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绫云在大屯镇公交站下车,嫂子雪芬带侄子小宝早早等在那里。
绫云下车,小宝便喊叫着姑姑扑上来。绫云一手抱紧小丫,一手抱起小侄子,雪芬已走到跟前,姑嫂二人短暂对视,绫云喊声嫂子便哽咽起来……她看嫂子原本白净俊俏的脸颊黑了瘦了,水灵的眼睛隐现着淡淡的忧郁,瞬间觉得好心疼好伤感。离开家快一年,嫂子变了,她为这个家受苦受累了,近来又替自己承受着巨大压力,无端遭受精神折磨,她从心里感激嫂子。雪芬也一阵感伤,伸手抱过小丫,眼泪已簌簌流下。
雪芬熟练地驾起自家的电动三轮车,绫云牵着小宝抱着小丫坐上,车子疾速穿过镇街,奔上上通往望月屯的乡村路。
重又踏上故乡的土地,绫云对眼前一切都感到亲切。她搂紧怀里的小丫和膝边的小宝,一双眼睛贪婪地注视着熟悉的街巷和村野。在大屯镇街上,她看见那个叫做“蓝精灵”的网吧透着光亮,全镇最大的那座商城也还没有打烊。走进自家村庄,她特别注目看看倩云家的街门,一旁小店“自强香油坊”的牌子依稀可见;柳家超市亮着灯光,柳婶正忙着照应顾客……绫云自语着:好婶子,金岭叔,绫云回家来了,我们就要见面了。
满堂去县里办事未回。雪芬忙着炒了两个菜,烧了小米稀饭。绫云抱着小丫,小宝紧紧跟随着在院里屋里到处走走看看,来到牲口棚里,膘肥体壮的大黑正低头吃草,绫云抬手抚摸它,大黑似乎认出绫云,抬起脑袋左摇右晃,接着喷喷鼻子蹬蹬蹄子。
晚上,雪芬坚决留妹妹住堂屋。小宝和小丫入睡了,姑嫂俩躺下说话。话题太多,两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唧唧哝哝聊到半夜。
绫云问嫂子爹住院那时候为啥没卖掉黑驴,雪芬说:怕你心疼呗,你从小喂大它……再说卖不几个钱。绫云动情地说:爹生病,亏你和哥哥照料,卖了黄河车,卖了新房的材料,我也好心疼……我攒下些钱哩,哥哥买新车,我凑上两万。雪芬断然说:你挣的钱自己存着,去年地里收的棉花粮食,还能卖些钱,爹住院能在农合报一部分,车暂时可以不买,要紧是把新宅的房子盖起来,你和爹先搬去住,你结婚时可做新房。绫云俏皮地说:“嫂子想早早赶我走哟!”雪芬摇头:“我怎舍得妹妹走!我跟你哥商量,打算把三伯家二兄弟招进咱家。趁当下农闲盖起房子……可惜我这堂弟还在外面打工,下次你来家,我提前通知三伯,让他也回家,你们见面定亲。”绫云嘻嘻笑说:“嫂子好疼我,为我想得好周到。”她没说出和国庆的事,她懂得嫂子的一番苦心,为当初自己和大强的事情,嫂子仍有纠结,只有亲自给妹妹做成亲事,内心的歉疚才可平息。绫云暗自为难:嫂子一番好心,不可贸然违拗,我又该咋办哩?
两人谈论最多的,是当下家中承包地的前途。这是绫云最关心的,也是满堂夫妻的大心事。他们明白妹妹此时回家的用心——承包合同是她和村里签下的,面对镇政府的巨大压力,绫云不忍心让嫂子独自面对,她要挺身而出——可这怎么行?一个姑娘家跟镇政府作对,跟作风霸道的镇长作对,弄不好会落个身败名裂,鸡飞蛋打。镇上为追讨绫云的土地承包合同,曾两次传唤满堂,雪芬出主意让他躲避,自己代替满堂前去,任凭训诫恐吓,只含糊搪塞,或淌眼抹泪……这样的消极支应引发于清的暴怒,据倩云悄悄传回的消息,满堂面临撤销预备党员资格甚至经济处罚的风险。这让雪芬夫妻彷徨不安,而绫云此时回家来,只怕事情的结局更难预料。
雪芬愁苦地说:“他们连哄带吓,好多人交了承包合同,丈量了土地,领了一些租赁费……说是别墅卖出去,还可以分到大笔红利……”
绫云愤愤说:“嫂子别信这鬼话!不等‘星月天宇’盖起来,于清就升官走了;开发商拿到便宜土地,只等机会赚大钱……老百姓指望啥分红利,做梦哩!”
雪芬说:“好妹妹,嫂子劝你不跟这些人硬碰,于清有权有势……”
绫云忿忿不平:“不怕,农村耕地搞房地产开发,上头的政策不允许。他们就是变着法捞好处,发大财升大官。我想,上头总会有人替咱们撑腰……我打定主意:合同规定归咱家承包的地,寸土不让!我正琢磨办法对付他们。”
雪芬吃惊:“你一个姑娘家,能有啥办法?”
绫云哼一声说:“嫂子,你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