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亮着灯的客厅里,刚刚解决了一场潜在危机的家中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厨房内炖着的鸡汤面依稀飘散出诱人的香味,被大半夜回到家的秦舅妈一铲子拍晕,此刻又很随便地用脸盆扣在地板上的二重身,则时不时发出接近人类惨叫破音时才会产生的嘶鸣声。
“嘶……你们……都得死……你们这些该死的活人统统都不得好死……”
这些光听着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的尖叫和诅咒声,一般人家里要是进了一个肯定都得吓得半死,但这显然吓不着我们的行走百科全书,对各个时代的妖魔古怪都信手捏来的晋大舅和他家原本就是邪祟界最臭名昭著黑/社/会大哥的家属。
而区别于用锅铲直接背后偷袭别人的秦舅妈,因为过去曾经有过学医的经历,所以从来都极富人道主义精神的他大舅则显得要客气了很多。
不过这个客气的意思也仅仅只是相对于秦舅妈之前对它的那顿暴揍而言,所以等弯着腰像个老大夫似的用家庭听诊器大概检查了一下地上这只二重身的各项生命体征,过了会儿,确定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晋衡才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又盯着地上那已然变成一滩的二重身淡淡地开了口。
“眉郎和灯芯老人派你过来的?”
原本还蠕动着肮脏的身体挣扎从地上撕开自己的手指和脚掌惨叫着,被晋衡这么意有所指一问,二重身反而一整团都奇怪地颤抖了起来。
而见状的晋衡也有些疑问地皱了皱眉,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如果不是与他和秦艽都有仇的灯芯老人,又会是谁想故意找他们麻烦,偏偏这来路不明的二重身似乎是故意在回避自己找上他们一家的原因,所以只顾着一脸狰狞地对着晋衡龇牙咧嘴,却始终都没有正面明确回答他的问题。
可无论他究竟是不是眉郎和灯芯派来的,这显然和它鬼鬼祟祟隐藏自己的气味,并跟在自己和两个孩子身后一天,还趁着大晚上伺机攻击他所暴露出来的不良动机并不冲突。
所以想了想,晋衡还是盯着它布满血丝和粘液的眼眶看了一眼,又在用眼神示意二重身和自己一起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下之后才老神在在地慢吞吞道,
“你要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把刚刚那个拿着锅铲的人叫出来和你聊,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需要我现在就叫他出来吗?”
二重身:“……”
他大舅一本正经地拿自家家属吓唬人的举动把本来看上去还挺横的二重身直接给弄得哆嗦了起来,毕竟刚刚那差点没把它给拍烂在地上的一铲子,它可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要是真的再挨一下,哪怕它是个生命力顽强的祟估计都得小命不保。
而在说实话可能会丢命和不说实话一定会丢命这两者之间认真考虑了一下,被迫屈服于晋衡这个看着像个好人,其实也是个坑人玩意的二重身当下便磨着黑乎乎的獠牙,又显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晋衡哑声道,
“我不认识什么眉郎……和什么灯芯老人……但如果你说的是一个八字眉和一个糟老头子……我确实可能见过他们……”
二重身这话说的就有点奇怪了,要是不认识又怎么会见过,然而等晋衡接下来去问了,有些上次从三身国回来之后就徘徊在他心头的疑问反而一点点被揭开了。
“你外甥读的那个杨川第一小学底下在1960年之前其实都是一个县政府分管的乱葬岗,杀气冲,尸骨多,最适合我们这种躺在白骨堆里才睡得着的邪祟住了,但在更古老的时候,那层普通人的尸骨底下其实还埋着一条堕天而死的巨龙的尸骨,你说的那两个邪祟前两天晚上大半夜偷偷来过杨川一小,还把那些残余的龙骨从地上给挖走了,可没了龙骨镇学校的风水,教学楼附近的龙气都一下子散了,杨川一小现在就和最普通的民居一样,所以大伙这不都跑出来随便转转了吗……”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
“那得问你那个身上和你一样带着龙气的外甥了……你们家应该是藏着一条长了角的蛟龙吧?正是因为那条蛟的存在,所以依附着龙气多年的我才会意外闻到了这股味道……另外,我其实这两天原本是一直呆在杨川一小礼堂后面的那面墙里头,你外甥今天上午的时候,忽然一个人跑进来对着我就又踢又踹,我才被活生生踹醒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我肚子上没来得及擦掉的那些脚印子,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足球队出来的,一脚接着一脚差点没把我的肝给踢出来……”
“……”
“啧,看什么看……没见过像我这么倒霉的二重身么!我今天累死累活地拿到那把剪刀又把自己从墙上剪下来,就是想跟着过来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缺德的一家!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把刚刚那个拿着锅铲忽然跑出来的神经病给偷袭了,想想真是流年不利……”
二重身这么一脸暴躁地叫嚷着,似乎还有点怕厨房里头的秦艽再跑出来殴打自己,所以还没喊几句就自己自觉放低了音量,而见状,看上去也同样有些无言以对的晋衡想了想还是皱着眉问道,
“那你知道挖走了龙骨的眉郎和灯芯说他们后来去哪儿了吗?”
