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年,辛丑月,庚戌日,农历鸡年即将彻底过去的倒数十天
东山县政府的办公大楼前,大冬天裹着大棉袄从楼道口匆忙跑出来的政府干部正笑容满面地接待着眼前这远道而来的一行人。
独自站在车前面,原本正朝车里面的年轻人低声回答什么的西装中年人见状赶忙也应了上去,等上前握住那位政府干部略带薄汗的手之后,他这才熟络又不失亲切地笑起来道,
“这快要大过年的,还得麻烦石县长您特意出来一趟了啊,我们这趟确实来的有点突然,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哈哈!秘书先生您要是早点打个电话和我说一下陈小姐的儿子今天要来,咱们全县的人就是赶在大过年的肯定都得集体出来迎接啊……毕竟陈小姐这么多年来可是帮了我们县太多太多,哪怕她如今已经过世了,可我们大伙心里还是真心感激着她的……”
“唉,不用不用,这本身就是陈小姐自己的一点心意,她当年能和少爷一起得救也是因为你们本地人的搭救,大伙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不不,这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了呢?二十多年了,我们这一代代人都记着这份恩情呢……哎呀,你看看我这记性,就只顾着说话了……说起来,您和晋少爷的路上都吃过午饭了吗?我听说晋少爷从小身体不太好,路上肯定辛苦了吧?要不要先去我家凑活着吃一点,家里老小都在,虽然大过年在这小县城想下个馆子也不太方便,但是这家常侗家饭味道其实也是不错的哈哈……”
被称作石县长的中年人一看就是十分会说话,性格也周道知礼数的人,三言两语地就和远道而来的秘书拉近了不少距离,还十分热情地想邀请他们这一行人都上自己家吃饭。
听到他这么主动建议,那位中年秘书虽然面露迟疑却也没有自己去善做主张,只是象征性地回过头就朝拉着车窗的车里面又看了眼。
而他家那位从刚才起就独自坐在车里低头看着手机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大少爷,则显得不是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不用了,没那个必要。”
他这完全不给人一点面子的冷淡拒绝把大冬天还在外头站着的石县长和秘书一下子都弄得都有点尴尬。
不自觉抽抽嘴角的石县长可能是因为头一次见到这位据说当年曾经出生在他们东山县的陈小姐的独子,所以对于这大城市来的人的各方面都还有些不太适应。
而从小到大早已习惯自家大少爷这个古怪脾气的秘书也没有对此多做解释,只干巴巴地笑了笑又冲石县长压低声音道,
“没事没事,和你没关系……不过我看这吃饭的事今天还是先免了,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这会儿先去你办公室里坐坐,聊聊这次专门过来的正事吧?”
所谓正事,肯定就得车里面那位始终连面都不肯露的大少爷亲自出马了,在外头等候着的石县长一脸不尴不尬地点点头,接着就眼看着眼前的车门被秘书轻轻拉开,一个个子很高,岁数不大,但头发却已经白到充满沧桑感的清俊青年肩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而一对上这眼睛因为室外光线而有点泛红,所以飞快就给自己戴上薄片眼镜的白发青年的一瞬间,石县长也是一愣。
随后这给人的感觉就得有点冷的渗人,白色的眼眸中更是每一丝正常温度的晋大少爷这才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了眼他。
“请问,我们到底还要站在这儿多久?”
因为这句话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没礼貌地盯着人家好一会儿了,石县长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紧张,只能脸色不太好结结巴巴地道起了歉。
“额……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这大冬天的外头风这么大,我看咱们还是别站在这儿快进去吧……小刘小刘,快去楼上烧水泡茶招待客人,快快快……”
而似乎是为了掩饰刚刚自己因为青年奇怪的外貌而盯着他看了很久的尴尬,石县长说完就手足无措地干笑了几声并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去了,搞得被独自留下的秘书目送着那位可怜的石县长离开也是怪紧张的。
等和自家一贯气势压人的冰块大少爷对视了一眼后,心理压力莫名有些大的秘书先生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又主动向他提起路上一直没来得及开口的另一件事。
“大少,刚刚咱们过来的路上……文慧小姐和家祥少爷是不是又打不少电话过来了……”
“……”
一听到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晋锁阳的脸色就不悦地沉了下来,因为他又开始回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让他心情糟糕的事了,而秘书见状也是怪紧张的,只苦巴巴地就小声问了一句道,
“您待会儿……真的不给家里回个电话什么吗?咱们走之前,文惠小姐感觉哭的挺可怜的……嗓子都有点哑了……家祥少爷虽然说话挺冲,但他从小就是这样,您也别和计较了……然后就是家乐少爷之前也发了不少消息给我,好像也是在说文惠小姐和家祥少爷的事,说家祥少爷现在在闹着要去自杀,老爷子都快动手杀了他了,还说大过年的让您不要把有些事弄得这么难看……他们到底都是和您都是一起长大的,您看看要不要……”
秘书这话已经把替某些人求情的意思摆的很明显了,晋锁阳来这儿之前家里发生的那些破事显然给陈家不少人的直接利益都带来了影响,可惜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又向来是个不近人情的主儿。
所以即便听到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几个人此刻的处境很是不好,来东山县之前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明显就是还在气头上的晋大少爷还是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一字一句地冷着脸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几个很早以前就已经是成年人了。”
“……”
“可他们现在的行为却只让人感觉到我好像还在和一群智力有哪方面缺陷的人说话。”
“……”
“陈家祥要为了徐文慧或是谁做任何事,都和我没有关系,徐文慧永远不可能会是我的妻子,我也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就同意娶她,所以不要搞得好像是我一直在故意从中作梗故意拆散他们一样,他们的事不用来特意通知我,接下来这段时间不要让我再听见这几个人的名字,先专心把我母亲临终嘱托的这件事办好,听见了没有?”
