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洛阳的天气是一日热过一日,太阳一出来,那股蓬勃的热力就有些让人发闷,心里慌慌的喘不过气来一样。
商商――也就是商离嫣(自从和云姐谈过以后,云姐就给兰馨改了名字)早早就起了身,趁着太阳还没出来,院子里的花木下还有些凉爽劲儿,搬了块薄毯垫在云姐专为她铺的一块平坦的花砖地上做了半个时辰的瑜珈,这也算是对自己身体柔韧度的锻炼,是她从二十一世纪学到的为数不多的几种锻炼方法之一,一整套动作做下来,已经是红日高升,出了一身的汗。
侍候在一旁的绿袖见她做完了,忙带了小丫头上前收拾,将垫在地上的薄毯卷起来拿进屋里,又拿了个汗巾子替她擦着一头汗。
商商接过小丫头递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才呼出两口大气。这瑜珈自己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了,对身体的帮助真的很大,再加上这个身体比自己原来的要年轻许多,很多动作做起来非常轻松,更能让自己体会到呼吸吐纳的好处。
“累了吧?房里热水已经打好了,姑娘去洗洗吧。”绿袖收过擦汗的巾子,顺手递给一边的小丫头,让她去把巾子清洗干净,自己同商商往屋里走,侍候她洗澡。
“哪有,每天早上做一次,一天都很舒服的。”商商笑着拉着绿袖的手,“从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做吧,这样,你以后想跟着坊里的师傅学舞艺很有好处的。”
“我能做的好么?”绿袖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点好奇,“姑娘做的样子好奇怪啊,腿能弯成那样,我怕我做不来的!”
“咯咯咯!哪有什么做不来?你年岁比我还小,骨头应该比我的还软,就算有些我做不来的你也一定能做,担什么心呢?明儿我教你!”商商看着绿袖傻乎乎的样子,笑的咯咯的,自从和云姐长谈过以后,她也就放开了手脚,既然已经这样了,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与其愁眉苦脸,不如开开心心,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搏一个将来!
“那姑娘可不能诓我,明儿一定要教绿袖啊!”绿袖满脸的向往之色。
“知道了!傻妞!快放我去洗澡吧!再不洗身上该臭了!一会儿还得练琴呢!”说罢,伸手捏了捏绿袖小巧的鼻子,把绿袖逗得哇哇大叫,自己却溜进房里泡澡去了。
泡进澡盆里闭起眼睛,享受了一会热水的温度,用搓澡的巾子将身上轻轻的拭过一遍,商商轻叹了口气就起身了,说是放下了,其实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己的事自己知,每天晚上的午夜梦回,总会梦到哭泣着的母亲,那样无奈的痛,每次都会让她从梦里惊醒,恐怕现在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自己在父亲去世的时候答应母亲的,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吧!
换了一身干净的细棉襦裙,确定没有露出不该露的地方,商商推开门带着绿袖径直去了学艺的小院子练琴。
今天晚上,她就该登台了,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唐朝,这都是她第一次以一个表演者的身份在台前亮相,以前虽然也是做些与歌舞有关的工作,可是却都是幕后,象这样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演,的确是头一次。
商商进了小院的时候,各处院子里的小姑娘们也都到了,有的吊嗓子,有的下腰,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练习。如今陆师傅早已不再来云水坊教她琴艺,反而云姐特别给商商开了个小屋子,方便她练琴,写琴谱用,这个屋子的钥匙只有商商和云姐有,每次商商来都是直接进了屋,将门关上,谁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只能听到间或流水一般的琴声和箫音,此起彼伏,大多都是一些片断,从来没听到过完整的曲子,但就是片断,也让那些教姑娘们学艺的老琴师大为讶异,这些曲子都是他们从来未曾听过的。
商商今天不想练琴,她还有一些配器方面的问题没有解决,这个比起练琴来说要重要的多了,一进屋,她就伏在榻上,将榻旁的宣纸拿出来,继续进行她的配器大业,什么地方用什么乐器,演奏多长一段,什么地方要留下一段独奏,什么地方要全部安静,一点声音都不能有,以作铺垫,这些都是令人头痛的事情!绿袖见她忙,也没再吵她,自己在一边安安份份的弹商商教给她练手的曲段子。
这段时间,在云姐的安排下,商商也观摩了一下如玉登台的表演方式。一首歌唱下来,除了如玉的美貌和歌声确实可圈可点之外,其余的,用商商的感觉来说只能是:唉!实在是太原生态了!
不得不说,在现在这个时代,歌舞表演的方式还是比较单一的,云水坊这样的大坊,在如玉登台的时候,台上没有做什么太多的装饰不说,就连配乐也是极单调的,除了象宫廷乐舞一些大型的歌舞,这种小型的表演基本谈不上什么配器,而就算是宫廷乐舞,所安排的乐器也不过就是那么两样,一首曲子,全部的乐器都是从头奏到尾,没有一点主次,所谓大型,也只是在于参与演奏的箫管,或者弦乐器的数量差别,在种类和配合技巧上真是乏善可陈。这让商商这个做惯了配器的人看来,实在是简陋到不行,可是没办法,现在的条件在这里了,也只能想办法利用现有的乐器来进行补救了。
再有就是舞美和布景,想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舞台就让人头痛啊!虽然三天前就已经跟云姐说过要怎么弄了,可是还不知道最后出来的效果会是什么样呢?自己吃过饭还是去看看吧!不然真的不放心啊!
