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儿抬起泪眼,怒道:“你不要假惺惺了?我不相信你了?”
“初儿,事发突然,我别无选择,并非我故意要留你在这里。”芫初尽量解释。
初儿却更加生气,她随手拿起枕头像芫初扔来,大声道:“师父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你拿掉了师父的面具,所以他认定了你,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反正不久我就会毒发,到時候你们就开心了。”
沈芫初终于明白了她伤心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萧煜而是因为玉无尘。只是让她疑惑的是,拿掉玉无尘的面具怎么了?怎么就让玉无尘认定了她?
萧煜终于扬起了唇角,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坐了下来,小蛮则满脸紧张,她很想帮芫初解释什么,但却插不上嘴。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样子,萧煜慢吞吞地补充道:“宵山剑派有个变态规矩,据说凡是做了掌门师尊都要戴上修罗面具。掌门师尊只有等到有缘人才能摘下修罗面具,才能成婚,否则便要孤独一生。三嫂当日误打误撞摘掉了玉无尘的修罗面具,难怪他要认定你不放了。”
沈芫初对这个荒谬的说法惊出一身冷汗,她冷笑道:“真是天下第一荒谬之事,从未听说要因为摘掉面具便定下姻缘的事。”
萧煜又笑了,“都说三嫂见多识广,却又如何不知道宵山剑派修罗面具的由来呢?说起来那也算是宵山剑派振山之宝了。传说那东西是昆仑山三生树的树皮做成,所以它绝对有能力认出主人的有缘人,哪怕你是鬼,是魂,它也不会放过。要知道,它可是三生树的树皮。”
听到鬼、魂,芫初不禁吃了一惊。难道那该死的面具真有这么神奇?难道她真的是玉无尘的有缘人?这可真是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了。
芫初看着绝望而悲伤的初儿,一向能言善辩的她也忽觉得言辞匮乏。顿了半天,她才幽幽地说:“初儿,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摘面具的事,我的确是无心。再者就算玉无尘有什么想法,我也不会认同的。我与他根本就不熟悉啊。”
初儿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冷漠地说:“请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了。”
沈芫初实在没想到遇到这么棘手的事,而让她在这个時空唯一的亲人也对她失去了信任。她沮丧而烦躁,瞥了一眼萧煜之后,她径直走了出去。
“玉无尘在哪?”她长叹了一口气。
萧煜跟出来,双手抱肩,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问:“三嫂是向着我,还是玉无尘?”
芫初看了看他,淡漠的说:“我早说过,你跟初儿的事,靠你自己。假如你感动不了她,就放他离开。我现在要处理的是玉无尘的事,我会让他打消执念,以证明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萧煜点了点头,随手一指,“听竹轩。他现在病得很重,又不愿意让御医看,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
又是一个活不了多久的,沈芫初打心眼里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词。她轻叹一声,直奔听竹轩。说也奇怪,玉无尘在看见远处那一刹那便认出了沈芫初,不得不说,这算是个奇迹。
“你来了?”他斜倚在床榻之上,身边的矮凳上对着一堆书册。不过全都是萧煜平時喜欢看的,民间小本儿,全都是什么才子佳人之类的,庸俗至极。原以为像他这种纤尘不染的世外之人,不会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感兴趣呢。见沈芫初看着他的书册,这个病弱男子竟一脸潮红。他喃喃自语道:“病中无事可做,向襄亲王求些书册翻翻。不想他去给我拿来这些,不过也罢,虽是红尘俗事,但也有红尘俗事的乐趣。云凰,你说对吗?”
沈芫初一怔,下意识地问:“你怎知道我是云凰?”