“谁知道啊……除了这两个人,另外还有一群满脸奴才样儿的死老鼠跟着他们,所以也不敢上去多管闲事……只是好像……远远地听到他们俩跪在地上,管那堆黑色的龙骨叫秦玄将军,还说什么要找他伸冤报仇……”
“秦玄将军?伸冤报仇?”
“……是啊,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啊……你再问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了啊……”
二重身委屈巴巴的话让皱紧着眉头的晋衡也表情冷漠地低头看了它一眼,待感觉到这个危险系数其实也不低的死面瘫似乎是在认真思索了什么,满眼绝望地等待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的二重身接下来就听到晋衡慢吞吞地开口道,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刚刚要忽然从后面偷袭我?”
“我……我靠,你没把你那个熊的要死的外甥管教好我为什么不能偷袭你!!我还没动手打你呢!!”
二重身饱含着血泪和愤怒的控诉让他大舅难得有些古怪地沉默了,过了会儿仔细想想,心里其实也有些过意不去的晋衡才放低声音相对严肃地说了声抱歉,下次我会好好管教好他的。
而闻言则眼睛通红地蜷缩在地上也不吭声,被打的一整团都显得软塌塌的二重身就这样心酸地埋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吸吸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的面条香味,又显得有点哀怨地小声啜泣道,
“我都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鸡汤面了……”
“……你以前吃过?”
“没有!但我不能自己想象吗!就你们人能偶尔嘴馋吗!我们这些吃惯了人肉的祟也会有很多自己喜好的好吗……而且杨川小学下面的龙骨都已经没了,我早就无家可归了……这两天也不知道去哪儿,自己找房子最麻烦了……”
听二重身这么狂躁地冲自己咆哮着,从刚刚起就觉得这个二重身和自己印象里的描述有些不一样的晋衡也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
而注意到冲自己吼完的二重身紧接着又立马怂了,还不停地往厨房里面看,因为晋长鸣今天在学校了它这件事,所以心里始终有些歉意的晋衡也若有所思的收回自己视线,随后才皱着眉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你可以暂时借宿几天直到我们找帮你回那个龙骨,但是你最好不要再惹他生气,然后……尽量表现的可爱一点。”
“……我……我我刚刚什么时候惹他生气了……”
“你把他擦好的地板给弄脏了,家里的每一块地板他每天都要擦很久。”
“……”
这一刻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委屈都集体涌了上来,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偷袭这件事才被打成这样的二重身带着哭腔的点了点头,随后才战战兢兢地针对晋衡刚刚的话又问了一句道,
“哥们儿,什么叫……什么叫表现的可爱一点啊?”
“……你不是二重身么。”
“对啊。”
“那应该很会模仿人的一举一动吧?”
“啊?”
