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后,悄悄跟着晋衡从杨川一小回来,最终却被秦艽用一把锅铲治服的二重身就这样在他们暂时住了下来。
关于它的真实来路,晋衡心里其实始终都有些存疑,加上二重身自己也一副对过往身份遮遮掩掩的奇怪样子,所以越发觉得事情可能有哪里不对的晋衡也没有主动表态,只是又同意它留下来,又打算根据二重身先前提供的线索,在秦玄将军消失的龙骨和杨川一小的事情上继续做些调查,然后再想办法找出这个死活赖在他们家不肯走的二重身曾经的真身究竟是谁。
可说让他赖着,也不能让他一直就这么白赖着,于是乎这段时间和某个坑人坑惯了的舅妈学坏了不少的他大舅便干脆给这来路不明的二重身在自己家找了个活干。
而期间身处于他们家墙面范围的二重身主要需要为他这个房东负责的,就是当那两个做人家舅舅舅妈的家伙有事不在家的时候,以保障某两个熊孩子的安全。
可他大舅所谓的保障孩子们的安全,不仅包括不准让他们随便伸手碰插座,不准让他们随便翻阳台跑出去,还包括准备日常的三餐和家里的打扫问题。
而八辈子其实都没干过这种活的二重身自打住进来之后,每天就必须起早贪黑地给准备早午饭,打扫卫生,之后还要迅速的消失以保证这两个小家伙不会被自己吓到,更不能因此对他们幼小的心灵产生什么心理阴影。
对此,二重身一开始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一对上某位明明比家庭主妇还热衷干家务活,发起火来却偏偏比恐/怖/分/子还吓人的舅妈,恼火于同样都是混邪魔外道道的反面人物,怎么人家就能享受特殊优待的二重身只能自动熄火,又咬牙切齿地就在这个奇奇怪怪的四口之家就这么暂时住了下来。
“诶,长鸣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家里很奇怪啊,就好像有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在偷偷盯着我们一样,刚刚我们在房间里比赛倒立的时候,我老觉得有一双奇怪的手从墙里面抓着我们的脚,还故意不让我们往下摔倒一样诶,好神奇啊……”
“呸……呸呸!你能不能不要讲的那么吓人!什么叫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什么叫有什么手在抓着我们!!还不是因为我教你教的好,不然你以为你能那么快学会倒立吗……”
“嘿嘿,对对对,还是长鸣哥哥你最厉害了……那咱们不如趁兔子舅舅和秦叔叔不在家,再试试别的玩法吧!恩……恩……要不咱们试试对着墙比赛小狗尿尿吧,看看谁尿的比较多哈哈哈哈哈……”
二重身:“……”
就这样,伴着二重身悲愤欲绝的撞墙日常,那一边晋衡和秦艽也开始了他们对于秦玄龙骨和姒氏大门的寻找,期间秦艽虽然没和他说过什么,但以晋衡个人对他的了解,他明显就是对二重身口中提的那和他可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黑色龙骨产生了别样的兴趣,所以才会愿意从祟界忙碌的公事中抽出时间来,并掺和到这件事中去。
而大概也清楚在秦艽的价值观里,除了和他有直接关系,并且值得他关注的少部分人,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本身就是可以供他随便利用和摆布的。
所以明白自己和他在有些方面的想法和理念,其实还是存在严重分歧的晋衡也没有主动去说些可能会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只是尽可能地将两个人在公事和私事上的关系分的很开,又将有些他自己其实暂时都没想好解决办法的问题就这么给压下了。
不过达成了基本的共识之后,之后的几天两人之间的相处气氛反而轻松了很多,而相较于那边已经开始后悔说要留下来做保姆的二重身,这边因为不用在家带孩子,所以一切还算进展顺利的舅舅舅妈倒也没闲着,而他们的第一个重要线索就来源于这两人都其实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无灯鬼市了。
竹编纸糊的白灯笼,满地飘落的黄纸钱,能将所有钻老鼠洞进入这里的人统统变为手指大小的小人的鬼市入口,依旧每逢月初月末为各路妖魔甚至是少数凡人大开着。
集市内有关妖魔邪祟之间的人肉人皮,心肺五官甚至关乎寿数的鬼事交易一如往常那样有序进行着,一路上不时就有面相凶恶的纺锤婆婆举着凿子追赶偷了自家东西的白皮孙出没,巷口还能隐约看见面颊绯红的枕头娘子在和路过歇脚的黄面书生调/情谈笑。
这一幕幕落在此刻正独自站立于鬼市一处暗巷内的晋衡眼里,自然是没有引起他过多的注意,因为皱着眉若有所思的他更多的其实还是在留心着自己身后洗衣传来的动静,而隔着一面结满蛛网和虫尸的矮墙,秦艽和另一个他意外竟有些熟悉的声音之间的谈话也时不时就传了过来。
“祟君,最近真是有日子没见您专门过来了,祟殿的事务还忙吗?今日来找小的是……”
“正好经过,来问你点事,你家驴棚里的养的那些金耳朵驴还在吗?”