“额,好,好吧……”
知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是说服不了他了,跟在他身边也有好几年时间的秘书摸着鼻子点了点头之后,就跟着看上去比刚刚心情还差的晋锁阳一起一步步进了东山县县政府楼。
上楼的时候,秘书帮他接过来放在兜里的电话又响了几次,怕自家大少爷又不高兴的他都给默默地摁了。
等他们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好不容易一块进了石县长已经让秘书提前开了暖气的办公室,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都比较畏寒怕冷的晋大少爷这才因为暖和了许多的室温而气色稍微好转了一些。
不过因为东山县整体办公环境还是相对比较简陋的原因,狭窄的室内甚至并没有什么可以好好坐人的地方,仅仅只有几张人一坐下就会吱呀作响的小沙发。
可一落座,晋锁阳首先便看到面前的茶几玻璃下面压着一张暗红色的,如今已经根本见不到的第四版一元纸币。
这张纸币距离现在的时间明显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四个泛黄的边角被压得很平,背面的人物肖像也已经接近模糊了。
而脱掉身上棉袄跟着一起坐下的石县长见状先是客气给他们倒了当地特产的打油茶,又在指着那张背面画着两个少数民族少女的纸币后才有些自豪地笑了笑道,
“这一套是咱们国家1978年发行的人/民/币了,里面这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家乡在咱们这儿的侗女,名叫1石奶引,听说她原本只是和自家姊妹们来山下采买,无意中就被当时路过这儿的一位出名的画家给一看相中,又专门画下了这张画,后来这套人/民.币发行,全国人民这才知道侗女的容貌生得有点多美,比起那苗家女子也是毫不逊色哩……”
这话并没有引起一旁低头喝茶的晋大少太多反应,倒是让一旁的秘书跟着礼貌地笑了笑,而注意到同样脱掉黑色大衣的晋锁阳在衬衫里面似乎挂着个金黄色的矿石一样的东西,那石县长先是一愣,接着才有些难掩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哎哟,刚刚在外头我都没注意……大少脖子上的这个是虎威吗?”
“……”
这话让晋锁阳和秘书同时表情奇怪地看了石县长一眼,看神情明显就是有些意外,而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貌似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完全不明所以的石县长也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才缓缓开口道,
“难道不是?我看着还挺像的……咱们本地过去有不少老人家都喜欢让小孩子一出生就带着这个,说是不容易被山上的‘老孩子’抓走吃掉,不过也没什么科学根据就是了……”
听到他这么说,晋锁阳冷淡的眼神也稍微变化了一下,因为这块金黄色的矿石确实是他母亲陈如沁当初给他的,也是陈如沁亲口告诉他这叫做虎威的,而一想到自己此行来到这儿的目的,皱着眉白发青年也是莫名地沉默了下来,
“阳阳,帮妈妈回去,一定想办法要帮妈妈回到那个地方,咱们欠那个地方的债一定得换清楚,否则妈妈就是死了做了鬼也没办法安心……”
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的女人的话有犹在耳,可惜她口中所谓对东山县的亏欠和补偿,作为她的独生子晋锁阳至今却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们在石县长的热心招待下用过面前那碗热腾腾的打油茶之后,为了母亲的一个遗愿特意远道而来的晋大少这才在简单地寒暄,开始了必要的招商信息会谈。
这种见面其实放在以前,秘书一个人也能过来完成,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平时一向都不喜欢出门,却选择在大过年离家的晋锁阳这次也选择了跟过来一起参与。
而看到石县长在亲耳听说他们愿意出资大力开发东山县的旅游业,还愿意把范家庙和龙王湖重修,甚至盖起更大的龙王庙以招揽游客时所流露出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晋大少这才推了推眼镜又表情冷淡地淡淡开口道,
“我之前就听说本地有祭祀龙王和祖庙的活动,但当地一直没有足够的经费去完成庙宇的进一步修缮,如果这对本地的旅游业有正面引导,我们也可以帮助县政府完成这个项目,我母亲当年捐的那些善款说到底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本地经济,我个人其实比较倾向于这种方式,您觉得如何?”
