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踏燕咬着牙,放松了油门,军用卡车的速度降低下来。燕破岳收回格斗军刀,微笑道:“谢谢。”
裴踏燕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低语:“你最好能拿出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否则……”
裴踏燕充满威胁的诅咒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地看到,燕破岳竟然从口袋中翻出一小瓶汽油,把它浇到了脚下,双腿盘坐在驾驶席上,取出了打火机。
“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燕破岳就手一松把打火机丢下去,将脚下的汽油点燃。
“着火啦,着火啦!”
燕破岳一脸慌张地跳出汽车,转眼间驾驶席里已经是浓烟滚滚。燕破岳一跳下驾驶舱,就跳着脚对车队的其他人放声狂叫:“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拿灭火器!”
就算在这个时候,燕破岳依然没有忘记他们必须保护首长的责任,又对着萧云杰放声叫道:“老萧,车内这把火有问题,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你立刻带人做好安全防卫工作,绝不能让联合指挥中心的各位领导受到一丝伤害,记得小心提防狙击手!”
看着燕破岳一脸忠心,想领导所想、急领导所急的模样,裴踏燕在心中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想骂娘。没错,车内这把火是有问题,而且真的是有人动了手脚,但在车厢内放了这把火,让整支车队都被迫停住的问题人物,不就是燕破岳队长、燕破岳阁下吗?
他裴踏燕从小混迹江湖,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物,但是像燕破岳这种无耻、这么下作、这么贼喊捉贼的货色,他这一辈子还真是头次目睹。
燕破岳事急马行田,为了不把时间浪费在口水上,直接用枪托砸一个大校军官的脑袋,而且直接砸得见了红,裴踏燕还能猜出其中原委,甚至做出了配合,但是,燕破岳这贼喊捉贼不说,还把汽车直接点燃,就真的让裴踏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看看因为他们这辆头车出现火情而被迫全部停下的车队,再回头看看机场,裴踏燕的大脑被八个字给彻底填满了……
燕破岳抽了什么风?
燕破岳抽了什么风?
燕破岳抽了什么风?
燕破岳抽了什么风?
燕破岳抽了什么风?
……
在这一刻,燕破岳的行为,不要说是一名身经百战的王牌特种部队副队长,就算是在场那些文职作战参谋,都比他更镇定。
车队突然停下,隔着车厢可以清楚听到士兵们在拿着灭火器扑火时的急促脚步声,以及燕破岳扯开嗓门儿那近乎夸张的喊叫。车厢里几名中官不由得一起摇头,其中一个更是在脸上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轰!”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式的混乱中,身后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声,秦锋和那名大校不约而同霍然站起,他们快步走到车厢最尾端,向军用机场方向眺望。
一团浓烟在爆炸冲击波推送下,直冲上一百多米的高空,就算是在几千米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天知道演习主办方为了这一记模拟核弹爆炸,究竟准备了多少烈性炸药,随着浓烟翻滚,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型的蘑菇云。
这代表在这场名为“演习”的战场上,恐怖分子,不,是敌军,真的利用安-26客机将一枚战术核弹头送到了联合指挥中心一群高级军官的眼皮子底下,并被敌军成功引爆。
还好,车队冲出军用机场后一直狂飙,驶离军营已经超过五千米,早已经离开了战术级核弹的直接杀伤及辐射半径。
但是,在秦锋和大校以及车厢内其他高级军官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笑容。
就算那只是一枚一千吨当量的战术核弹,在爆炸后,七百米直径内所有人都会被判定当场死亡,整个军用机场都处于核辐射范围内,再也不可能重新使用,就算是在第一时间对核爆现场进行了安全处理,在机场附近几十年内都会寸草不生。
他们面对的演习规则制定者,或者说是“恐怖分子”指挥官,既是一个战略战术天才,更是一个超级浑蛋,甫一交手,还没有彼此试探逐渐升温,就直接擎出了战术核弹这样的终极撒手锏。
如果不是燕破岳在第一时间以一名老兵的敏锐直觉发现情况不对,没有任何迟疑就直闯联合指挥部,用暴力手段解决了所有反对声音,那么联合指挥部来自五个国家的高级指挥官,连同他们的作战参谋,还没有真正投入战场展现自己的能力,就会一起完蛋。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联手打击恐怖组织的各队,立刻又会变成各自为战。
如果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接受联合反恐演习,已经被恐怖分子击败的“现状”,参演各国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挑选新的高级军官和作战参谋,外加新的直属特种部队,组成第二支参演队伍迅速赶到哈萨克斯坦重新集结。
有谁能想到,演习一开始,要淘汰的不是底层的士兵,而是反其道而行直接剑指最高指挥部?!
“我的上帝啊!”
大校突然发出一声低叹,他喃喃自语:“这是特种部队最擅长的斩首战!我们的敌人,在用特种部队战惯用战术,向我们发起进攻!”