上次看见还对人凶神恶煞的吃人罗锅在秦艽面前倒是恭敬地很,看那矮脚侏儒一脸谄媚地向秦艽打招呼的样子也知道他们俩认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得知了一个放在整个祟界或许都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和他在一块都那么久,也是今天才知道无灯鬼市幕后的老板其实并非摆在明面上的吃人罗锅,而是面前这位祟君殿下的晋衡也是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等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之前和他之间发生的诸多巧合,心情简直一言难尽的晋衡只能一脸复杂地看着某个完全不心虚的坑人家伙和自己对视一眼,又看着他故意慢悠悠地反问了自己一句道,
“不然你以为我们一没对方号码二不知道名字,为什么每次都能在鬼市碰巧撞见对方?演天仙配?”
晋衡:“……”
“因为这根本不是碰巧,鬼市上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我的可控制范围之内,张长声当初之所以能被我那么顺利地从祟界救出来是由于这个,因为吃人罗锅其实也听命于我,黄慧茹那次你之所以能那么快找到我,当然也有这个原因在,不过你对我的警惕性那时候还很高,所以我才会在祟界的时候故意和你说那些话,为的就是想探探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
看他竟然这么干脆就把之前算计还打算坑自己一把的事和自己承认了,原本还准备想办法说说他的他大舅这一刻反而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了,而盯着这名副其实的心机蛇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晋衡一时间也没和他计较,只皱着眉地停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家伙开口询问道,
“……所以那吃人罗锅其实和你早就认识?”
“它以前并不叫吃人罗锅,只有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名字叫矮奴,因为不甚得罪了祟巢中的一位大祟,被一顿毒打后还赶到祟界最穷困的地方成天靠吃泥土和人骨为生,是我救了他一命,又给了他这么一大笔本钱才开出了这带给他无数财富的无灯鬼市,这么大的恩情,你说我和他会不认识吗?”
“那当初就连张奉青都不知道你究竟在祟界留了多少后手?”
“……告诉了他,他转头就会去告诉张秉忠,我没功夫和他成天争论他那个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说多了只会让当时的他心里对我更加不满,所以还不如干脆不说……老祟主当年如日中天,却成天疑神疑鬼,不仅对祟界,更是对整个人间都起了疯狂占据之心,可两次祟潮的事情最后都毁在墙外那些老祖宗们的手里,接连惨败又加之上了年纪,他便对那时年纪尚轻,很有可能会对他取而代之的我和张奉青起了杀心,所以哪怕为了自保,我也要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多打听点对自己有用的消息总没有坏处,鬼市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才开起来的。”
眯起无机质的眼睛随口回答着,说完就扯了扯嘴角的秦艽似乎也并不觉得把自己有些从没有和别人说起的往事都一并说给身边的晋衡听有什么不对,而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张奉青和他之间的事,这段时间其实因为张长声住在家里,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个疑惑在心头的晋衡也没有多说什么,等来了这儿又找到了那吃人罗锅,他才看着秦艽和这矮脚侏儒躲到一边去说话去了。
这期间晋衡并没有主动现身,就听着巷子那边的秦艽隐约地问了吃人罗锅一些鬼市这些时日的动静,而隐约听到对方说起眉郎,灯芯和龙骨几个关键字,不自觉皱了皱眉的晋衡也将这侏儒提到的某些对接下来也许有用的信息在心中大概记了一下,又等着那头结束完谈话的秦艽一个人走出来。
而隔着黑漆漆的巷子这么就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似乎有些疑问的晋衡刚准备开口详细问他些什么,抱着手懒洋洋往旁边一靠又抬起眼睛的秦艽就已经自己主动对他开了腔。
“那一晚龙骨确实是被眉郎和灯芯给带走的,这一点那个二重身倒是并没有对你说谎。”
“他们把龙骨带去哪儿了?”
“不知道,不过吃人罗锅家驴棚里养的那些驴曾经告诉他,最近几天的夜里它们时常能听到从一个很小很阴暗的地方传来龙啸声,而且距离这里好像并不远……”
“很小很阴暗的地方?”