揉了揉额角,继续俯下身和书册奋战,她必须在表演之前把这个弄好,然后和配合的乐师进行交流,希望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商商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看来妓女也不好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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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姐!如意姑娘来了,在外头等着要见您。”吃过了早饭,碧桃端了杯茶进云姐的屋子,一边给云姐回着话。
“这个时辰过来?倒是很少见她起这么早的呢,叫她进来吧。”云姐端过茶抿了一口。
不等碧桃走到门口挑帘子,如意在门外听到声音,自己便挑了帘子进来了,一进门,便对云姐福了福身,也不等云姐招呼,就自在一边的榻上坐下了。
云姐挑了挑眉,没出声,如意这个时辰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想必是为了晚上让商商挑大梁的事心里不服气了。随手递了把梳子给碧桃,示意她站在身后为自己绾发。根本不理满面忿忿的如意。
“云姐!如意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如意见云姐理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在镜前梳着满头的青丝,心下按捺不住,还是先开了口。
“有什么话就说吧。”云姐不冷不热的,看也没看她一眼。
“不知云姐为何要让兰馨这个小丫头做今天晚上的主角儿,咱们云水坊没姑娘了么?要个小丫头片子上去,也不怕丢了咱云水坊的脸面!”看着云姐的态度,如意忍不住冲口而出,她向来自认是如玉以外云水坊第一人,可这次,花魁赛报名册,自己的名字写在第二页不说,为了这个苏兰馨,云姐还特地开了场歌舞,让商商唱头牌,把她如意反而撂在一边,这口气,让她如何咽的下去?
“云水坊谁唱头牌,谁挑大梁,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云姐冷冷的道,话语里的冷气几乎可以将人冻在那里。
“云姐!如意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担心她年岁太小,万一到时候唱砸了,咱们坊的脸不是都被她丢尽了么?”如意见云姐发了脾气,不由的有些讪讪的,她是十一岁就被卖进了云水坊的官妓,一直到十七岁的时候登台,前两年的时候,有如玉在她上头压着,她处处都比不上,可如今如玉要从良了,坊里年岁正当的品貌比得上她的一个没有,她也就有些高看自己,想着云水坊如今可是少不得她,云姐怎么也得给她几分薄面,怎料到凭空跳了个苏兰馨出来,将她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这让她怎能甘心?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从你十七岁登台至今,虽说没有什么大的错处,可自从你登台到现在,你的歌艺,舞艺,琴艺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歌妓歌妓!吃的就是这一口歌舞琴艺的饭,若是你连这些谋生的手段都不知道要抓紧,我看你不如做个下贱的娼妓算了!”云姐猛然转身盯着如意的眼睛,眼里满是怒气,身后忙着为她绾发的碧桃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以免扯到云姐的头发。
“你要是觉得我对商商看的太重了,今晚你就给我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沈落云为什么将她看的那么重,看看她比你到底是强在哪里?还有,从今往后,我们这里只有商商,没有兰馨,不要让我听到你再叫这个名字。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再不理如意,示意一边的碧桃继续给她绾发。
碧桃利落的将她的头发全挽上头顶,用一枝缠枝牡丹的簪子在发尾处固定住,又簪了一枝鎏金的点翠步摇,这才将梳子放在妆台上,将一边搭着的衣衫递给沈落云换上。
沈落云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问碧桃:“我前天回来时写的贴子可都叫人送出去了?有没有落下的?各个府上都回话了么?”
碧桃一边帮她扯着衣服一边答道:“都遣门上的小厮送出去了,几位王爷府上的大总管都回说要来,洛阳府尊和裴大人也应了一同来的,其余的各位大人也都回了话说是必来的。云姐放心吧。”
沈落云满意的点点头,换好一身银红洒花襦裙,披了一件绛色披帛,当先出了门,也不理在屋里坐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如意。
虽说今年朝廷透出风声要征高丽,几位开府的王爷都到了洛阳来打前站,但这些王爷们也不是等闲请的动的,多是请了歌姬去自己府里表演,是以沈落云也没存了请到王爷的心思,那些大总管来了,也就够了,自然能将艳名传到那些王爷们的耳中。
见如意犹自气闷着不动身,碧桃不得已,只得上前将如意请出屋子,这才随着沈落云一起去了琴院。商商姑娘要求的表演台可是有些麻烦呢!云姐不盯着是必不会放心的,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真的能有那么好的效果呢?
如意一个人怏怏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的卖身契在云姐手上攥着,官妓要除妓籍,她又自问找不到能帮她的人,如今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心中却甚是不甘,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可想,只得将气憋在肚子里,忍了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