方从后路取了幽州怎么办,所以刘守光又向李克用示好。
他对李克用说:“我是心向晋王您老人家的,等我解决了沧州的问题,便跟您一起去讨伐伪梁的朱温!”
李克用正在跟朱温较劲,现在也不是收取幽州的时候,对刘守光的小动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两头讨好的刘守光终于放下心来,集中精力猛攻沧州。
然后没打下来。
毕竟攻城战不是那么好打的,同样的一个沧州城,朱温打了两次都没打掉,你刘守光能有几分能耐,能顺利破城呢。
事实证明,很多城池不是被打破的,而是被困死的。
沧州城早些时候已经被朱温围得元气大伤,城中断粮数月,人相食,底子全部被耗尽了。
后来好不容易由刘守文出面,问朱温讨了几仓粮食,救了全城人的性命。
但那些粮食也就只够救命而已,城内根本没有余粮。后来沧州兵连年到幽州去征战,粮食又耗费无数,而今年的新粮还没有入仓,百姓吃什么呢。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沧州城又被围了,城内直接断粮。
而这次围城,长达一百多天。
这一百多天里,每斛米的价格涨到了三万,百姓们又轻车熟路地开始吃黏土(观音土),这种东西吃多了就会腹胀而死。
人吃土,马也不闲着,由于没有草料,它们相互把马尾巴上的鬃毛当成草料来吃,吃来吃去就都成秃尾马。
后来,城内的居民相杀而食。
再后来,杀人成为一种取食的常规活动。
大将吕兖每天派士兵去把城内的饥民抓来杀掉吃肉,这种活动被称为“宰务”,跟平常里宰猪、杀羊没什么两样。
沧州城内已成了人间炼狱,城外的刘守光依然没有丝毫要退兵的意思。
刘延祚撑不下去了,他登上城楼望了沧州城最后一眼,开城投降。
刘守光大喜如狂,抓了自己的侄儿刘延祚回幽州,把他和刘守文关在一起。
在这期间,他灭了刘守文的手下吕兖一族。
吕兖的儿子吕琦,当年才十五岁,也在被杀之列。
吕兖的一个门客赵玉看不下去了,吕兖他救不了,决定救下吕琦作为报答。
当时吕琦眼看就要被杀,赵玉跑上前去对监斩官说:“你们抓错人了,那是我弟弟,不是吕家的人,行行好放了他吧。”
监斩官信了,也许是心软了,放掉吕琦。
赵玉带了吕琦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向河东赶路。赶着赶着,吕琦脚上磨起了水泡,不能走路,赵玉就背着他走。后来带的吃食也消耗光了,两个人就讨饭赶路,丝毫不敢减慢速度。没办法呀,谁知道刘守光会不会派人来追杀。
总之吧,经历了千难万险,两个人终于赶到了河东,然后定居下来。
再后来吕琦发奋苦读,渐渐有了名声,被晋王李存勖赏识,授予他代州判官的官职,也算是有了个好的结局。
吕兖好歹还有个儿子逃了出去,刘守文就没这么幸运了。
刘守光把自己的哥哥、侄儿关了一段时间以后,感觉老这样关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杀掉吧。
然后,刘守光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刘守文、刘延祚斩杀。
还好,他没有把自己的父亲刘仁恭拉出来一块儿砍掉。
我们很难想象当时刘守光是报以什么样的一种心态来做这件事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漠视亲情的人,对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只能是更坏。
事实也确实如此,刘守光的昏庸愚昧、残忍嗜杀是出了名的。
在他统治了幽州、沧州两镇之后,更加骄奢淫逸,并发明了很多残酷的刑罚来残害辖区百姓。
这家伙发明了两样刑具:铁笼、铁刷。
两样东西怎么用呢?
铁笼是用来关人的,人进去以后开始把铁笼放在火上烤,里面的人疼痛难忍却又出不来,只能在绝望中慢慢被烤死、烤干。
这种刑罚可与炮烙之刑、请君入瓮之类的发明相媲美。
铁刷就更厉害了,它是用来刷人的,铁刷子刷人肯定会血肉模糊,而刘守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越是流血越刷,越刷就越是流血,然后人的皮肤、血肉都被刷没了,最后刷到了骨头,人也就死了。
铁刷有时候还和铁笼结合在一起用,边烤边刷,边刷边烤,烤到死,刷到死,达到痛苦加倍的效果。
不得不说,这比凌迟还要残酷,还要血腥。
有这样一个冷血动物加杀人狂魔的人物来做统治者,幽、沧两镇的百姓能好得了吗?
安土重迁的百姓们受不了了,他们纷纷逃离家园,到河东李克用的地盘上去避难。
刘守光却不以为意,这是个凶残且智商低下的人,他表示百姓爱走哪里就走哪里去,我还要当皇帝呢。
有一天他披了一件赭黄衣对手下人说:“你们看,我穿着这件衣服面南而坐,像不像皇帝?”
手下们噤若寒蝉,谋士孙鹤出来苦口婆心地劝谏,他才悻悻作罢。
然而,对于夜郎自大的人来说,做皇帝的想法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浇灭。刘守光在今后的日子里会用一系列的荒唐行径来证明蠢人是真的会被自己蠢哭的。
无独有偶,与幽州的刘守光相呼应,淮南(后为吴国)的杨渥也开始了我行我素的放飞自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