“当然当然,就是实在是,实在是太麻烦您了……这对我们本地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后天,不,明天一早我就带您和秘书一起上山考察我们附近山体的情况,保证尽快把信息反馈给你们,绝对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过年前就争取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石县长配合的态度显然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即将合作的双方也没有再说别的,只是象征性地聊起了墙上那些似乎是由石县长本人完成的书画作品。
聊书画这事还是一旁的秘书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家大少爷从小和一般孩子不太一样,打娘胎出来就爱钻研些古书字画古玩,聊这种他还算有些兴趣的话题,他起码不会一直对人家接下来还要帮他们不少的石县长表现得那么爱答不理的。
可惜这本该为了活跃彼此之间气氛才发生的首次交谈,却因为石县长本人的绘画水平实在是业余而弄得有些气氛沉闷。
而亲眼看着眼前那面白墙上除却一些体制内宣传干部精神的章程,一些符合当地节日气氛的福字剪纸,就只有几张不知道创作于何年何月,但取景和渲染都弄得十分粗糙劣质,甚至可以说一句完全不知所谓的素描山水还有油画。
从表情上看,明显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意识流作品’的白发青年先是抿着唇复杂地看了几眼那些画得简直可以说是乱七八糟的歪脖子树和烂石头,又在不经意注意到墙角的位置还挂着一幅似乎是取材于一面上方有云雾缭绕,湖底有奇怪波纹的龙尾状湖泊的半成品油画后,忽然就有些莫名地停顿了一下。
【石雄伟·创作于年夏·赤水龙王湖畔】
“这幅没画完的画……也是石县长你亲自画的?”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看向面前这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的晋锁阳表情明显是有些钦佩和讶异。
毕竟这幅画和前面那些画所表现出来的艺术造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光是这个稀世罕见的湖景就挑得堪称一绝了,更不用说是这夜晚山林中的特殊光影和笔触的体现。
而一看到晋锁阳居然注意到了这幅放在角落,表面都已经沾上不少灰尘的画,石县长的表情也是一愣,半天神情复杂的中年人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干笑着道,
“啊?是是是,这是当年我在东山上取景画的,那天是当月的十五,传统的净身节,本地人按照老人家的说法都是要在家用芭蕉叶洗澡去晦气的,就连山林里的山精妖邪都不例外……仔细算算的话……时间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天山上刚好才下过雨,我和几位熟悉的干部一起去上面走访群众,傍晚经过赤水龙王湖的时候,就临时起意带上画板和照相机去湖边采采风了……”
“……”
“当时湖面上没有风,只有星星,月亮,终年缠绕在湖面上的雾气,还有远处与湖面完全接壤,即将完全落下的夜空,我站在不远处的山腰上拿着相机对准湖面的时候,看到的正好就是这样的一幕,心里只感叹大自然真是太神奇瑰丽了……”
石县长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自豪而感慨的,连眼睛都忽然亮了起来,而真切地感觉到了他对于这幅画的热情和喜爱,一旁的晋锁阳只略显疑惑地淡淡询问了句道,
“那为什么最终没有画完?如果坚持完成,这应该会是一副非常出色的书画作品。”
“额……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也和本地的一些风俗忌讳有关……”
“风俗忌讳?”
“我当时除了湖景,还在下过雨的湖边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这种事情按照本地人的传统是不可以随便用相机和其他任何东西拍摄下来的……所以我没当时敢拍,也没敢把我所看到的东西完全地记录下来……”
“……”
“不过后来我回到县城,把这件事告诉给我的家人朋友之后,不少人都和我说我运气不错,能亲眼看到那种东西就是要升官发财的吉兆了,然后没过多久,我还真就赶上了自己这大半辈子运气最好的时候恰好在本地连任了……正是因为这点,我才一直不敢把这幅画里的内容画完,只当这都是自己那一晚在湖边看到的一场幻觉罢了……”
“……”
这话可把在座听到他这么说的其他人的胃口给一下子吊起来,一时间哪怕是晋大少这样很少对什么事表达出好奇心的冷心冷面也疑惑地皱起了眉。
而被紧接着的问了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这幅画上原本还有什么东西,这说话简直藏一半露一半的石县长这才压低声音,并带着些神秘地指了指靠近的湖畔的那个龙尾水波纹旁边的空白位置开口道,
“水面的这个地方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因为隔得太远,所以我没有看清楚脸,但身上很明显有着鳞片,龙角,身后还长了一条……青金色龙尾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好多好多遍……很怕把大舅写的ooc了,毕竟大舅的性格最开始真的还蛮不好接近的,所以重新归档之后势必也是恢复成原样,甚至因为某些事情变得脾气更差了咳咳……
发之前我把这章读给我姥姥听,我姥姥说你现在写的东西怎么和走进科学一个样子,神神叨叨的哈哈,我自己想想好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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