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洛奇将锁尸绳系回腰间,拨开堵在一起的斗篷男人,追向离开的汎尘。洛奇咬牙,可恶,这些可恶的统治者,一直都高高在上!多么令人厌恶!
斗篷遮住一人的脸颊,却遮不住一双锐利的眼眸,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一切。从汎夫人和汎尘来到黑暗帝国,到魂王走出石室,被冥棂杀死,最后汎尘重新回来,这整个过程,除了必要的话,魁拔都没有多说一句。
汎尘出了门,走向悠长的桥。洛奇停在石门口,冲汎尘的背影喊道:“罪恶的凶手,无论强者还是弱者,都应该受到惩罚,特别是杀人无数的强者,更应该收到严厉的审判!比如你,汎尘,就应该经历最严酷的审判和惩罚!”
汎尘没有回头,却对洛奇天方夜谭般的话语倒并不反感,这样的话他听了无数遍,从不同人的口里,但是那个可以惩治他的人却迟迟未出现。
夕瑶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难看,因为她知道汎尘的断魂灯在洛奇的锁尸绳上,即便汎尘不愿意,但他依然是这黑暗帝国唯一的继承人,一个审判者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统治者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可是洛奇的话没有说错,汎尘手里确实死了很多人,如果不是偏爱着他的夕瑶,或许也会觉得汎尘罪该万死。
“所有人都认为审判者是按部就班的奴隶,只需要顺应天命,职责也只是替人收尸。可我认为,锁尸绳上的断魂灯不仅仅是人们自己命数的倒计时,而是审判者的指路灯,意味着这个人到了该杀的时间。”洛奇抓紧腰间的锁尸绳,自言自语,像是在跟自己暗自宣誓。
汎尘的断魂灯熄灭之际,或许就是他洛奇取汎尘性命的时刻。
审判者不再是搬运死人头的机器,只要时机抓准,他们就是死亡的主宰人,并且他们被赋予了独特的先知权,可以准确无误地将人杀死,出手必见血。
灵珊和众人撤离了西岚殿,已重新回到闵德府。作为心腹的灵珊得知汎夫人去了黑暗帝国,便匆匆赶去。
秦泠儿见到远处的汎尘和夕瑶回到闵德府,咬了咬牙跑向一边。
吉宝犹豫了下,终究是放心不下,追上了秦泠儿,说道,“泠儿,别让主人为难。”
“吉宝!我什么时候让少爷为难过了?”秦泠儿什么都没做,即便她很希望夕瑶彻底消失,或是直接将她毒死。
“可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已经让夕瑶为难了。”
吉宝虽不说话,但每次都看在眼里。面对夕瑶的时候,秦泠儿都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夕瑶的厌恶之情,而夕瑶只是承受这样的厌恶,却从不责怪秦泠儿。
“我知道少爷喜欢她,我也希望少爷可以开心。”秦泠儿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汎尘的谁,成为闵德府的少夫人,无论是汎夫人还是闵德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有人认为秦泠儿是个女婢,他们都尊称她为秦家姑娘,但是也意味着是闵德府的外人,是两个姓氏的人。
可是一起长大的同时,少女心难免不会为一个长相俊美的人悸动。
秦泠儿性情单纯,性格直爽,爱恨分明,不懂得掩饰。即便没有奢望,却依然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当他一身伤痕地回来,她可以端着药木盒子替他诊治,替他疗伤处理,替他配药,替他研制药品,她无法安抚他孤寂的灵魂,至少可以为他消病除伤。
秦泠儿质问吉宝,“可是,和她在一起以后,少爷真的开心吗?哪一次不是伤痕累累地回来?和她在一起以后,少爷脸上的笑容就变多了吗?根本没有,他本不在意任何事,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虽然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悲伤。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以后,他眼里尽是抹不去的忧伤?因为,他根本就不开心。”
秦泠儿蹲在地上,看着散在地上的药材陷入深思。
吉宝明白他主人的忧伤,是对时间的无奈。六年前,吉宝就感慨六年太短,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如白驹过隙。
“泠儿,离开闵德府吧,无论是去千草园还是其它地方,都可以。”吉宝说道,秦泠儿不该留在这里,她是个好女孩,不该将青春留在这里埋葬,她该有自己的未来,应该替她自己活着。汎尘是个冷血的人,他不会同情任何人,给了一个人的爱,那就是全部,他吝啬地不肯分出一丝一毫给另一个人;吉宝想给秦泠儿同样全心全意的爱,但他只为自己的主人生,为自己的主人死,即便他的主人给他离开的自由,他也无法坦诚面对秦泠儿,难不成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对一个少女说给她一辈子幸福?凭什么呢?
