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李茂贞又把昭宗皇帝搬了出来,他说:“陛下,事急矣,您倒是为我想想办法呀。”
李晔:“朕没办法。”
李茂贞:“再给您一次机会,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李晔:“算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想让朕做什么就直说吧!”
然后朝廷的封王诏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全国各地,加封淮南杨行密为吴王,四川王建为蜀王,两浙钱镠为越王,福建王审知为琅琊王,湖南的马殷为宰相(使相)。
然后让这些新晋的大王们领兵勤王,到凤翔来打朱温。
然而杨行密等人的动作却出奇的一致:王爵我们笑纳了,兵是不会出的。
李茂贞大怒,心想靠人还是不如靠自己啊,你们不来,我自己来!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凤翔城的城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支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向梁兵大营进发,这支军队马裹蹄,人衔枚,保持了最大程度的静默行军状态,他们成功摸到梁营跟前,发动突然袭击。
被攻击的梁兵是康怀英所部,军队猝然遭袭,大乱。
康怀英披甲上马,召集亲卫兵马迎敌。手下劝他向邻近梁兵大营告急,康怀英道:
“深夜遭袭,形势不明,求救怕是中了敌军奸计!”
这种认知是很正确的,《三国演义》中就有很多深夜袭营,引诱敌方部队自相残杀的桥段,所以说不能不防。
既然不向友邻部队求援,那就只能奋力死战了。康怀英以亲卫军马为核心,向夜袭的岐兵猛攻,逐渐收拢散兵,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防卫力量,与对方鏖战。
这场发生在深夜的战斗打得十分艰辛,天快亮的时候岐兵才退回城去,而康怀英全身受伤十余处(身被十余疮),一军主帅尚且伤成这个样子,手下军兵下场如何大家可以自行体会。
但无论如何,岐兵的夜袭行动失败了,李茂贞没有借此在敌方包围圈上撕开一条缺口,更没有消灭梁兵的有生力量,凤翔被围得更紧了。
梁军每天夜里都要擂鼓点兵,鼓声有点大,凤翔城内地皮都被震动,如同发生地震一样。
最后双方军兵都打出了火气,攻城的梁军一边打仗,一边大骂守城的岐兵是“劫天子贼”。
岐兵也毫不示弱,回骂对方是“夺天子贼”。双方既动手,又动嘴,边打边骂,边骂边打,不亦乐乎。
到了后来,岐兵乐不出来了,因为凤翔城内也出现了危机:粮食快要吃完了,而且天气大寒,雨雪不止,居民冻饿而死的多达数千人。
这已经是标准的绝境了,李茂贞想到了投降。
城内的李茂贞不好过,城外的朱温也好不到哪里去。天降雨雪不是只降到城里,城外照样是冰雪世界啊,城里人还有房屋可以躲雨,城外人往哪里躲去?
现在攻城的梁兵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朱温想到了退兵。
一方想投降,一方想退兵,无论哪一方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凤翔之围都会提前结束。
这样一个结果对百姓来说是好的,可以减少很多无畏的牺牲。
但是有一个人不乐意,他想要双方继续打下去,这个人就是王建。
王建派人对朱温说:“哥你继续打呀,千万别停,城里的人快要撑不住了,你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带兵来帮你!”
他又派人给城内的李茂贞送信:“兄弟你挺住,打死都不能投降,朱温那老小子已经吃不住劲儿了,哥哥这就来救你!”
朱温本来是可退可不退的,收到王建的信后表示可以再围城一段时间。
对李茂贞来说,投降就意味着输掉一切,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投降的,既然王建要雪中送炭千里驰援,那就再坚守一段时间呗。
王建这次是动真格儿的,他出兵了,而且是出动了五万大军,由头号战将王宗涤率领,浩浩荡荡向北杀来。
这支大军走到山南西道的时候不走了,开始攻打兴元,兴元是山南西道的首府,节度使是李茂贞的养子李继密。
李茂贞蒙了,他对王建说:“停!你到底是哪边的,不是来增援的吗,怎么揪住我的人打起来了?”
王建哼哧哼哧了半天,只管埋头打仗,对李茂贞的问话充耳不闻。
李茂贞的心里哇凉哇凉的,他知道王建在打什么主意了,对方增援凤翔是假,夺取山南西道是真!