几分钟后,重新和那个举着锅铲随便打人的神经病坐到一起的二重身也终于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晋衡口中的可爱一点,因为任凭哪个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被脑袋上强行带了一朵粉红色的头花,还打扮地像个有变装癖的娘炮一样,原本不堪入目的反派形象都会瞬间多上好几分可爱的气息。
而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据说来头很大的神经病一直在用一种淬着毒的恐怖眼神盯着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幻化做一个四五岁小姑娘的二重身同志也委屈巴巴地咬了咬嘴唇,又‘一脸紧张’地扶着面前的面碗小声啜泣着道,
“……叔叔,对不起,身身之前不是故意偷袭另一个叔叔的还弄脏家里的地板的,身身知道错了……”
这一看就是被谁故意教出来的鬼话让某位姓秦的老江湖立刻就抬头看了眼身边低头吃面的晋衡,而注意到自家家属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从前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他大舅先是默默承受了一下来自秦祟君的死亡注视,又抬起眼睛慢吞吞地开口和他商量道,
“它亲眼看见眉郎和灯芯去过杨川一小,还挖出过地底的龙骨,所以这两天就让它先在家里呆着吧,它说自己实在没什么地方去了。”
“……”
很显然,哪怕是旁人说上一万句都抵不上晋大舅这么一句,所以接下来大概也清楚我们的雷锋同志晋大舅又动了恻隐之心的秦艽也没有再说别的,只是抱着手表情略有些冷淡地坐在晋衡的身边,压根也很少主动开口和任何人说话。
期间他根本没有去碰过自己面前的那碗面,一副低着头根本没什么胃口的阴郁样子,后来还自己主动战起来去阳台边上呆着了。
而注意到他今天晚上回来之后心情确实不太好,晋衡皱着眉看了眼他一个人走出去的背影也不确定他这是怎么了,反倒是坐在他对面流里流气的摇晃着腿的二重身先是被热汤面烫的龇了呲牙又随口问了一句道,
“哥们儿,你和你们家这条蛟龙都在一起多久了啊……”
“……七个月零十一天,怎么了?”
“哟,那可稀奇了,我还以为龙这种傲的要死的东西一辈子都不可能甘心在地上平庸地过一辈子呢,看来也是有例外的啊……”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不过你要是觉得我个没见过世面的妖魔鬼怪再胡说也不用特别在意……我只是觉得你和他看上去好像都不是特别自在,而且还因为各自的顾虑有点被影响到了,不过也对,任凭是哪个性格肆意狂妄,天生应该飞翔在天上的龙被折断角像个长腿爬虫一样整天过着普通人的日子都会心有不甘……其实你自己心里不也很清楚这点吗?”
二重身这随口哼哼的一句话让晋衡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也变得有些古怪,事实上它说的这些自己之前的确是有在心里考虑过,只是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甚至是面对秦艽都没有主动表现出来。
而注意到身边已经没有人坐着的位置上放着的那碗泡涨半凉了的面,许久晋衡才心情复杂的皱了皱眉。
……
阳台上,几盆生长良好的小盆栽旁,脱了鞋赤脚坐在地上的秦艽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的夜空。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头顶的月亮,飞翔于天际曾经是他少年时最向往也最喜欢的事,但很可惜,在被那道大雨中的惊雷从那么高的天空中打下来,又摔得浑身骨头几乎都断掉的时候,他就开始刻意地选择逃避甚至是畏惧飞到那令他恐惧的天空去了。
“我没有错,我永远不会改。”
眯着眼睛如此冰冷地开口重复着,将自己消瘦病态又落满伤疤的双脚搁在冰凉的地上的秦艽也神经质地冷冷看了眼自己的脚背,可无论他怎么去遮掩,难看的伤疤依旧存在,就连骨骼里被地上的凉气影响所带来的寒冷都没有一丝减少。
而还没等脑子放空的他继续自己琐碎疯癫且丝毫无法控制的发病状态,阳台边就有另一阵放得很轻的脚步声响起,等秦艽的肩膀略微僵硬了一下又下意识地试图抬起头,他便对上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那略有些泛冷却意外显得很温暖的淡色眼睛。
“你不冷?”
