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宋飞宇参见陛下!”徐城大门之前,相貌英武、气质卓然的为首将领宋飞宇单膝跪地,恭敬拜道。
平定纳兰家和林家之后,他就被昭原调回了聊京,并被授予了聊京督军的职位,单以品阶而论,更是与秦川淮这个世袭爵位的军区元帅平级,而调任之前,他身负西部边境的戍防重任,统领着从静陵军营抽调的五万精锐守军,品级虽比不上所谓的督军,但实际权力却要高上不少,因此,朝中有不少的官员都猜测这是一次对宋飞宇的明升暗降,一些和宋飞宇战略不合或存在私隙的将领则是心中窃喜,纷纷琢磨着该如何暗中落井下石,恶心他一把,也都期盼着西境边防的肥肉能落到自己嘴里,尤其是那些军衔甚高,戎马经验丰富的朝中老将,他们最有希望,同时也最有野心得到西部边疆主帅的位子,毕竟谁都不愿意落到“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田地。
而西境纵然较为僻远,比不得聊京的繁华,但总归是一方疆域,只要坐稳了主帅的位子,说是土皇帝也毫不为过,到时候,什么名誉权势,荣华富贵,还不都是唾手可得之事?
昭原并不知晓朝中文武官员的小算盘,就是知道了,也最多一笑置之,他能傻到把边境大军的滔天权柄交给一个非自己心腹的将领?
明升暗降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宋飞宇的这次调任完全是昭原用来平衡秦川淮的一个手段。
而今的昭国,秦家可谓权势滔天,秦烈倒是老骥伏枥,忠心耿耿,昭原对其无甚防备,但秦川淮不太一样,虽然在剿灭两大家族之时,秦川淮确实居功至伟,且表现得非常恭顺,但昭原还未完全信任此人,不是担心其谋逆造反,而是觉得他暗中有所图谋,令人不由心生警惕。
同时,宋飞宇作为最早跟随他的几名将领之一,绝对算得上贴身心腹,加之他还是宋花舞的嫡亲叔叔,妥妥的娘家人,昭原将他调来聊京,也是想让他接触更多的隐秘事务,诸如少有人知的暗杀部门影刃和新成立的京畿千人卫队潜龙,昭原的目的就是将宋飞宇培养成他的左膀右臂,与负责天罗地网和文事的于光煜相得映彰,文武搭配。
而且,宋飞宇今年不过三十五岁,正值春秋鼎盛之时,值得昭原花大力量培养。
“宋将军无须多礼。”昭原温和一笑,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谢陛下。”宋飞宇低头拱手,神情依旧一丝不苟。
多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养成了慎言寡语,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以至于他麾下的士兵对他既是仰慕又是畏惧,当年在秦烈麾下为将之时,秦烈都对其机器一般冷冰冰的神情和分毫不差的执行力感到惊讶。
昭原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人各有所癖,除非亲近非常,不然都没道理在一旁说三道四,昭原也从来不干涉这些东西。
“宋将军,随朕前往南疆军营吧!”昭原看了眼数百匹雄俊战马旁肃然挺立,静默无声的三百聊京精锐,淡淡说道。
“是!”宋飞宇拱手应道,旋即大手一摆,高声喝了一句,“上马!”
三百执尖披锐的士兵立时整装跨上马匹,动作之整齐迅速,就像是由机器设计的一般。
昭原飞身上马,领着这队人马进了城门,连绵不绝的哒哒马蹄声激起了一片昏黄飞扬的尘土。
而与此同时,城门口的那十几名守军则神情呆滞地看着如鱼龙一般直贯徐城的铁甲雄兵,明亮璀璨的金色晨光照射在黑色鱼鳞般的士兵盔甲和战马护甲上,反射出了一层层森冷的光晕!那锐利如剑的气魄和声势,令观者无不心中发寒,相比而言,哪怕是南疆军营中最负盛名的神武营,恐怕都有所不如啊!至少,他们在神武营的军演上,从未有过今日的感受!
一夜奔驰,三百士兵无一人流露出疲倦或懈怠的情绪,始终保持着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惊人士气和状态,昭原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一支军队,松弛有道固然重要,但高压下是否能够保持一个高水准的作战能力会是一个更加重要的指标,如果不是时机不太成熟,昭原其实最想测试一番静陵、聊京两地军营拢共三万精锐的连续作战能力。
二战时的德国能以闪击战占得先机,打得英法两国敦刻尔克大撤退,虽然机械部队是最大原因,但本质上来说,还是擅长把握战机,以速度夺取胜利,而对于战备落后的古代战争而言,如果能做到高战力的长途奔袭,效果将更加不可思议!