玉无尘轻轻一笑,扬起的唇角恰似怒放的百合花。这屋子极其淡雅洁净,又弥漫着一股药香,此時此刻于此境中看到此人,将真有种恍若仙境的感觉。
“且不说你眉心那朵红梅是初儿没有的,单单就是你这嗓门就比初儿大上不知多少。”玉无尘放下书册,定定地敲着她。芫初下意识地一抹额心,自嘲地笑了。是啊,这朵梅花已经成为她独一无二的标志。不仅能于初儿区别开来,甚至几乎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区别开来。
“无尘师尊,我这次来,是有件事可以商量。”芫初开门见山。
玉无尘的唇角再次绽放一朵洁净的轻笑,那笑容很想让人采摘下来,插入净水瓶中好好观赏。沈芫初发现玉无尘不同于她之前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的地方就是,只要看着他,你的心便会静下来。他像一池静水,又像是那静水之上绽放的白莲。
“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玉无尘眉心微蹙,淡淡地笑着:“缘来缘去,终究是镜花水月。其实,在圣河宫我便知道你不是初儿。但是看着你那张跟初儿一模一样的脸,我实在不忍心让人任由那些人欺负。”
这番话犹如一阵轻风拂过沈芫初那颗饱经磨砺的心,她心中一软,竟有种异样的心酸。圣河宫前,即便她用尽全力,也没能力挽狂澜。让幽水宫那么多无辜公众惨死在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手中。她还清晰地记得在一片兵荒马乱与爆炸声中,他兵不血刃地站在那里,茫然四顾地大叫着初儿。沈芫初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是妒忌初儿的。因为身边竟还有这样生死不弃的男人。而此刻,听完玉无尘的话,她不禁释然而感动。ZSD。
“其实说到底,无尘师尊的心中还有有初儿的。我想说的是,人的一辈子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着实不容易,所以不要轻易错过。千万不要相信什么宿命……就算我摘掉了你的面具,也只是偶然。三生树不能我的过去与未来的,所以不准。”芫初从容笑了笑,“因为,我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更不属于未来。我能站在这里,也是偶然。”
玉无尘眉心微蹙,但似乎并未对沈芫初这番话产生任何疑问。
“不知道云凰有没有听过映月井的故事——”玉无尘忽然提到了一个让芫初非常诧异的问题。关于映月井的传说那不是萧烨在夜谷讲给她的故事吗?
于是此刻,她奇怪而疑惑地说:“我听过那个故事。”
玉无尘点了点头,眸底一片沉暗的阴影,“那你一定也去过夜谷了。”
芫初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如果做梦去过的也算的话,她的确是去过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映月井的故事并不是传说,而是真实所在。那口映月井就在夜谷,它不仅能照出你的姻缘,更因为地处夜谷,更能照出三世姻缘。”
玉无尘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递给芫初,“当初师父带去夜谷,我偷偷照了映月井,看到了我的娘子——她身处异世红尘闹事,美丽而从容。”
沈芫初难以置信地看着玉无尘,匆忙展开那副画像,当她看到画像時,差点惊叫出来,因为画中人是21世纪的她。高高梳起的马尾,短裙皮靴是她最爱的装扮。沈芫初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她怔怔地看着画,又看看玉无尘,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我从夜谷回来之后,凭着印象画出来的。我曾拿着这幅画去找师祖,他老人家跟我说,既是天定的缘分,即便那人身处异世,也总有一天会来到你的身边。”玉无尘淡定自若地笑着,“但云凰,就像你说的,即便是天定的缘分也要看看你是否愿意。所以我绝不会逼你成全这段缘分,至于初儿……我不想让她受苦。”
沈芫初万万没想到,玉无尘才是那个知道她底细的人。此時,她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夜谷本是我们修行圣地,可是却被你们幽水宫拿去布阵聚魂,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玉无尘一声长叹。听他如此说,芫初对那个夜谷可真是越来越好奇。萧烨去过夜谷,玉无尘竟然也去过夜谷。沈芫初现在甚至怀疑,自己梦中那个倚在桃树下的男子,会不会是玉无尘呢?她摇摇头,实在不敢想下去了。
“云凰,你天生魂魄不稳,我建议你少接近太极玉,至于龙血,你更不要去。”玉无尘忧心忡忡地说。
“为什么?”芫初不解地问。
“龙血是太极玉出生之地,太极玉既然能打开过往之门,那龙血便跟夜谷一样是联系不同時空的纽带,如果你去了龙血,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玉无尘略带伤感的说。
跟她自己料想的一样,于是芫初无所谓地笑了笑。
“既然说到了太极玉与龙血,我想冒昧的问下无尘师尊,你知道多少?”芫初问。
玉无尘叹了口气,眸光空洞而迷茫。
“传说中龙血应该在夜谷之下,与昆仑相接。”沈芫初听到两个关键词,夜谷,昆仑。而这两个关键词似乎都跟玉无尘有关系。她忽然意识到,玉无尘应该是寻找龙血的关键所在。
時自三然。“无尘师尊,我想恳请你跟我一起去寻找龙血?”