“……”
其实浑身上下包括血管里的血液都冷的要命,但是表情空白的秦艽却明显并不是很想让晋衡知道这点,而见他这幅明显又有谁惹了他的奇怪样子也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过了会儿自己走路都并不是很方便的晋衡才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又轻轻捧着秦艽的脚就将一边的拖鞋套了回去。
“我的腿因为以前受过凉所以现在一到下雨天就会很疼,希望你不要和我受一样的罪。”
因为并不喜欢被人当做什么都做不了的残废,所以其实很少会主动提起和人自己腿的问题,晋衡的话让秦艽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而彼此就这样气氛怪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又亲眼看着晋衡一点点耐心地帮自己把拖鞋穿回去,许久盯着面前的青年根本错不开眼的秦艽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我很配不上你吗?”
“……谁和你这么说的?”
“河伯,金竟之。”
“那你应该直接告诉他们,小明的爷爷之所以活到九十岁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多管闲事,尤其是别人的家事。”
平时说话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但今天看上去明显生气了的他大舅冷下脸就直接这样开了口,闻言的秦艽一时间只表情古怪地注视着他,待发现面前臭着脸的晋衡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本来自己还挺生气,此刻却忽然又不是很生气的秦艽只若有所思地看着难得发火的他大舅,又似乎显得十分赞同地笑了笑道,
“我也觉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所以就把他们都赶到赤水乡下的沼泽地里去挖莲藕了。”
“……”
“下一个问题,要是你有十颗糖,你准备怎么具体分配?”
“……这又是谁和你说的?”
“你不用管这个,直接回答我好了,要是你有十颗糖,你准备怎么分?”
这个问题哪怕他大舅天生比较迟钝也觉察出是个一旦回答的不好结果会非常严重的了,可他原本就不是很会说谎话的人,所以见秦艽盯着自己似乎是等待着自己的回答,皱着眉认真想了想的晋衡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会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那你自己呢?”
“我已经有你了,可以不用再要什么糖了。”
“……”
这个回答大抵就是世上最动听也最朴实无华的甜言蜜语了,虽然早就明白以晋衡的性格哪怕自己最后饿死,也不会丢下他这种人根本也理解不了的正义感和责任心。
可是这一瞬间秦艽还是忽然有了一丝他自己也根本没办法说清楚的古怪滋味,而见自家明显就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的秦祟君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晋衡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揽着他的腰抱了抱他又有些无奈地低声开口道,
“以后心情要是不好,还是不要拿锅铲随便打人了,你明知道那个二重身根本没本事对我干什么。”
“……恩,知道了。”
“祟界那边的事暂时忙完了吗?”
“还好,怎么了?”
“属于姒氏的那扇门究竟在哪儿也许就快要线索了,你之前是我说过眉郎他们可能去找一块薏苡田里对吗?”
“恩。”
“那就没问题了。”
这般回着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明了的表情,见面前的秦艽用疑问的眼神看向自己,这么多天来一直在追寻着传说中大禹陵墓所在的晋衡这才垂眸若有所思地轻轻开口道,
“传说中国上古帝舜时,鲧的妻子修己是有莘氏的女儿,因为无意中吞吃了薏苡这种植物而怀孕,这才生下了禹,因此禹治水成功后,舜便赐姒姓于禹,而众所周知的是,大禹当年之所以能治水成功,也有受一条从天而降,能改变山川江流的黄龙所助的原因在……而这条和大禹一族息息相关的黄龙,他的名讳就叫,秦玄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感情上的问题暂时压下,但画个重点,舅妈的心态依旧是我没错,我永远不可能改
下面开始去找第二扇门啦,二重身其实是个卖萌的啦哈哈,他大舅是本文的第一正派战斗力保证,他大舅妈是本文的第二反派战斗力担当,所以**oss不出场,光凭这些小喽喽是跳不起来的2333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