试想两国交战之际,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局之中突然有一支百千里之外的军队从天而降,并发动猛烈攻击,这对敌人而言,不啻于直接敲响了溃败的丧钟!
没过多久,气势恢弘的南疆军营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昭原和紧随其后的宋飞宇逐渐放缓速度,而南疆军营的栅栏之外,主帅李凯阳和一些军中要员已经等候多时。
对聊京、静陵这两大军营颇感兴趣的李凯阳终于看到了这些名声在外的聊京将士,为首的宋飞宇他当然熟识,这么多年了,这臭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块脸,而他身后的那几百士兵倒是让李凯阳惊讶不已。
他作为昭国有数的名将,数十年来以后勤支援和操练士兵闻名三军,虽不擅长谋略,但治军眼光毒辣,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一支军队的优劣。
宋飞宇统领的这支三百人队伍,确实不同凡响!
虽然他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他们的战斗,但他不得不承认,单从这队人马的姿态和气势,就绝不是前几日军演中那些南疆士兵可以表现出来的。
这是质的差距,就是让南疆将士强行扮演,也绝不可能装出这般风貌。
难怪皇上如此笃定胜利的归属,这样的军队,哪怕是当年的神武营,也未必稳胜一筹···李凯阳心中苦笑,亦是感到惭愧,作为南疆主帅,他可以说是毫无建树啊···
军营的议事大厅中,双方稍作客套之后,便依次各坐其位,但此间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之前的会议中,所有人的座次都早已确定,虽然大厅中尚且有多余的位子,但前面几排都已经坐得满当,而以宋飞宇聊京督军的身份,在场能稳坐其上的人也就昭原和李凯阳而已,只是此地可是南疆军营,其他人也都是军中高层,虽品阶略低,但断乎没有让位给宋飞宇的道理,谁都不愿在同僚面前失了颜面。
宋飞宇本人是不在乎这些表面形式的,多年来,他最受麾下士兵推崇的一点便是毫无寻常将领的架子,性格虽冷清了些,但绝不盛气凌人,时常都是和士兵同吃同住,因此颇受底层士卒的拥护。
只是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此刻的他并非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聊京军营和昭原皇帝,若是屈居下席,只能为人所轻视,累及聊京军营和昭原皇帝的声誉。
见宋飞宇面无表情地站在昭原身边,完全没有落座的意思,执法参事宇文沭迟疑了片刻后,便打算站起身来,将位子让给他。
既然已经决定给昭原皇帝效力,他也就没必要再担心会不会得罪他人了,再说,之前他便已经将在场的大多数人得罪了个遍了,也不差这么一次。
“宋将军,你就坐朕的身边吧!”宇文沭刚要站起身,昭原突然开口说道,话音刚落,就有两名随从搬来了一把红木靠椅,规正地放在了昭原的右前方,就位置而言,还要在南疆主帅李凯阳之上!
这样的举动,不单令在场众人心里一惊,就是李凯阳都不由呼吸一顿。
宋家这小子是遇到明君了···李凯阳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恭恭敬敬告谢入座的宋飞宇,倒是没有什么羞怒的情绪,只是觉得江山代有人才出,潮水前浪推后浪了。
“宋将军作为聊京军营的代表,亲率三百士卒前来讨教,南疆的诸位将军且商议一营出战吧!”环视众人一圈后,昭原也不赘言,当即开门见山地说道。
南疆高层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擅加妄言,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李凯阳和三名副帅。
李凯阳站起身,定定看着风尘仆仆的宋飞宇,沉声道:“宋将军和三百士兵连夜从聊京赶到南疆,必定都倍感困乏,为公平起见,不如让宋将军他们休整一日,明日再进行两军大比!”
