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儿怯不花道:“你年纪太轻,不懂为臣之道。之前朝中无人,皇上事无巨细,概付你我,实已犯了人臣大忌。如今脱脱回朝,皇上欲借他之力为制衡。我便顺水推舟,韬光隐晦,反可令皇上器重。”
塔世帖木儿恍然道:“父亲深谋远虑,儿子拜服。但不知收回了哪些私产?”
别儿怯不花道:“伏灵山及周边田亩,连带二十年所产,一并上交。”
塔世帖木儿松一口气,道:“我当是什么重要产业,不过一座荒山,几块土地。”
别儿怯不花摇摇头,道:“你忘了十年前,从伏灵山采集的那些石头。”
塔世帖木儿想了想,叫道:“对,是有这么一批石头,好像叫做水金玉。”
此言一出,况天三个如同黑夜之中骤见光明,心头一片豁亮,不禁握了握拳头。
只听别儿怯不花又道:“不错。皇上要选拔精兵,成立‘飞熊军’,需好剑一万口。兹事体大,必得找一位铸剑大师,方可胜任。脱脱道,他与大宗师萧羽有旧。这萧羽不但武功高绝,铸剑之术,更是天下无双。皇上大喜,当即颁下诏旨,并脱脱书信,一并送至萧羽座前。萧羽接旨后,要求朝廷先行准备材料,水金玉便是其中之一。”
塔世帖木儿道:“既然如此,皇上直接下令,让咱们献出水金玉便是。何必又多此一举,将伏灵山收走?”
别儿怯不花道:“左右也是献,皇上借这个名头,咱们岂不损失少些?”
塔世帖木儿想了一会儿,才道:“是、是,皇上果然顾念咱们。”
别儿怯不花道:“想明白了,就找点儿事做。听说京西双龙山,有一股贼寇十分猖獗,你这几日带兵去平了罢。”
沈珏闻言一惊,脚下一歪,“嚓”的一声,踩落了一片石头。
塔世帖木儿大喝一声:“谁?”
三人见暴露了行踪,正要现身。忽听房顶阴恻恻一声长笑,一女子吟道:“少年英雄白头志,匹马支枪向燕山。从此榻前多风起,可怜红袖伴灯枯。”语调凄凉无比,如歌如泣。虽明月当空,却令人毛骨悚然。
沈珏一缩头颈,往况天身边靠了靠。
况天拉住他手臂,朝项甲打了个手势,足尖一点,跃出石堆。
只听前方一阵大响,似乎厅门被踢飞,跟着塔世帖木儿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有本事下来一战!”
那女子并不答话,直直立在房顶,长发披散,白衫一荡一荡的,像是一具干尸。
况天三人绕到堂前,跃上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松树。只见对面屋顶,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斗在一处。
塔世帖木儿一身黑衣,虽是马上将军,但毕竟出身显赫,不乏名师。此刻手中长剑舞起来,时急时缓,忽刚忽柔,竟自不凡。
那女子动作却甚诡异,只驱使一头长发攻敌。又全身僵直,进退趋避,皆跳跃而行。偶尔用手掌格挡长剑,也是“铮铮”有声。
沈珏心中惊恐,紧紧盯住那女子。恰巧有风吹过,那女子转身,一张惨白无神的脸正望过来。他猝不及防,一脚蹬空,险些自树上摔下去。
况、项各伸手托住,前者低声道:“不用怕,那人带了面具。”
沈珏定了定神,道:“此人武功真怪。”
况天道:“她真正武功该在手上,使用头发是伪装的。”
沈珏道:“她手掌不惧长剑,是空手入白刃么?”
况天摇头道:“不像,应是漠北擒雁功一路。”
项甲道:“此人隐藏武功,仍能和塔世帖木儿不分胜败。若真个搏杀,唔,恐怕比我还要厉害些。”
沈珏见堂前卫士越聚越多,那女子仍绕来绕去,不紧不慢,疑道:“这等高手,半夜三更跑来相府,就为找人切磋武艺么?”
况天心中一动,道:“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别儿怯不花呢?还在堂中么?”