而问题是自己明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却还无能为力,因为朱温正在外面围城。
好算计啊好算计,坐收渔翁之利的王建把朱温和李茂贞都算计进去了。
王宗涤围兴元日久,李继密出城投降,王宗涤接手城池后继续进兵,屯扎在汉中。
武定节度使拓拔思敬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独力难支,难以与王建抗衡,携全境之兵向王建投降。
至此,山南西道全境归入王建的四川辖区。
王建大喜,恰在此时,荆南节度使成汭死了,襄州的赵匡凝立刻派弟弟赵匡明取荆南。
王建一看,有利可图,也出兵去争地盘,夺去了荆南的夔、施、忠、万四州,几年后又取了归州,于是三峡之地也并入王建的版图。
一个庞然大物的蜀国成型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山南西道没了,李茂贞很憋气,但更令他憋气的还在眼下。凤翔城里乏食日久,已经开始人吃人了。
这是一幕惨剧,具体有多惨大家可以看一下。
城里的粮食贵得离谱,一斗米的价格飙升到了七千钱,而且有价无市。
百姓们饿得要命,烧晒干的粪便来煮尸体吃。
有一家人快要饿死了,父亲没办法,杀了孩子来吃肉,别人看到了争相去抢肉吃,父亲大喊:
“这是我的孩子,你们怎么能吃呢!”
后来情况进一步恶化,肉铺里开始公开售卖人肉,而且明码标价,人肉一斤一百钱,狗肉一斤五百钱,人肉贱于狗,可悲,可叹!
人性在极端情况下展示出了最原始的一面:生存!一切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
这是人间炼狱。
百姓不好活,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昭宗皇帝在行宫架起了一个小磨,用来磨豆浆喝,但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后宫、诸王们也很惨,被冻饿而死的有十之三四。
所有的情况共同说明着一个问题:凤翔城守不住了!
里面守不住,外面也撑不住了。
朱温的大军现在落魄的都跟乞丐一样,忍饥挨饿还受冻,军心涣散,怨声载道。
朱温又一次想到了撤退。
这时候一个人出来说话了,这个人叫做高季昌。
此人今后会渐渐发展成一个泼皮无赖,但现在他还是很有干劲儿的,他对朱温说道:
“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打凤翔全天下的人都看着呢,如今围城已经一年,城里的人肯定比我们还要狼狈,城破就在旦夕,怎么能够轻言撤退呢。
我知道大王您是担心再打下去对我军不利,这个问题我来替您解决,我们不打持久战,改打歼灭战!”
这个歼灭战怎么打呢,需要有一个不怕死的人去引诱李茂贞出城作战,这个不怕死的人很快就被高季昌找到了,他叫马景,是个骑兵。
高季昌把自己的计划跟马景说了,带着他去见朱温,马景说:
“我这一去,肯定不可能活着回来,希望大王能够好好安顿我的家室。”
朱温听了这话,心里也不是滋味,说算了吧,你还是别去了,挺惨的。
朱温不让去,马景还不乐意了,执意要去(景固请),朱温这才放他去执行任务。
也不知道高季昌跟马景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对方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马景扮作逃兵,跑到凤翔城下扣门。
守城的人喝问道:“干什么的!”
马景:“没看出来吗,我是逃兵。”
岐兵:“当然看出来了,不然早把你射死了。我是问你到凤翔城里来干什么。”
马景:“我有大事向你们大王禀报,只能跟他当面说,你想知道?我可不告诉你!——快开城门放我进去,误了大事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守城的一看这不是个善茬,而且极目远望,城下就对方一个人,打开城门也不会有什么风险,便把城门开了一条缝,放马景进去了。
马景见到了李茂贞,对他说道:“梁兵就要撤退了,他们的前锋已经开拔,大王您快去追杀他们吧!”
李茂贞拿着一双三角眼盯着对方:“我凭什么相信你?”
马景:“我就是个小卒,光棍一条,只是想要立功博取富贵而已,没理由来骗您呀。再说了,我骗了您自己肯定也活不了,何苦来哉呢。”
李茂贞陷入沉思,城外梁军的情形有多坏他是知道的,在他的预想之中梁军也该撤退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
现在马景送来的第一手信息,不容他不信。
而且马景说梁军的先锋已经开拔了,如果自己再迟疑不定,对方的大军就要走光,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放对方走了,李茂贞不甘心啊。
凭什么朱老三说打我就打我,打了还白打,我还不能打回去不成,这不是我李茂贞的作风啊。
现在对方要撤退了我还不敢追,别人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我以后还见不见人了!