听到李凯阳甚是坦荡的话语,阎锡,封午等人却是眉头一皱,皆是极其不满。
虽然早知道李凯阳已成了昭原的忠实“走狗”,但两军大比事关南疆军营的稳定,只要能取得胜利,就是取巧了些,也绝无收手的道理。
李凯阳这么做,便是弃主帅职责于不顾,这种做法,他们亦感到不耻。
其他将领参事中有此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实际上,李凯阳之所以这么做,却不是出自他们所想的这个原因,而是出乎本心。
纵然深知南疆军营的战败机率极大,但作为一名军人,对敌固然可以狡诈如狐,但对于公平神圣的两军比拼,无论输赢,他都不想落得一个乘人之危的口柄!
这是他的底线和仅剩的矜持。
“元帅有心了。”纵然不为大多数人理解,昭原却能体会到李凯阳的初衷,眼里不由浮过了一丝敬佩。
身处高位之人,即便当初再善良淳朴,赤子情怀,也会逐渐被权势富贵所侵蚀。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所谓的不忘初心,并非人人都可以做到!
“宋将军,你意如何?”昭原扭头看向神色平常的宋飞宇。
“多谢元帅关心。”宋飞宇径直站起身,甚是恭敬地冲李凯阳行了一礼。
在昭国众多老一辈将领中,他唯二佩服的便只有秦烈和眼前的李凯阳。
即便到了世代更替的今天,他们两人仍旧是不可或缺的国家柱石!
“虽是连夜赶路,但末将麾下的三百士兵并未因此感到疲惫,毋宁说,他们正感到兴奋,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宋飞宇语气平淡地说道,言辞之中颇为锋芒毕露,不可一世,但本人却并没有露出一丝张扬跋扈的神态,也没有半点桀骜不驯的神情,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然而在场众人皆是错愕不已,阎锡、封午和段栾则是怒极反笑,既然你如此轻视我们南疆将士,就要做好被我等痛打落水狗的觉悟。
李凯阳也是一愣,旋即深深地看了宋飞宇一眼,“常言道,兵匮乏而势难聚,非养精蓄锐而不可战而胜之矣!宋将军带兵多年,当明白其中道理。”
宋飞宇拱手道谢:“谢元帅关心,末将自有打算。”
李凯阳挑挑眉,扭头看了眼神神在在,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昭原后,便也不再相劝。
既然皇上和宋飞宇都如此自信笃定,他也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既然如此,诸位便在此定出出战的队伍吧!”见南疆军营的众多官员都流露出了剑拔弩张的意思,昭原不甚在意地拍手说道,“时间便定在今早辰时,除了参加大比的士卒外,南疆九营的其他士兵也需在旁观战。”
“谨遵皇上谕旨!”众人恭敬应道。
昭原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了宋飞宇。“宋将军,你且带朕去看看这远道而来的三百聊京将士吧!顺便也可以和朕说说他们的基本情况和聊京军营的近况!”
“是!”
昭原和宋飞宇离开大厅之后,原本凝滞紧张的气氛陡然松弛了下来,李凯阳环视了众人一圈,正想说话,却被副帅段栾抢了先,“启禀元帅,末将提议从神武营中选拔三百武者参与此次的两军大比!”
“武者?”李凯阳眉头微皱地看向目光幽邃的段栾,“你们应该都看得出,那聊京军营的三百士兵并非都是武者,流露出内劲气息的应当还不到总数的一半,若我南疆军营派出三百武者将士应战,怕是存有以势压人之嫌!”