三人借月光望去,只见堂上门洞大开,烛光摇动,却不见人影。再往远处一望,早有一群人手持刀剑,护着别儿怯不花朝内宅行去。
况天道:“跟上去。”
三人避开堂前卫士,从花廊下溜来,追上别儿怯不花众人。
正走着,忽听偏厅那方惨叫声传来,似乎许多人同时受伤。跟着一道烟花飞到半空,“砰”的一声炸开,映得天空一片碧绿。
刹那时,相府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角,均有烟花升起,颜色各不相同,不知有多少敌人来攻。
别儿怯不花停下脚步,对众护卫一一分派道:“你二人,速速调集人手,支援我儿!你,带人保护祖宗祠堂;你,带人封锁天珍阁;你,带人保护内宅家眷;你二人,率好手四处巡视,驱赶外敌。”
众护卫应声而去,只剩下七八个守在身边。
别儿怯不花吩咐完毕,仍往里走。坠在最后的一个瘦小护卫突然变脸,双手短刀连闪,接连杀死四人。跟着大力一掷,激射别儿怯不花胸口。
别儿怯不花面色大变。
旁边一个护卫舍身来挡,那短刀力道甚劲,竟从他前胸刺入,后背透出,挟着蓬鲜血正中别儿怯不花胸口。
别儿怯不花长叫一声,闭目等死。但短刀终究势竭,只在他胸口一撞,“当啷”一声,落在地下。
那刺客更不停手,又射出暗器,将最后两名护卫杀死,跟着来抓瘫软在地的别儿怯不花。手掌刚触及后者衣衫,忽觉身周气流有异。也不回头,右手一晃,取出另一把短刀,朝外猛削。
“叮”的一声,浑身巨震,短刀已被一条链子枪击中。
链子枪来势汹汹,连环三招,将刺客迫退三步。
刺客重施故技,又射出短刀,取别儿怯不花咽喉。
链子枪横里一拖,将短刀磕飞,顺势缠刺客双腿。
刺客斜斜掠起,立上房檐。朝下一望,脱口叫道:“又是你!”
况天手握链子枪,冲他点点头,挡在别儿怯不花身前。
刺客讶道:“你是相府之人?”
况天道:“不是,但此人我有用处,不能让你杀。”
项甲道:“师兄,他是谁?”
沈珏道:“他就是那晚在伏灵山,和我们交过手的黑衣人。”
况天指着别儿怯不花道:“师弟、沈珏,你们护住此人,其余不必插手。”
二人答应一声,将别儿怯不花带到旁边凉亭。
刺客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教你后悔!”言罢双手一扬,射出两支铁锥。
况天链子枪一昂,如灵蛇扑食,正中锥身。
不料“啪”的一声,那铁锥从中而裂,其间弹出无数细小的银针,迎面向况天罩来。
况天身形暴退,左掌连劈三记,将银针尽数击落。
刺客叫道:“好身手,再试一次!”说着又射出五支。
况天不敢再挡,侧身闪避。
哪知这五支飞到近处,未经打击,也自爆裂。散出的银针更密。
况天左臂高举,右臂低垂,双手分执链子枪一端急速旋转。银针纷纷撞上链子枪,细雨般洒落一地。
刺客见铁锥奈何不了他,又射出十二把短剑。一把把剑刃宽短,末端铸有圆环,环中寒光隐现。
况天挥链子枪相迎,枪尖撞上一把短剑剑身,竟微微被荡开。那短剑也不跌落,只兜个圈子,又飞回刺客手中。
况天一怔,仔细瞧时,发觉每一把短剑末端圆环都系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十二把剑便十二根丝线,十二根丝线又皆在刺客掌握之中。当下舞动链子枪,欲将其绞断。不料手臂一动,早有两把短剑射向胸口,另有四把分取小腹和双腿。于是横里避过,链子枪交到左手,要使一式“起凤腾蛟”。哪知刚使了半招,又有短剑飞至,只好收手。足尖一点,掠上旁边一丛毛竹。
那些短剑紧追不舍,“嚓、嚓”几下,将七八根竹子削断了。
凉亭中观战的三人无不焦虑,别儿怯不花小心道:“贵友情形似乎不妙。”
项甲眼睛一瞪,喝道:“住口,我师兄绝不会输,好好瞧着!”
只见那刺客左手射出的短剑右手收,右手射出的短剑左手收。双手此进彼退,此起彼落,连环交替,如抚琵琶,如操织机。十二把短剑始终一半进攻,一半蓄势,且每每攻敌之必救,便如同一个生了十二条手臂的武学高手临阵相似。况天本领再大,一时也疲于应付。
又斗片刻,黑衣人自觉胜券在握,连连冷笑。
沈珏忽开口道:“项二哥,我看出了此人的师承来历!”
项甲一怔,问道:“是么?他师父是谁?”
沈珏提高声音道:“扬州城中,有一位杂技师傅,叫做‘飞刀刘’,最善耍弄飞刀。我猜此人八成是他的徒弟。”一面说,一面冲项甲使眼色。
项甲不解,一旁的别儿怯不花已然会意,接口道:“不错,此人本相...我也有耳闻。听说他能同时耍二十把飞刀,技艺盖世无双。眼前这个仅仅能耍十二把,显然差得还远。”
沈珏高声道:“是啊,虽然只差八把,但到了此等境界,每多加一把,都须下十年苦功。一把十年,八把就是八十年。他即使立刻回家埋头苦练,直练到进棺材,也是达不到他师父水准的。”
别儿怯不花道:“敝府逢年过节,常有杂耍艺人表演助兴。‘飞刀刘’水准的,可领十两银子赏赐。如此人这般,那是半两都不给的。”
沈珏朗声道:“原来如此。他深夜行刺大人,说不定是因府上曾少给过他银子,才一直怀恨在心呢。”
别儿怯不花捻须道:“此事极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