“也许是老鼠洞,也许是蚂蚁窝,只不过这种位置不明显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难找的,如果我们有一个鼻子和耳朵都很灵的帮手也许会容易很多,因为无论这具龙骨是淡水生还是咸水生,他的龙鳞和龙蜕都会带着很重的腥涩味道,可惜,我们并没……”
秦艽这话没有说完就自己停了下来,因为此刻面对面站着的他和晋衡的脸上已经同时露出了略微停顿迟疑的表情,而很清楚对方明显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仔细想了想之后晋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掏出手机,并看了一眼那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自己主动联系过的陌生号码,又冲身边的秦艽老神在在地淡淡开口道,
“不,我们有。”
……
杨川市第一中学的后门口,一身整洁的蓝色校服外套,肩上背着运动书包的石小光正迎着人群地从校园里头慢慢走出来,他的四周围时不时就有同样刚刚才放学的学生经过,只是大多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和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看上去似乎已经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他看上去完全不同。
这是他以这个全新的身份来到这所学校读书的第三周,三周前,他终于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狗皮变回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十七岁少年,并重新回到了正常人类的世界里。
照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好事,毕竟从狗变回人便意味着他不可以不用再被人当做狗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还能每天读书上下学过上他一直以来都向往着的普通人的生活。
可显然,对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正常人类交流沟通接触的石小光来说,哪怕之前过来上学时晋衡已经打电话给过他好几次认真的建议,真的来到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他和周围人尤其是不熟悉的人之间的交流还是遇到了不少的阻碍。
而每每和班里的老师或者是同学尝试沟通时,都会不自觉表现出当初做黄狗时胆小怕事的下意识状态出来,心里一紧张有时候连人话都说不完整,还会结结巴巴汪出来的他,就这样还没来几天就被班上的同学集体孤立了,甚至有时只要一说起他,就连负责他们这个班级的老师们都会集体露出些古怪诡异的神情来。
“你们说那个石小光啊……是不是脑子真的有什么问题啊?平时看着那么干净斯文的一个小孩啊,怎么说话做事总是不太正常呢……就比如说上次我在他们上课的时候吧,我点到他起来回答问题,你说你要是不会就直接回我一句不会不就好了吗,可他忽然站在课堂上就开始学狗叫算怎么回事啊……”
这些充斥在他身后的议论声,石小光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知情,事实上因为曾经做过十多年黄狗的关系,他的鼻子和耳朵一直被迫因环境而训练得被异常灵敏,不仅是远胜于一般人类,有时候甚至隔得老远的距离,他都能清楚地听到走廊和厕所里的同班同学在一脸幸灾乐祸地骂他是狗孩子,是个连人话都说不好的小狗。
这种侮辱人的话但凡是正常人都不可能会忍受得了,偏偏生性忠厚善良的石小光也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接触他人对自己的误会。
而好几次不自觉回想起当初和小氏一块生活的日子,石小光一个方面忍着心里诸多难过的同时,另一方面只能尽量保持着正常人的样子和班里讨厌他的同学们保持些距离,又这样在学校里一边认真读书一边继续呆了三个礼拜。
他不想再麻烦晋衡或者那位帮过他好几次的祟君殿下,也不想再去麻烦任何跟这件事无关的人,哪怕是过得再苦,这都是他自己今后必须承担起来的日子,虽然平凡普通甚至是格外艰辛,也总好过从前连个作为人的指望都没有。
虽然他不会打架,也不会去很理直气壮地反驳别人议论自己的话,大部分时间一说话就结巴,手忙脚乱的时候老是被别人笑话像个笨蛋,但他却依旧希望借住自己的力量好好的活下去,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像晋衡和秦艽那样用自己的实力赢得别人的尊重和敬仰。
石小光这样的想法促使他再没有去厚着脸皮找过任何人寻求帮助或是帮自己解决什么麻烦,可他不去找别人的麻烦,那些没完没了的麻烦却总是会主动找上他。
而今天一放学刚出校门,就立刻被几个比他高年级的同学堵在了后门口的小巷子里,脸色不太好地被围在角落里的石小光先是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同龄少年,又尽量放缓声音皱着眉开口道,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我……我这两天身上真的没有什么钱了……要是你们觉得饿,旁边袋子里还有一些碎饼干……但是,说真的,如果你们缺钱,也不该去随便抢别人的……这样做真的不好……”
石小光这种软柿子的性格一看就是特别好欺负了,本来就看这据说连人话都不会说的怪胎不太顺眼的几个不良少年也没有和他多说什么,直接骂骂咧咧地一把拉扯过石小光死死拽在手里的书包,又开始像土匪一样地蹲在地上胡乱翻找了起来。
这期间其他孩子还在不停地羞辱奚落石小光,说他是母狗生的,是人话都不会说的怪物,而被说的脸色越来越白,眼泪都含在眼里的石小光只红着眼睛也不说话,直到那些翻了半天却只找到一些课本作业,和小半袋拆开又用架子夹住的狗粮饼干的不良少年嫌恶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丢在地上,根本无能为力的石小光才咬着嘴唇发出了类似小狗一样的委屈哀鸣声。
“哎哟哎哟,哭了哭了哈哈哈,原来真的和狗哭起来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就说这小子是条狗吧,你们还不信,他们班的人其实都这么叫他了,石小狗,汪汪汪……”
这些话明显让石小光看上去更难受了,可那些不停拿他的身世笑话的的人却并不打算适可而止,直到这带头的孩子刚准备笑嘻嘻地继续说些什么,一把从天而降的痒痒挠却忽然对着他的脑袋和屁股就各抽打了十几下。
而伴着这瞬间目瞪口呆的少年发出一两串妈呀鬼啊鬼啊的惨叫,包括石小光在内的所有孩子神色诡异地一抬起头,却只看到了那个巷子口站着的那个斯文正经,模样也非常像个好人的年轻神棍冲他们一本正经地开口介绍道,
“开了光的痒痒挠,十五块一把,要买一把回家试试吗?”
石小光:“……”
作者有话要说:用酒店的电脑完成了这只终于飞回来的鸽子……先睡了TT明天还要赶路,抱歉,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