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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冰天雪地(1 / 1)

转眼之间天与地之间就只剩下万马奔腾般的咆哮轰鸣,大片大片的积雪,携着自然之威,从40度陡峭的山坡倾滚而下,而38度倾斜,就是雪崩时威力最大、杀伤力最强、冲击力最高的角度,所以一些喜欢登雪山的人,会把雪山上的“38度”称为死亡之角!

至于理由,坡度太大,存不下积雪,比如燕破岳爬的这座冰山,想形成雪崩就纯属痴人说梦;坡度太小,雪崩就不能形成足够的速度。

没有文字可以形容数十、数百万吨积雪,从近千米的山坡上翻滚而下时,形成那股可怕浪潮,雪粉冲出十几米高,就那样呼啸着翻滚着疾冲而下,失去最佳逃跑时机后,这种由松散积雪形成的雪崩席卷速度,足以让世界短跑冠军感到绝望。

“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明明知道对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燕破岳在这个时候,仍然在拼命嘶吼,“你们跑不过雪崩的,立刻找地方躲避!”

雪崩最可怕的地方,除了劈头盖脸覆盖上来的积雪,还有它们在冲击时,形成的气浪。由于是刚刚落下的积雪引发雪崩,速度相当惊人,当雪浪冲到山坡一半时,就已经获得足够速度,引起空气剧烈震荡形成了可怕的气浪。

这种气浪就像是大口径榴弹炮爆炸后形成的冲击波,面对大型雪崩,探险者之所以死伤惨重,最大的原因就是在于他们被积雪覆盖之前,就被冲击波撞中飞了出去,在身体落地之前就丧失知觉,毫无自保地被积雪彻底覆盖,生存概率自然是无限接近于零。

在短短一分多钟时间里,天知道是几十还是几百万吨的积雪就疯狂覆盖了超过五公里范围,更在雪流经过的位置,拉出了一条几可遮天蔽日的灰白色条状雪尘。

当燕破岳赶到雪崩地点时,已经有十几个军人赶到了现场,正在修车侥幸逃过一劫的司机,吓得面色惨白,他被李强抓着胸膛放声喝问,却回答得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当李强终于从司机口中问出了两名乘客的名字和长相后,他双手一松,司机就像摊烂泥般用最狼狈的动作摔倒在地上。

回首望着面前这片数以百万立方计的冰雪,李强嘴唇颤动,过了好半晌,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这个在新兵眼里犹如恶魔般可怕的指导员,这个一身铁骨的爷们儿,在这一刻竟然泪流满面,他嘴角不停抖动,足足哭了一分多钟,才终于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狂号:“娘,娟……我对不起你们!”

“哭什么哭,”燕破岳瞪圆了眼睛放声狂吼,“有空在这儿撒猫尿,为什么不拿起铲子,快去救人啊!”

燕破岳的手臂被艾千雪抓住了,艾千雪对燕破岳轻轻摇头:“雪崩后,营救最佳黄金时间为十五分钟。”

李强他们从军营中赶到这里有大约十公里山路,积雪布满原本就并不平坦的道路,就算他们乘坐的是越野性能极强的越野吉普,在车轮上又安装了防滑装置,十公里路程仍然用了整整二十五分钟,他们已经失去了最佳抢救时间。

在这片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他们没有大型挖掘机械,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去挖掘和寻找,他们往往需要几天甚至十几天,才能把早已经冻僵的尸体从雪堆中挖出来,被压到积雪下再也寻找不到,只能以“失踪”论处的也绝不在少数。

更何况这一次雪崩的规模明显比他们以前见过的更大,这些常年驻扎在高原上,经常在接到报告后对过往车辆和人员实施营救行动的职业军人,不知道亲眼见过多少次雪崩和死亡,他们都知道,李强的母亲和那个叫“娟”的女人,生还的概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燕破岳甩开艾千雪的手,飞扑过去一把揪住李强的衣襟:“你不是副营长吗,你回军营喊上一声,就能喊上几百号人帮你一起挖,是谁说十五分钟后就救不出来人了,是谁说十五分钟后,人就一定死了的。这是干雪崩,雪粉里有大量的空气,只要她们能在积雪覆盖前找到掩体,再拍打身边的积雪,把空气挤出来,别说是十五分钟,就算是一百五十分钟,一千五百分钟,她们一样能坚持下来!”

燕破岳身体一轻,被李强用一记过肩摔重重抡倒在雪地上。李强瞪着燕破岳,嘶声叫道:“你懂什么,你这个在家里被宠坏了的新兵蛋子懂什么?!你以为你真的了解雪山,真的知道它们的可怕吗?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上面的山坡上还有多少积雪,几百号人一起挖,只会引发第二次雪崩,让更多的士兵面对死亡威胁!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应该怎么办?为了救自己的亲人,就自私地要求士兵们去冒生命危险吗?!”