“我知道了,”秦泠儿拾起药材,站起身,说道,“我不会离开,我也不会……再为难她。”
“泠儿……”
“我会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做自己该做的事。”秦泠儿端着药材走开,她咽下没有资格流出的泪,每个人都有想做的事,都有心里想守护的人,只是每个人的方式都不相同而已。
因为她是少爷选择的人,无论对与错,无论好与坏,她秦泠儿都不该指手画脚,更不应该有非分之想。
吉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到汎尘的院子,却撞见夕瑶从屋里匆忙跑出。
夕瑶一路跑到院外,停在湖边,喘着粗气,手扶柳树,探出身体。湖面里倒映着长发女孩的身影,煞白的脸颊,触目惊心的獠牙。
之前多少还能忍住,现在,夕瑶已无法让獠牙自行缩回,它渴望触碰血管,它渴望被血液染红,对血液的欲望在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因无法满足而感到极其失落,因无法触碰而感到极度不安,万千嗜血蚂蚁在心脏上快速爬行,令夕瑶心慌意乱,难以忍受。
亚彦妠的话回荡在夕瑶脑海里,难道时间差不多了吗?太快了,夕瑶不愿意接受,她还没待够,她还不想离开他。
“怎么了?”汎尘见夕瑶突然怪异的举动感到诧异,便一路跟来。
夕瑶听见汎尘的声音,却更加不安,她一直背对着汎尘,不敢回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这副摸样。夕瑶还记得在昆仑雪山之上,她差一点就吸干了他。不能再闻到血液的气味,不能再见到红色的液体,也不能再去想念血液的味道。
“现在,不要过来,拜托不要靠近我,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夕瑶恳求道,拜托不要看见这个样子的我,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拜托了!
“好。”汎尘不再追问,这样的他,是善解人意还是平淡冷漠?
或许他只是不愿意带给她不自在的情绪,不愿意逼迫她。
汎尘走上前,替夕瑶披上一件外衣,不再多言,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如她所愿,留她一人。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字,却给夕瑶的心灵带来温暖的触动。她捂着嘴巴,遮住那狰狞的獠牙,看着湖面里的自己,泪眼婆娑,却没有流下眼泪。这样的汎尘,冰冷的外表下,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随时会崩塌的心,她还凭什么让自己变得脆弱?
夕瑶对着自己的影子说道,“我想留下,留在他的身边,哪怕多一分钟,我都愿意。”
从恶灵变回人类,夕瑶经历过常人难以忍耐的痛苦,冒着灰飞烟灭和永不超生的危险,她毅然闯过,那可怕的毅力,是否可以带给她同样的幸运,让她安然度过这一次劫难?
夕瑶听到一道道沙哑而低沉的呐喊声,声音并不响亮,却狠狠地敲击她的意识,那不是别人的声音,而是夕瑶自己的,又为何听上去如此陌生。
“血液,血液,血液……”夕瑶发痒的喉咙不自觉地喊着渴望,那来自内心深处的欲望,正在逐渐吞噬她的人性,以及她爱的信念。
夕瑶惊恐地发现,意念和身体仿佛已抽离,那微弱的坚持,那本能的需求,前者在逐渐变弱,而后者在不断变得强大。
人性泯灭的嗜血工具,一味地追求畅饮鲜血,沐浴在血腥之中,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婪,空虚寂寞的心再也无法填补漏洞,一个人模人样的怪物,成为一具彻彻底底的行尸走肉,无知无觉,一副被挖空灵魂的傀儡,连自己都不愿唾弃的活死人,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着丑陋的事——这是夕瑶即将面对的自己。
“扑通”一声,透明清澈的湖面溅起一圈高高的水浪,溅到岸上的岩石。
夕瑶的身体逐渐下沉,没入深不见底的湖中,水草悠然漂浮,自由自在。冰凉刺骨的湖水,凝结了夕瑶对血液的欲望,浮躁的心终于安静了,獠牙在幡然醒悟中缩回,“咕噜噜,咕噜噜”,水泡一个个往上翻滚。
水压过大,夕瑶的耳膜压得几乎要裂开,她闭上酸涩而难受的眼睛。
湖面漂浮着汎尘替夕瑶披上的外衣,水泡不再翻滚,湖面重新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