秦锋沉沉点头,在他的眼睛里,猛然涌起一股针锋相对式的锋利炙热,真是好精彩的攻击,真是好狠辣的手段,和常规特种部队使用的战术相比,这批敌军的攻击方法狂野嚣张了何止十倍。应该说,这是特种战加恐怖战两者相结合的产物。
秦锋跳出车厢,打量着四周的地形,目光落到了右前方一片长满茂密丛林的山坡上。秦锋慢慢眯起了双眼,他一招手,一名背着步话机的步话员立刻赶过来。秦锋拿起了步话机话筒,却没有说话,核爆刚刚发生,他们距离核爆位置太近,短时间内无线电通信根本无法建立,秦锋放声喝道:“燕破岳!”
燕破岳手里拎着一个干粉灭火器喷罐飞跑过来,放声回应:“到!”
秦锋看了一眼在车队最前方,火势已经被扑灭,但是再也无法驾驶的军用卡车,再看看脸上还沾着一丝烟灰,显得分外狼狈的燕破岳,秦锋走前一步,低声道:“带上‘始皇’‘箭虎’‘天狼’,把那批看戏的小鬼全部拿下,一个也不许跑掉!”
燕破岳放声回应:“是!”
秦锋的声音小得只有在场极少数人能够听到,一直站在秦锋身边的那名大校,通过翻译听懂了秦锋的命令,他霍然转头望着一千多米外那片长满茂密丛林的山坡,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车队前行到山坡附近时,山坡居高临下对车队可能形成的完美攻击距离与角度,大校突然对着燕破岳这个刚刚在几分钟前,用枪托砸破他脑袋的可恶家伙开口了:“红绿黄绿绿,以三秒、四秒、二秒、二秒时间差,连续对空中发射这五发信号弹,然后对着你认为可能潜伏敌军士兵的位置,打一发红色烟幕弹,记住顺序没有?!”
在无线电广泛普及之前,任何一支军队都有属于自己的信息传递方法,用来打破距离束缚,对远方的部队进行指挥。就算是到了信息化时代,这种最原始的信息传递方式,依然在军队内保留下来,成为联系部队的最后一条纽带。
就是这短短的交代,对燕破岳来说,却无异于重如千钧。燕破岳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大校刚刚用烈酒洗过,依然渗着血丝,绽开的头皮上已经露出鱼腹般白色的伤口,他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大校伸出他如公熊般厚大有力的手掌,在燕破岳肩膀上重重一拍:“北高加索出来的男人,都有黑海一样的胸怀,我们前一刻还是刀剑相向的敌人,后一刻就可能是一起喝着伏特加的兄弟!演习结束后,陪我喝酒!”
燕破岳笑了,他对眼前这名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校,露出一个大大的孩子气的笑容,用力一点头:“好!”
“裴踏燕!”
“到!”
“你带领‘踏燕小队’布防,保护联合指挥中心,同时派人向阿尔法和‘毒蝎’发送信号,要他们迅速归队,保护联合指挥部!”
裴踏燕脸色微沉,燕破岳主攻,他裴踏燕主守,这一攻一守之间,在秦锋大队长的眼里,谁更善战已经不言而喻。“是!”
核爆刚刚结束,无线电通信中止,阿尔法和毒蝎脱队,俄罗斯特种摩步分队与阿雷斯特特种部队在外执行任务,现在中国特种部队已经成为联合指挥中心唯一可以动用的军事力量。
秦锋在短时间内就连续下达作战任务,不容置疑的果断,混合着再无保留的杀气,从秦锋身上疯狂升腾,让在场所有人都嗅到了大战已开,敌我双方必将尸横遍野的血腥气息。
刘招弟匆匆赶至,她手中捏着一张刚刚勾勒出来的地形草图,这是她迟到了三分钟的原因:“队长,敌人很可能在前方设了埋伏!”
秦锋看了一眼刘招弟送到面前的地形草图,不置可否,只是问了一句:“理由?”
“这一次演习,我们遇到的敌人分别来自俄罗斯、中国和阿富汗,外加赶来支援的国际恐怖组织别动队,却唯独漏了哈萨克斯坦,但是我认为,在这场会牵动各事力量与恐怖组织的对抗中,哈萨克斯坦恐怖组织一定会出现,而且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
秦锋神色不变,就算是心理学专家,也休想从他的脸色或者肢体语言看出半点情绪波动,这样的态度和语气,足以让绝大多数擅长对上司察言观色并投其所好的“智者”感到气馁,“继续。”
“首先,战场选在哈萨克斯坦,没有理由战斗已经打响,本土恐怖分子没有行动。”
无论是刘招弟还是秦锋,都不再把这场演习视为演习,刘招弟已经开始直接用“战场”“战斗”来定义他们面对的一切,和秦锋这位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老将相比,刘招弟这位新一代特种作战专家,更擅长运用数据和情报进行推理式分析:“哈萨克斯坦位处中亚,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家,在十六世纪以前,生活在这里的是突厥游牧民族,直到十八世纪初,才被当时的俄罗斯帝国吞并,所以哈萨克斯坦的文化属于突厥文化、伊斯兰文化和斯拉夫文化的结合体。这注定了哈萨克斯坦在中亚地区,受到的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和分裂主义影响最深。哈萨克斯坦军事战略研究所副所长就曾经当众说过,哈萨克斯坦每1408人当中,就会出现一个恐怖分子;二十一至三十九岁的青壮年人,占据了恐怖分子的百分之五十四!”