玉无尘刚想说什么,却见小蛮气喘吁吁地闯进来。
“宫主,摄政王那有消息了,说是皇榜刚张贴出去就有人来接,摄政王请你过去。”
芫初大喜过望,拉着小蛮迭声问:“真的吗?”
“是的,宫主快随我去。”
芫初激动不已,一转身便踏出了听竹轩。但走了几步,她忽地有折回来,玉无尘一脸寡淡的笑容,低声问:“还有什么没交代完?”
“无尘师尊,千万不要忽视自己的心,初儿,她是个好孩子。”说完,她快速离去,只留给玉无尘一个飘渺的背影。她一走远,玉无尘便再也坚持不下去,开始剧烈的咳嗽喘息。他空洞地看着外面逐渐深的秋色,异常伤感。关于初儿,他的情感的确是复杂得很。他看着她长大,教她念书写字习武……他是爱她的,非常爱。但那能算是男女之爱吗?那个春天的傍晚,她扑进他怀中,说不要再做她的徒儿時,他真是又羞又气,一怒之下,他竟不顾师父及众师兄弟阻拦,将这个宝贝的徒儿赶下了山,甚至逐出了宵山剑派。可是她走了,却又像是挖掉了他心头的一块肉,疼得他寝食难安。他曾偷偷下山寻找过她几次,直到听说她嫁进了靖亲王府做了王妃,他才心安。
他一直无法处理这份情感,所以当那个跟初儿有着同样相貌的女子摘下他的修罗面具時,他才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在那之前,他甚至还怀疑映月井中的女子便是初儿……可是如今,有缘变得无缘,而无缘却变得更加茫然而飘渺,他到底该何去何从?宵山剑派现在怎么样了?弟子们是否还坚守在宵山?玉无尘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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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亲王府前花厅
“三嫂,有人接皇榜,三哥有救了。”萧煜比她还要兴奋。沈芫初忙问:“那人在哪?”萧煜便高呼一声:“把他领上来。”他话音刚落,几个王府亲兵便领着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然而此人极其普通,看样子倒像是个庄稼汉子。
“你倒是说说如何医治襄亲王的病?”芫初问。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芫初:“实在不是小的能医好亲王的病,而是这写信人。”
芫初打开信封一看,龙飞凤舞的几行字,但芫初去只看到了落款的暖春山。暖春山,那是传说中龙一鸣的师父居住的地方。而幽水宫凤云凰的练功房也有她从暖春山搬来的暖玉,如此说来,凤云凰也去过暖春山,那会是个什么地方呢?
“这封信中说,等萧烨醒来便即刻带着他前往暖春山。”萧煜低声说,“我倒是一直忽视了这个地方。”
“暖春山是什么地方?”芫初问。
萧煜眸底一片阴霾,他沉吟片刻,才幽幽地说:“暖春山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按照三哥的说法,应该是在海外。而母妃,便是暖春山上的女子。她嫁给父皇因为触犯了暖春山的戒律而被逐出师门,至死都不得再回到暖春山,包括她的子女,也不再受暖春山庇佑。但传说中天尊门门主龙一鸣便是暖春山暖月大师的弟子,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龙一鸣便是三哥的另一个身份,所以我猜,暖月大师也许就是三哥的姨母,三哥用改名换姓的方式打破暖春山的门规。这也许是那位姨母的主意。”
“如此说来,暖春山果然是个好地方。”沈芫初默念,“好像跟海外仙山差不多。”
萧煜笑了笑,“人人都说暖春山是仙山,上面的女子貌美如花,男子俊美无双。所以父皇才会被母妃倾倒,也因此遭遇杀身之祸。小時候母妃曾跟我们讲过,她说暖春山是个四季花开的地方。尤其是山中央那颗巨大的桃树,花开之時,遮天蔽日;落花之時,落英满山。”
萧煜一脸沉醉,芫初看着他似乎也被他感染了。
“王妃,摄政王。”靖亲王府的胖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王爷,王爷他醒了?”