炽热的眼泪在李强的脸庞上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流线,又落到了燕破岳的脸上。看着灵魂都在哭泣的指导员,听着他绝望的嘶吼,燕破岳突然安静下来,他凝视着李强的眼睛,沉声道:“是的。”

四周突然间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燕破岳的回答声,继续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绕:“如果被埋在雪下的是普通平民,你一定会下令救人,因为你会告诉士兵,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人民有难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去营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不放弃。平民的命是命,士兵的命是命,难道军官家属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强的身体狠狠一颤,他望着燕破岳欲言又止,军人的天职,身为人子的责任,男人应该有为心爱女人支撑起一片蓝天的觉悟,悲伤、绝望、愧疚、希望……这么多的复杂情绪在心中来回交替。

燕破岳一把推开李强,劈手从他身上抢过那只总是喜欢在夜间被吹响、被新兵营士兵们恨之入骨的哨子,带着萧云杰大踏步冲上他们来时开的越野汽车,燕破岳狠狠一踩油门,汽车后轮将积雪狠狠甩出三四米远,在发动机的嘶吼轰鸣声中,汽车狠狠蹿了出去。

地上的积雪太厚太多,在积雪下面还暗藏了冰层,不顾一切地踩着油门横冲直撞,用这种方法只跑出五六公里,越野车就冲出公路,大半个车头栽进路边的雪坑里,燕破岳跳下汽车,连最基本的检看都没有,撒腿就往军营的方向猛跑。

一冲进军营,燕破岳就将哨子放进嘴里,在军营的上空,响起了一长两短的紧急集合哨声,这样的哨声反反复复响了几遍,随之燕破岳的狂吼,轰轰烈烈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新兵营的兄弟,立刻集合!”

高原上的冬季已经不适合训练,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待在营房里,刚刚分配到基层连队的新兵们,听到熟悉的哨声都下意识地跳起,当他们听到燕破岳的吼声,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有超过一半人,在第一时间冲出了营房。

在不到两分钟时间,就有超过四十名新兵,集中到燕破岳面前,燕破岳再次举起集合哨,吹响了一长两短的紧急集合哨。

一开始那些老兵还在以看笑话的目光,看着燕破岳哗乱军营,必然会受到重惩的行为,可是渐渐地,他们笑不出来了。

越来越多的新兵营士兵走出营房,站到了燕破岳面前。他们自觉地按照在新兵第一天的规矩,在燕破岳的面前排成了四排。而站在每一排最前方的,就是燕破岳当时挑选出来的四名排长,站在队伍最后方的,则是每一个排长当时挑选出来的班长。

明明所谓的“新兵连”只是燕破岳和萧云杰胆大妄为的产物,明明每一个士兵在离开新兵营后都分配了岗位,明明燕破岳和萧云杰现在只是两个炊事班放羊的羊倌,可是曾经的新兵连兄弟,竟然在短短三分钟时间内,就集结了一百一十二个人!

老兵们无法想象,这个叫燕破岳的新兵,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将已经解散的新兵连,又重新集结了一起,他又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同样身为士兵的人们,在他面前认认真真排成了四排。

只有一些心思特别细腻的老兵,从燕破岳刚才的喊话中品出了一丝不同……燕破岳喊的不是新兵营的士兵集合,而是在喊新兵营的兄弟集合。也许这些新兵能在三分钟内重新集结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真的想成为燕破岳最可信赖的兄弟!

“十公里外,刚刚发生了一场雪崩,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指导员的老娘,还有他的女人,都被压在了下面。”

燕破岳的话,犹如石破天惊,震得每一个人心中轰轰作响,但是他们毕竟是接受了三个月集训的士兵,还能保持平静,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哗乱。

“有人告诉我,雪崩后营救被埋人员的黄金时间是十五分钟;指导员李强不想自私地让士兵为救他的亲人而冒生命危险,他告诉我几百个人一起去挖掘,很可能会引发二次雪崩。”

燕破岳加重了语气:“她们是军属,她们被压在积雪下生死未知,如果说她们被放弃营救,有什么错,那就是她们有一个当了军官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够高尚、可以当活雷锋的军官!在新兵营时,指导员天天对我们说,作为士兵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连自己的老娘都保不住了,还他妈的保个球家!如果今天我们放弃营救指导员的亲人,那么下一次,轮到我们的亲人时,又能指望谁去救?!”

说到最后燕破岳已经是放声狂喝,全场士兵一片肃然。

“你们有五分钟时间去寻找一切你们认为用得到的营救工具,五分钟后重新集结,逾时不到者,视为自动放弃。”燕破岳对着面前的一百一十二名士兵,深深弯下了腰,“人道立场,拜托了!”

一百一十二名新兵用奔跑的速度散开,冲向了他们认为可以找到合适工具的方向,而燕破岳和萧云杰就站在军营操场上静静等待。

几名纠察匆匆赶至,纠察队长放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燕破岳的回答非常简洁:“救人。”

“你们得到谁的命令了?”

“没有。”

看到已经有新兵重新在燕破岳面前集结,纠察队长厉喝道:“立刻把人全部解散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不行。”

“你知道在军营中煽动哗乱,会受到什么惩罚吗?”看着新兵们手中拿的各种工具,纠察队长也隐隐猜到了燕破岳的目的,但是他的语气依然严厉:“你别忘了,军法无情!”