“元帅此言差矣。”如此回答的却是军中的另一名副帅阎锡。
他微微拱了拱手后,沉声继续道:“末将能理解元帅力求公正的赤诚之心,只是两军大比事关重大,其结果将直接影响到粮食的分配,而比起聊京和静陵军营,我军形势更为险峻,此刻早已是捉襟见肘,军中因食物匮乏而引发的争斗更是不可胜数,昨日席卷六大营地的斗殴事件和新兵哗变便是最后警钟,若还是太过拘于死理,最终导致了战败的结果,对南疆军营而言,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正所谓兵不厌诈,元帅当为南疆军营多做谋算才是!”最后一名副帅封午也是神情恳切地劝说道。
在三名实权副帅主导议事节奏的情况下,大厅中的不少官员将领亦纷纷表示赞同。
有些无奈的李凯阳则心里暗叹,他并非存有什么偏私,纵然处在昭原的阵营中,心里其实更愿意看到亲手带起来的南疆将士取胜,只是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博取胜利,未免有些下作了。
早已被隔除在高层圈子之外的宇文沭也无甚发言权,只能期盼宋飞宇他们能稳稳取胜,只有这样,昭原皇帝定下的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聊京三百将士被安置在军营的一处备用营地之中,除了破破烂烂的马厩和几十顶颇为简陋的帐篷之外,别无他物,不说粗陋的食物,就是最简单的饮水都没有准备一桶。
如此待客之道,放在别人身上,必然会引发牢骚和纷争,但昭原和宋飞宇却早有预料。
以那三名副帅的德行,如此关键的两军对战之际,没趁机下绊子便已经算是颇有底线了,若还指望他们能热情好客,便无疑是一厢情愿了。
距离不远,昭原和宋飞宇皆徒步而行,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大片映射日光的银色马甲和黑铁盔甲,走近一看,三百匹骏马都已经围在了马厩之中,三百名士兵则宛若雕塑一般地挺立在营帐前的那片空地上,严整的队形和沉稳如松的气质令人眼前一亮。
“确实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将士。”昭原暗赞了一句,然后随宋飞宇走近了这组成20??15矩阵的士兵们。
见自家将军伴着昭原皇帝走了过来,许多士兵都流露出了激动兴奋的情绪,但值得称道的是,数百士兵中竟没有一人有半点异动,仍是宛若木桩地站在原地,目光坚毅而锐利,如同一柄柄想要挣脱剑鞘的锋刃。
昭原在他们的正前方站定,平淡地环视着这些士兵的脸庞,或硬朗,或冷峻,或朝气,唯一的共性就是黝黑而年轻。
但年轻并不意味着稚嫩,每一名士兵身上都明显透着生死磨砺后的铁血和刚毅。
在解决了林家和纳兰家之后,昭原便加大了聊京、静陵两地军营“剿匪练兵”之策的执行力度,除却体质训练和修习武艺之外,几乎所有的连队都被分派了剿匪任务,如今,昭国境内已经少有流寇为祸。
剿匪过程中自然也会有伤亡,但正如提出此策的秦川淮所说,待到真正上战场后再接触杀戮,只会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见昭原和宋飞宇两人皆面无表情,不少士兵都不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气氛一时变得格外沉郁。
“朕名昭原,是一国之君,也是你们的头头!”但就在这时,负手而立的昭原却突然咧嘴一笑,甚是匪气地丢出了这句话。
众人顿时傻眼,就连宋飞宇都不由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但与此同时,之前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散去。
“如你们所见,朕与你们年纪相仿,或许还比你们中的不少人都小上一些···”昭原笑了笑,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像是在和众人唠嗑着家常。
但众人却都听得很认真,不知不觉中,他们眼里的敬畏和疏离感都逐渐消去了许多,心里对昭原也多了一丝亲近。
宋飞宇看着麾下士兵的变化,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嘴唇。
这时,一直浅笑而谈的昭原突然转过视线,将目光对准了一个正对着他的年轻士兵,缓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士兵原本正听得有些失神,突然被昭原点道,不由吓了一跳,但严苛军规下训练出来的行为惯性还是让他下意识地挺起胸膛,中气十足地回答道:“回禀圣上,标下叫王大牛!”
“好,王大牛,朕问你,你从军的最大志愿是什么?”昭原定定看着他,继续问道。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王大牛先是一愣,随即大声回答道。
虽然他从军的最大愿望只是想让自己能吃顿饱饭,让家里人有个安身的住所,但照实回答未免有些太丢人了,好在他还记得这句从同连队的酸书生那里听来的豪言壮语,嗯,明显有腔调多了!