沈芫初只觉得心中一沉,脑中顿時一片空白。她二话没说跟在李才茂身后就走,甚至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萧煜也惊喜,他挫着双手在房间里踌躇了半天,才赶出去。
靖亲王府
这里的氛围似乎一下子变好了。枯树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枯燥了,落花也似乎没有那么孤寂了。就连天气似乎都变暖了很多。沈芫初心情激动但却又莫名忐忑。她在萧烨的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在李才茂诧异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阿初?”一见她的身影,萧烨变暖吃力地想坐起来,奈何身体僵硬疼痛,每动一下便若万箭攒心。
“阿初,你掉下去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地面会裂开,当時我只是不想看她枉死。阿初,你不要怪我?”这番解释的话,萧烨在心中酝酿了好久。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做梦都在跟她解释。沈芫初苦笑,“我没有受伤,只是擦破了点皮。倒是你的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芫初握着他缠满纱布的手,低声说:“你在那个時候救她,是本能也是应该的。我怎么会怪你呢?即便我再不喜欢她,但那也是一条人命。”
萧烨吃力地紧握她的手,喃喃自语道:“阿初,那天在地宫,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你真的没有那么爱我吗?还是你,一直都在怨恨我?”
芫初勉为其难地扯起唇角,安慰他道:“现在不要再去想那些了,我们很快就要出发前往暖春山。也许在那里能找到医好你的方法。”
萧烨见芫初不回答他的话,忽地万念俱灰,“假如你不肯原谅我,我医好了又有什么用?”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痰中依然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沈芫初不忍心他这般痛苦,便叹息道:“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我只是有些不确定……”沈芫初也察觉到自己内心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好像非常累,累到什么都不愿意承认。
“比起你现在的坦然大度,我更希望你骂我一顿。”萧烨虚弱地说。芫初将他口角的血擦掉,抓着他的手偎依到了他的怀中。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你一直都不曾像关心王妍那般关心我,不甘心自己一直扮演着强者的角色。我也想安安静静地躺在你怀中,聆听你的心跳,被你呵护,关怀……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芫初声音渐渐低沉,鼻音也重了,“可是,你从来都不是。你心里装着王妍,装着兄弟们,装着天下百姓苍生……所以我不敢像王妍那样飞蛾扑火般地去爱你,我总怕有一天,你会忽然不见。如果我不是很爱你,哪怕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也不会很难过;若是不然,我就会跟王妍一样生不如死。”这是沈芫初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她是惊弓之鸟,再也无法忍受任何背叛和别离之痛,其实从一开始,她虽然深爱萧烨,但却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心,更因为怕受伤,而一起警告自己不要过度沉沦。所以即便是三番两次被他欺骗,她依然有力气跟他讨回公道。
芫初的泪湿透了萧烨的衣衫,感受着她滚烫的泪,萧烨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他看到的从来都是她的表面,她如玫瑰花般尖厉和勇敢的背后,原来是因为有这样一颗脆弱而柔弱的心。他忘了,她到底是个女人,而女人是用来疼爱和呵护的,而他为她做的的确太少太少。想到这里,他忽然就释然了。也许慕容紫峰做得都比他好。
“阿初,是我欠你太多。”萧烨轻抚她的鬓发,喃喃自语,“只是今生,我怕是再也无法弥补你。假如有来生……”
芫初忽地握住了他的唇,轻柔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听这种话。”她红着眼睛,虚弱地说。
“如果想补偿,我只要今生。”她坚定不移地说。
萧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双美丽而充满幽怨的眸子,忽然抬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咳咳……”萧煜不失時机地走了进来,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两声,竟是满脸促狭的笑意。芫初脸一红,坐回了原地。萧烨依然抓着她的手,但目光却看向了萧煜。
“三哥……”萧煜心虚而伤感地凑到了他身边,“我……”萧烨不等他说话,便沉声问:“小十三的事料理的如何了?”
这问题不问不要紧,一问,三个人心中顿時都是一紧。沉重的悲伤瞬间弥漫,芫初压抑地喘不过气来。她红了眼圈,不敢抬头,怕自己的伤感情绪影响了萧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