不行,一定要给朱温来一下狠的,让他知道疼,今后再也不敢打我凤翔的主意。
马景的话李茂贞没有理由不信,因为对方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不知道的是,马景是个不要命的。
关闭一年多的凤翔城门大开,李茂贞尽起大军向梁营杀去。然后毫无悬念地中了朱温的埋伏,大杀特杀之下损失了九千人,只带了一些残兵败卒逃回城去。
李茂贞大怒,斩杀马景。
经此一役,岐军锐气尽失,再也不敢跟梁军死扛了,李茂贞开始服软。
这时候凤翔城中的士兵、百姓也向李茂贞请愿,劝其投降以谋生路。李茂贞穷急之下找到昭宗皇帝,上奏说想要与朱温和解,请皇帝陛下示下。
李晔说:“朕与六宫饥一天,饿一天,早就想与朱温和解了,爱卿自己看着办吧!”
李茂贞没办法了,斩杀以韩全诲为首的宦官二十余人,把人头送到朱温大营里去,请求和解。
朱温说皇帝不出来,怎么和解?
李茂贞又把昭宗皇帝李晔连同后宫、诸王全都礼送出城。
这下朱温心满意足了,皇帝在手,天下我有,凤翔什么的就不打了吧。
再说了,就算是想打,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下来啊。那就退兵吧,朱温带着梁军退去了。
凤翔围解。
但是解围之后的凤翔已经元气大伤,邠宁被朱温占去了,山南西道被王建那个不要脸的给夺走了。
现在的李茂贞被打回了原形,只能守着凤翔这块老根据地过日子了,如此一来他就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资格。
朱温志得意满,开始着手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既然要挟天子,天子身边肯定要安插自己的人。
安插谁呢,崔胤就是现成的一位,他之前做过宰相,和自己的关系也打得火热,所以说是不二人选。
此时崔胤还在华州,朱温派人去接崔胤,让他到长安去准备迎接天子的事情。
崔胤脸皮有点薄,之前伪诏的事情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不肯来。
朱温大笑,让人给对方传话:“我没见过天子,怕他是个冒牌货,请先生你来替我分辨分辨。”
崔胤一听,既然躲不过,那就应承下来吧,奉命赶到长安。
天子仪驾走到兴平,崔胤率百官迎接,朱温一看百官到了,马上开始表演。
怎么表演呢,先上演哭戏,边哭边为天子牵马(执辔)而行,这一走就走了十几里路,戏份做得很足,上至天子,下至沿途百姓,都认为朱温是个大忠臣。
天子受不了了,对朱温说你别再牵马了,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朱温说陛下您说啥就是啥,我听陛下的,然后迎接天子入长安。
进入长安后,昭宗皇帝素服到太庙去哭拜,告慰祖先在天之灵,然后开始杀人。
杀谁呢,杀宦官。
之前的凤翔之行就是因为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的斗争而起,现在支持文官的朱温胜出,肯定要把宦官们拉出来砍一砍,要不然也不能体现他此次出兵的正当性。
而且这次天子出逃长安,无论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总要有人来为这件事情埋单,所以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宦官们都要流点血才行。
朱温很猛,他喜欢大场面,杀人也是多多益善,把长安城内能找到的宦官全都拉出来了,数了数差不多七百多人,一起被砍了脑袋。
七百多颗人头落地,朱温还嫌不满足,让天子诏令四方,命令各大藩镇把各自辖区内的太监(监军)全部杀掉,晚唐以来宦官乱政的局面终于被消除了。
有人说朱温这次杀宦官杀得好,很像忠臣的样子。
其实不然,朱温不只杀宦官,后边还会杀文官(白马之祸),至于要杀谁要留着谁,完全取决于对他的称帝事业有没有好处。
安排完了长安的一些事情,朱温要回家了,在回家之前他把自己的侄儿朱友伦留在了昭宗皇帝的身边,充做护驾指挥使,名为为天子服务,实为监视天子起居。
做完了这一切,该回汴州了。
回汴州的这段时间出了两件天大的事,这两件事一个出在东边,一个出在西边。
东边的事情是这样的,青州的王师范(平卢节度使)趁朱温围攻凤翔的时机,反了,派大军袭击汴州;
与此同时,西边的邠宁节度使杨崇本也反了,联合李茂贞挥师东进,要出潼关来揍朱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