燕破岳终于回过了头,他凝视着纠察队队长的眼睛,右手大拇指向自己一挑,又点点自己心脏位置:“可是人有情。”

就是在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新兵重新集结回来,在他们的手中拿着铁锹、锄头、簸箕,甚至是水桶等工具,现在他们看起来与其说是一支军队,更不如说是一支杂牌工程队。

最让周围那些老兵震惊得几乎说不出来话的是,解散时还是一百一十二个人,五分钟后重新集合时,人数非但没有少,反而看起来更多了。不但有刚才没有听到哨声的新兵在知道事情后跟着一起加入,甚至就连一些老兵也拿起工具,站到了这群菜鸟的中间。

“你如果现在下令解散,最多只会关几天禁闭。”

纠察队长放缓了语气,但是他说的内容,却字字如刀:“如果你还坚持把他们带出去,我不会阻拦,可你必须清楚,一旦踏出军营大门,事件性质就会产生变化,你身后的士兵会被批评教育,而你很可能会把自己送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

听到这个词,燕破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旦他被送上军事法庭,哪怕最后被宣布无罪释放,他在军营中的前途也会彻底消散,任何一支部队、任何一个上司,都不会接受和喜欢上过军事法庭的刺儿头。真那样的话,他又应该如何回去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又如何去完成超越自己父亲的誓言与梦想?!

但是一次深呼吸之后,燕破岳脸上的犹豫就消失了:“如果我现在因为畏惧军法而选择见死不救,将来我上了战场,又能谁敢保证,我不会因为畏惧死亡,而做了逃兵甚至是叛徒?!”

纠察队长深深地望着燕破岳和在燕破岳身后集结的连队,他肃然挺立,对着燕破岳诚心诚意地敬上了一个军礼,然后侧开身体,让出了燕破岳通往军营大门的路,燕破岳狠狠一挥手,放声喝道:“新兵连,跑步前进!”

“等等!”

在右翼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燕破岳和纠察队长一起霍然转头,五六个军人一起快步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他走得虎虎生风,肩膀两杠四星的大校肩章,在瞬间就映亮了所有人的双眼。

在这个时候,竟然是师长刘传铭亲自赶过来了。

刘传铭只是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定格在燕破岳的身上,看着燕破岳肩膀上那代表第一年入伍新兵的肩章,再看看他身后排成四排,数量已经超过一百五十,而且数量还在缓慢增加的连队,刘传铭脸上露出凝重:“名字,军职。”

“燕破岳,炊事班放羊的!”

听完燕破岳的报告,就算是以刘传铭的喜怒不形于色,眼角都不由得跳动了一下。身为新兵喊上几嗓子,就能硬把已经解散的新兵营士兵聚集起九成,这样的人竟然被分配到炊事班放羊?!

但是刘传铭并没有多做迟疑,他放声喝道:“拿酒来!”

师长身边的勤务兵将随身携带的水壶交到了刘传铭手中,刘传铭将水壶递给了燕破岳:“烧刀子,正宗的北方烈酒。”

燕破岳接过水壶,一仰脖子就狠灌了一大口,然后将水壶……挂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怪异,师长勤务兵更是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这小子也忒无耻了吧?!

“燕破岳。”

“到!”

刘传铭凝视着燕破岳的双眼:“把人给我活着带回来,成功了,将功折罪;失败了,两罪并罚!”

燕破岳挺直了身体,猛然放声狂喝:“是,保证完成任务!”

目送燕破岳带着新兵连跑出军营,身边的参谋长提出了异议:“遇到雪崩进行道路疏通和人员营救,部队一向是交由道桥连来做,这些新兵没有接受过极地营救训练,也没有合适的工具,让他们冒失闯入雪崩现场,很容易引发二次雪崩,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说到这里,参谋长压低了声音:“还有,那小子的行为,怎么说都是军营大忌,老赵你这样给他开了绿灯,这个影响相当不好。”

“作为一支戍边部队,我们不怕敌人太强,就怕自己在和平环境中,被安逸磨平了斗志。有点刺儿头没有关系,遇到危险的时候敢冲上去拼命就是好兵,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能挺身而出登高一呼,他就是我刘传铭的菜!”

刘传铭深深吸着冰冷的空气,又慢慢把它们从肺叶中吐出去,如果在平时,这样的深呼吸足以让年过五十,见惯人情冷暖,早已经学会了从镇定从容态度面对一切风雨的刘传铭恢复平静,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火热的气息却在他的胸膛里翻滚不休,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热血沸腾,恨不得天塌下来自己一个人冲上去顶住的年轻时代。

这个燕破岳,不但点燃了新兵们的热血,就连他这个老兵,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想到这里,一个大大的笑容,混合着骄傲与自豪,突然从刘传铭的脸上绽放:“我们这些老兵,可不能被刚进军营的新兵给看扁了,是时候给这些新兵们,上一堂震撼的教育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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