昭原则是眨了眨眼,没想到聊京军营的“思想教育”工作做的不错啊!随便问一个人就能答出如此规范的回答···
“诚然,保家卫国是士兵之责,是诸位应尽的义务,但朕知道,各位最开始加入军营的时候,所求的不过是简单的安身立命、丰衣足食罢了,最多也不过想在军营中混出些名堂,来个衣锦还乡,福泽子孙,什么戍守边疆,捐躯国难,说得倒是动听无比,只是如果连肚子都填不饱了,谁还有闲工夫去管这么多?”昭原笑了笑,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这番无论何时何地都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听得身边的宋飞宇和众多士兵都是心下悚然。
“朕之所以和大家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借此告诉各位一个道理,”昭原伸出一根手指,脸上的浅笑宴宴陡然被凝重严肃所取代,“在这个乱世,强者有强者的生存之道,弱者有弱者的规避法则,但归根结底地说,这个时代是属于强者的时代,你固然可以作为一名弱者,只求终生幸福安稳,不求飞黄腾达,但如果你有成为人上人的心思,想要站到朕的面前,就必须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连朕也无法忽视你的存在才行。”
昭原蓦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所以,诸位不妨都问问自己的本心,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众人皆是默然不语,但昭原和宋飞宇都能清楚看到他们眼里的震撼和光亮,还有那氤氲而生的野望。
贪婪是原罪,但欲望永远是人类进步的源泉,昭原希望这批聊京精锐中能涌现出有野心,有追求的青年人才,毕竟纵观昭国军界,老中两代都是名将辈出,群星荟萃,只是如当前所见,军界常青树秦烈已经年过六旬,中年一代中最年轻的将领郭钊也已经年过三十,而年轻一辈中,除了两三名略有名气的将门子弟外,唯一一个有望接过老一辈权杖的将兵之才林拓也早早退出了权力的舞台,未来三十年,若是不能涌现出一批有能力,有野心的新生代将领,昭国军界必然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
“朕希望你们都能记住朕今日所说的,好好思考一下你想要的东西,”昭原神情微缓,来回踱了几步,旋即斩钉截铁地冲着众人许诺道,“只要你们愿意付出远胜常人的血汗,愿意拼尽全力去砥砺自己,积攒功绩,朕可以向你们保证,不管你们要的是金银财宝,抑或是权势富贵,你为昭国做了多少,朕便能给你们多少!”
“诸位,路都在你们的脚下,该怎么走,能走多远,就看你们各自的努力了。”昭原顿了一下,极富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鼓舞,更泛着一分诱惑。
在场数百士兵尽皆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在他们心中已然仿若神明的昭原,心底不断滋生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这种渴望让他们血脉賁张,恨不得此刻就能拔剑四顾,建功立业!
辰时,炎炎夏日下甲光摄人,诺大的沙场上,十万南疆将士如标枪般昂首挺立,厚重紧密的铠甲之下,不少人已是大汗淋漓。
2、3米高的观礼台上,昭原抱胸而立,身后则站着李凯阳、宋飞宇和三名副帅。
观礼台正前方则是聊京三百将士,他们背对着昭原等人,正面对着十万南疆士兵,看上去就像被一群恶狼逼到绝境的孱弱绵羊,显得很是势单力薄!
然而,那些直面他们的前排士兵却清楚地看到,这几百名外来士兵的表情竟格外从容淡定,处变不惊,仿佛拥有十万袍泽的一方是他们一般。
“李帅,你们所定出的出战营队是?”昭原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左后方的李凯阳。
“回禀皇上,是由神武营中挑选出来的三百士兵。”李凯阳略显赧然地回答道,虎眸则不露痕迹地扫了眼不远处的宋飞宇。
用南疆军营最强的三百战力与奔波整夜的聊京士兵对战,确实有些奸滑下作了。
果不其然,宋飞宇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李凯阳的调兵遣将很是不满,甚至有些鄙夷不齿。
昭原则是神情古怪地看着有些愧疚的李凯阳,浅笑道:”元帅似乎误解了朕的意思,朕并非是让元帅从一营之中挑选三百士兵应战,而是让整个营的士兵与三百聊京将士交战!”
除了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宋飞宇神色如常外,李凯阳和阎锡等人皆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即便再张扬自大,也不该愚蠢到用三百士兵去挑衅拥有成千上万将士的营队!
“陛下,臣知道您因为前几日的军演而对南疆军营颇感失望,但即便如今的神武营已远不如十余年前名震郑夏徽三国的那支铁血之师,也依旧是十万南疆将士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五千士兵之中,有千人以上的武者,廷尉、校尉之流更已臻至武师,大师境界的强者亦不乏其人,而聊京士兵堪堪三百之数,仅人数之差,便悬殊十倍以上,如此对战,怕是有些不太公正···”见昭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李凯阳不由有些急了,忙是凝眉劝道。
原本拿三百神武营精锐对战聊京将士就有些投机取巧,若是再以一营兵力迎战区区三百士兵,即便是赢了,南疆军数十年积攒下来的赫赫威名也将成为世人的笑柄!
