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雪水消融,万物复苏。
素装宫女们忙碌的身影处处可见,离太后新丧不过一年,自太后崩后,帝便鲜少住在紫禁城,多数宿在宫外的镇国府,便连奏折都搬去了镇国府批改。
从京郊归来的戚随云骑着高头大马,径自入了镇国府。
“玄怡呢,今天又没去上朝?”他亲昵的随口询问,似乎帝王不上朝已是常态,没想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还真让人大吃一惊。
“陛下在后花园的小池塘喂鱼呢。”侍卫毕恭毕敬的回答。
“喂鱼,”戚随云嗤笑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玄怡看那些鱼儿两眼发光的样子,怕不是想等养肥了端给厨房蒸煮焖炸都来一轮,小馋鬼。
“牵小绿去马厩,”他吩咐道,“小绿”是他胯下肥马的威名,原本矫健的宝马一经玄怡闻,都要变成猪崽了。
有一种饿,是饲养你的主人觉得你没吃饱!
戚随云踩着轻松的步伐朝后花园的池塘走去,一路穿花拂柳,他面上神色轻松,嘴角微微上扬,怀中置放路过坊间买的桂花糕,还温着,他想,待会儿定要给玄怡一个惊喜。
可惜,他没能给他的小皇帝惊喜,他的小皇帝已给了他一个惊吓。
池塘边,春光大好,桥头的积雪已融,池塘里肥美的鱼儿吃着正欢,边沿上站着一素净月白宽袍折枝迎春花长裙的貌美女子,她有一头乌黑的青丝,斜斜的绾了个堕马髻,腰上系了五彩的璎珞。
“玄怡……”戚随云兴冲冲的喊了一半,定晴一看,亭中倚栏偎着的是一位美人,而不是少年,他手一抖,手中的桂花糕差点儿没落地。
玄怡便是再想成为女子,也不用这般折腾自己,被其他人见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玄怡你穿得这般招摇做甚至?”他冲上前,把桂花糕塞入她的手中,她手中鱼粮在他塞入糕点的时候,落入塘中,个头肥美的鱼儿挤着肥胖的身躯,挤过来,把鱼粮哄抢而空。
“你就算为了我想成为女子,也不用这样折腾自己,我不会嫌弃你的。”戚随云捧起她描绘精致的面庞,细眉朱唇,倒似有几分女子的娇艳模样儿。
还真挺好看的,戚随云美滋滋的想,随即面容一虎,头疼的想,我怎么可以这样想,这么一来岂不是又伤玄怡的心肝了吗?
“你说,你嫌弃我?”苏舜卿一字一句的说,面容在这咬牙切齿的一瞬间有些扭曲。
“没没没,我家玄怡最好了,我怎敢嫌弃,玄怡谁都比不上……”戚随云苦恼的想,平日里该多读几本四书五经,不然赞美起来,只能干巴巴的想到几个通俗的夸奖词。
“今天的我,美吗?”她挑了挑眉,得意的问。
“美美美,我家玄怡便是那天上的阆苑仙葩。”
她撅了撅嘴,一脸不相信的神色,“当真?”
“真,比那珍珠还真。”顿了顿,他偏了偏脸,暗想,待会儿说错话被打也减少点疼痛,这弧度正好躲避一下玄怡的手劲,只听他小小声的说:“只是玄怡真的不用理云鬓,贴花黄,不用为了我这样……”
“你的意思是我这样不好看了?”话题绕了一圈最终又绕了回来。
“不是,”戚随云吞吞吐吐,最终牙一咬,狠了心,把心中的话喊了出来。
“玄怡不用为了我特地穿女装,其实被人私底下说有断袖之癖是你的宠臣我也不是不能容忍,我只是舍不得玄怡特地为了我做一丝一毫的改变,你便是你,你怎么样我都慕之,珍之,惜之。”
她拂开他捧住自己面颊的大手,把糕点放在一侧,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胸脯前,对他柔声说:“随云,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想与你说,只是怕你不能接受。”
戚随云感受手底下的柔软触感,惊愕的瞪大双目。
“没错,我……”
“玄怡,你怎么还塞东西在胸口,是什么?”挺柔软的。
操,我日你大爷的戚随云,你的智商是不是下线了?
只怪男装大佬的装扮过于深入人心,戚随云整个人飘飘乎,不敢相信之前见到的一幕,愤怒的玄怡扒开胸口的衣襟,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清楚,老子有胸,老子是个娘们儿。”
娘们,娇娇,感情我之前自以为的断袖之癖是一厢情愿,心里铺垫都做完了,还肯愿意成为下面的那一位,然后画风一变,原本的小郎君变成了美娇娘。
戚随云:“!!!”
“随云,今天贤王妃产下了一名男孩。”她蹦蹦跳跳的踩在鹅卵石上,一边注意脚下,一边跟他说这事儿。
“怎么?”
“唉,”她叹了一口气,停下了步子,神色一变,语重心长的说道:“朕至今都未曾立后,朝臣们已有意见,又未有太子。”她停下话头,一脸苦色的表情。
戚随云不说话,静静的看她表演。
“这不是,把我叔的娃抱来就为了让我大明的江山有个继承人嘛,我看贤王他也挺乐意,将来的崽可以当皇帝,巴不得已经在算日子了。”她破涕为笑,一脸笑嘻嘻的拉过他的手,抱怨刚刚的桂花糕太甜了,腻得慌。
“取名了吗?”
她闻言,一愣,答:“没呢,这不是等你回来嘛。”
“厚怡好了,表字念云。”
……
正德十八年,帝患病,同年三月,帝崩。
新帝朱厚怡继位,令举国守丧,停婚嫁乐音三年,天下缟素,凡内外百官,仍循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而除。
灵柩运去京郊皇陵的时候,偶遇狂风暴雨,延缓了埋葬的日子。
三天后,乾清宫。
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朱厚怡被赶鸭子上架,成为了新皇。
半月后,不时可听闻乾清宫内传出哀嚎之声,新帝每日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心底都暗搓搓的骂道:“爹爹太坏了,自己跑去游山玩水吃好吃的去了,把这皇位扔给我,不想当了,罢工,怎么奏折批改了一个时辰还没少?”
当时是,正在江南游山玩水的苏舜卿打了一个喷嚏,两眼发光的看了一眼某男手中烤得表皮金黄散发诱人香气的乳鸽。
若是有人路过仔细一看,便会识得,这不是传说中已驾崩的武宗皇帝朱幼熙还能是谁呢?
只道是,帝王术,美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