秦锋终于微微点头,有这些情报数据支撑,刘招弟已经有资格在这场战争中做出相应判断。但是旋即秦锋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我认为在两点钟方向的山坡密林中,隐藏着哈萨克斯坦土著恐怖分子,我让燕破岳带领‘始皇’‘箭虎’‘天狼’,合计八十七人,对他们展开攻击,而且下达了彻底全歼,不得跑掉一人的死命令,你认为我的命令,有没有过于严苛甚至是有些不可理喻?”
刘招弟不假思索:“不,他们能做到!”
秦锋的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旋即又消散开来:“理由?”
每1408个人当中,就会出现一个恐怖分子,这个由哈萨克斯坦官员说出来的比例是否正确,暂时还无从考证,但是哈萨克斯坦的恐怖分子数量绝对惊人,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现状。
而躲在幕后那位无论干什么,都会把恐怖分子优势最大化的演习推动者,必然会把这个数据引用出来,所以他们所处的哈萨克斯坦,境内隐藏着一万多名恐怖分子或者激进分子,而且大部分都是青壮年,更拥有突厥游牧民族特有的强悍坚韧!
无论怎么看,在缺乏足够情报支撑的情况下,命令部队去进攻敌人隐藏的山峰,都是过于鲁莽的事情,就算是刚刚从军校走出来的菜鸟军官,都不会做出这么冒失激进的举动。更何况秦锋还对燕破岳下令,要将恐怖分子彻底全歼,一个也不许跑掉。
战场,是一名军官转变成指挥官的最终试金石。
平时指手画脚口若悬河,仿佛是孙武再世诸葛复生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也只有到了情况瞬息万变,每发出一个指令,每做出一个判断,都必须承担起失误、失败、可怕后果的战场,才能让真正的强者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灿烂。
而刘招弟,显然就是真正的强者。在这一刻,她的一双神情专注、沉静如水的秋眸中,闪烁着的分明是用智慧与知识混合着强大自信,终于形成的洞悉世事。面对敌方指挥官一环扣着一环的猛攻,面对秦锋步步紧逼式的提问,刘招弟非但没有紧张得顾此失彼,反而爆发出比平时更优秀、更敏锐的状态。
“哈萨克斯坦组建了三个旅一级特种突降突击部队,从规模上来说,这种空降突击旅和夜鹰突击队是同一级别。三支突降特种突击旅常年枕戈待旦,但是他们拥有的空中运输能力,包括伞兵空投和直升机机降,每次最多只能覆盖一个营。这种奇特的现象,可能就是哈萨克斯坦政府打击恐怖组织的战场折射……恐怖组织多如牛毛,但是数量太多,使得规模都不够大、一个营的空降特种部队已经足够把他们彻底吃死。还有,这里距离军用机场只有区区六七公里距离,就算恐怖分子背后的指挥官再胆大妄为,也不会在这里派出太多军队,我判断那片丛林里潜伏的恐怖分子,规模绝不会超过一个排。”
秦锋笑了,他真的笑了,他笑得开怀而欣慰。中官的退伍年龄,师一级为五十岁,由于他带领的部队特殊,可以再向后延长五年,而他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六年之后,无论他心里多么不舍,他都应该脱下这身军装退伍,让更加年轻力壮、更适应二十一世纪高精端打击时代特种作战的军官来接替他的岗位。秦锋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中国已经和平了十几年时间,而且随着国家的强大,这种和平岁月会不断持续下去,没有了战火的洗礼,只是从录像和书本中知道战争的新一代指挥官们,能否从他们这些老兵手中接过指挥棒,扛起十四亿人的守护重任?
今天,看着面前的刘招弟,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和平,会让部队的战斗力大大降低;缺乏经验,会让指挥官在战争中犯错。但是同样地,这些在新时代成长起来的军官,他们身上也有着秦锋这些老兵所欠缺的优点,一旦真的战火重燃,这些拥有高学历、高素质的军官,会在战火中迅速成长,成为比秦锋他们这些老兵更优秀的指挥官!
想到这里,秦锋看了一眼带领两个排规模特种部队,准备对前方丛林外潜伏敌人发起歼灭战的燕破岳,以及现在还站在他身边的裴踏燕。燕破岳代表的是老一代特种兵,而裴踏燕则是代表着新一代特种兵,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燕破岳虽然和秦锋一样是老一代特种兵,但他的实际年龄比裴踏燕还要小一两岁,就因为年轻,燕破岳的未来还有着无数可能。
也许……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秦锋心头涌起,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个想法彻底思考清楚,四十管火箭炮连环轰击时,那撕破苍穹的轰鸣声就再次传来,一百二十发火箭弹从车队头顶飞过,以天女散花般的姿态,对着车队前方不足两公里的山坡丛林展开了覆盖式轰击。
这赫然是俄罗斯特战摩步连和哈萨克斯坦摩步营联军,在接到燕破岳发射的信号后,对着敌人发起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