然而昭原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有劳李帅费心,但朕当日在传唤宋将军领兵前来之时,就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至于聊京方面会派多少士兵过来,都是出自他们自己的判断,朕并未干涉,只是既然宋将军只带了三百士兵,应当是有他的理由,所以无论输赢如何,朕都可以接受,况且,对南疆军营来说,这样的情况却是再好不过,若神武营能战而胜之,南疆军营便可分得三成的夏国盟礼,这对粮食匮乏、军心浮动的南疆来说,意义重大。”
“可是···”颇为纠结的李凯阳下意识看向了一边沉默不语的宋飞宇,见他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顿时不好再劝,只是心里不免有些恼火。
狮子搏兔,尚需全勇,更别说五千之众的神武营。
宋飞宇领兵多年,向来以沉稳谨慎为人称道,这次何以如此轻率?!
莫不是因为备受恩宠便开始自大膨胀起来了?
“李帅,现在就开始吧!”昭原淡淡说道。
李凯阳心思复杂地抿了抿嘴唇,缓步走向了观礼台的前缘。
“鸣金!”下一秒,李凯阳浑厚的声音随着绵长的内力激荡开来,响彻了广阔的练兵场,而随之而起的,便是塔楼上金石之音大作的鎏金钟磐。
“擂鼓!”响应李凯阳狮吼般指令的,是那激动人心,震耳欲聋的百鼓齐鸣。
时急时缓,抑扬顿挫,交织相融的钟鼓之声令在场每个人都不由血脉喷张,壮怀激烈。
唯有境界极高的昭原能运转内息,做到一定程度上的隔绝五感,从而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淡然处之。
如此激昂的环境之下,黑压压如同蚁群的十万将士尽皆昂首挺胸、抖擞武器铠甲,一阵阵清脆的金属颤动声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神武营五千士兵结阵出列!其他营队退后一百丈!”李凯阳继续发出指令,士气分明远胜其他营队的神武营阔步而出,其余九万余人则潮水般退后,如拱月群星一般。
除了早先就被通知的三百神武营士兵外,另外的四千余人皆是有些疑惑不解。
这是让他们也参与此次大比?
似乎有些太欺负人了吧···小部分士兵觉得有些羞耻,另外一些则陡然轻松了下来。
五千对三百,这还有什么悬念么?就是一股脑蜂拥而上,也能把他们冲得七零八落的吧!
这时,宋飞宇也迈步走到观礼台边缘,目光并未转向台下的三百士兵,只是单手握住自己的佩剑,冷声下达命令:“众聊京士兵听令,围盾,执锐,列近战第一阵型!”
没有一句废话,而台下的三百将士也没有做出任何多余举动,一个呼吸之间,外围为巨大木质盾牌的圆阵就此成型。
“进攻!”李凯阳大手一挥,神武营的五千虎狼纷纷拔出沾满染料的木质兵器,蝗虫过境一般地朝那蜷缩成龟壳的三百“绵羊”冲去!
眨眼间,三百人的圆阵就被浩瀚的人海所淹没,沉闷激烈的撞击声如雨打芭蕉一般不绝于耳!
台上的阎锡、封午和段栾三人则怡然自得地抿唇浅笑,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姿。
不说五千士兵,就是神武营中的一千五百余名剽悍武者,就足以轻而易举地击溃这三百聊京“蠢货”。
一波疯狂的冲击之后,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往后退去,原以为早就被磅礴人海撞击得支离破碎的圆阵竟是毫发无伤地再次显露了出来,其强大的防御能力令观战的所有南疆将士皆是咋舌不已。
心里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李凯阳同样震骇莫名,虽然武器均为木制,但打击力度并未因此减弱多少,聊京士兵能用这般粗制滥造的木盾挡住如此凶悍的冲击,确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此时此刻,最令阎锡等人震惊惶惑的却不是他们惊人的防御力,而是五千神武营将士中,竟然已经有超过十分之一的士兵沾染上了染料,而且这些染料的位置多处于铠甲的胸腹侧以及他们的头部和咽喉,这意味着,若是换成真正的铁制兵器,所有沾上染料的士兵都已被击中了要害,成为了一具具死尸。
“沾上染料者丧失大比资格!”待心中的震撼稍褪,主持大比的李凯阳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沉声喝道。
那些犹震惊于自己已“战死沙场”的神武营士兵顿时惊醒了过来。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看向那铁桶圆阵的目光里已再无半点轻视,唯有惊骇、忌惮和对强者的敬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