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忧心忡忡,正要出房门,忽道:“我有些不放心,你今晚便派人去看住沈珏。”
那女子答应一声,也起身离开。
沈珏心中乱作一团,勉强待两柄伞消失不见,发足往回狂奔。奔了一段,浑身一凉,猛然醒觉,如此岂非自投罗网?只有找到那块苇塘,早一刻逃走才是。于是隐身一丛花树后,努力平复心情,辨别方位。此时雨气迷蒙,灯光昏暗,与日间情形大不相同,遑论苇塘,便连东西南北也分不出。
沈珏暗道罢了,如今只好听天由命。见左方房舍稀少,便走了下去。走了一阵,听得水流声音,急忙前后寻觅。
只见一道小溪从前方淌来,绕过一堆假山,隐入树后不见。
沈珏精神一振,暗忖那苇塘若是活水,十有八九与其他水系相连,自己沿着水流方向行走便是。当下也不辨路径,深一脚浅一脚追着小溪前行。一时遇到墙壁阻挡,便潜入水中,从墙下游过。一时那溪水又被抽到假山顶上,倾泻而下。他便兜个圈子,遮遮掩掩从树下撵来。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溜儿观水长廊,长廊尽头一片空旷,依稀便是个苇塘。
沈珏大喜,正待经过,忽见左方一道蓝色烟花升起,紧跟着传来嚎啕大哭之声。跟着又见一行人撑伞挑灯,急步朝这方走来。
沈珏暗叫不妙,怕是曹家小姐真的死了。脚下加紧,三两步跳上长廊,发足朝对面飞奔。
那行人却早看见了,高声叫道:“前方何人?站住!”
“有贼!”
“不是贼,是沈珏!快抓住他!”一面吆喝一面追来。
沈珏奔出长廊,见前方果然便是那个苇塘,塘前又有岔路。急忙捡起几枚石子,取出弹弓,将附近灯笼尽数打灭了。扳住塘畔一截树根,溜进水里。
片刻间,那几人便追到岔路口,见灯笼尽灭,骂了几句便分头追赶。
沈珏屏住呼吸,向深处游了十几丈才出来换气。回头一望,只见几只灯笼正向远处移动,烟花升起那方,影影绰绰有许多人聚集,却听不到半点声响。情知尚未脱险,折了一根苇管在口,径朝芦苇密集处潜去。
此时雨渐渐紧了,芦苇吃了水,推着费力,却无太大声响。
沈珏悄悄一直进到苇丛深处,四周水烟如幕,芦苇如墙,再不担心暴露踪迹。只是速度也极慢,盏茶工夫才行四五十丈。
游着游着,忽觉触手一硬,正前方芦苇稠密至极,竟分拨不开。仔细一摸,却又不是。只觉芦苇中夹了许多草束,一捆捆用细丝缚住,竟似一道围墙。
沈珏心中诧异,好端端竖一堵墙干什么?难道这儿还有人居住?有心绕开,又不知这堵“草墙”长短,索性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一点点在墙上划一个三角形缺口。岂知越划越是心惊,足足剖割了五尺深,前方总算透出光亮。双手酸痛难当,几乎握不住刀柄。
喘了半晌,才悄悄爬出洞口。只见墙内芦苇已不多,只稀稀疏疏一些,其余则是好大一片荷叶,“噼噼啪啪”衬得雨声十分热闹。
沈珏心中一松,掩在荷叶下,奋力朝对面游去。
忽有一股香气传入鼻中,清馨幽甜,沁人心脾。
沈珏精神一振,逃了这大半日,肚中早空空如也,可惜莲子未熟,否则也好摘一些充充饥,却不知这又是什么果实。当下手脚加紧,又拨开两枝荷花,终于眼前一亮。
只见贴水面生着一株怪花,叶子有手掌大小,呈星星状;花色金黄,却只有两瓣,团团紧缩在一起,宛似一眉新月。此时香气一发的浓郁,与水烟搅成一团,似乎伸手可掬。
沈珏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莫非这便是月星草?好奇怪!”走近去仔细观瞧,越瞧越是。又见一根旁枝中断,痕迹甚新,更心中无疑。想是月星草原本花开并蒂,那一枝被折去救曹家小姐了。想到这,一把将花摘下,三口两口吞进肚里,只觉胸腹间暖洋洋的,十分受用。又把七八片叶子摘来吃,味道清甜微甘,肥嫩多汁,如食瓠果。至此神清气爽,疲劳尽去。
且说曹湘将苗人安顿之后,急来女儿住处。刚跨进院子,见庄头在门前侍立,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庄头躬身施礼,道:“小的随夫人护送宝花来此。”
曹湘道:“苇塘那面何人看护?”
庄头道:“里头无人看护,小的锁住大门,让四个硬手在外头守着。老爷若不放心,小的即刻回去。”
曹湘摆手让他退下,径到房中去看女儿。
夫人早开门迎接,曹湘先问一句:“东西服过了?”夫人点点头。走近去揭开床帏,只见女儿面色红润,呼吸粗重,与平日奄奄一息的情况大不相同。这才心神稍宁,坐到椅中,边喝茶边想心事。
一碗茶尚未喝光,外面脚步声响起,一个仆人来至门前,隔着门道:“老爷?”
曹湘道:“何事?”
仆人道:“老爷,不好了,沈珏不见了。”
曹湘霍然抢到门外,喝道:“此话怎讲?”
仆人刚要说话,便听房中一声惨叫,痛苦异常,却又戛然而止。
曹湘面色大变,奔至女儿榻前。只见她面红似火,双目圆睁,两只手死死抓着棉被,浑身抽搐不停。
曹湘急命去请大夫,一个仆人应声便走,尚未出院子,他女儿便头一歪,身归那世去了。
曹湘大恸,夫人与众丫鬟哭倒一地。有些事先安排下的,便匆匆忙忙去燃烟花、备棺椁、传送消息。
曹湘正哭着,忽然想起沈珏逃走一事,心头火起,急命人挑灯寻找。又命庄头即刻返回苇塘,将另一支月星草取来。
那庄头领命出来,一溜儿小跑往前赶。到了一段僻静处,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回头望望,却又一无所见。转身再行时,后颈一紧,已被人提起,腾地摔在草丛中。
庄头大惊,张口便要叫喊。谁知嘴巴一张,一柄剑倏地伸进来,剑尖儿直抵住舌尖儿。庄头舌头一麻,下体一热,裤子已经湿了。
那人撤了剑,低声道:“要死要活?”
庄头颤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人道:“我问你话,老老实实回答,自然留你性命。若敢有半点虚假...”说着剑光一闪,已将庄头的耳朵削掉半个。
庄头猛地吃痛,不自禁又要出声,却舌头一凉,又被剑尖儿抵上。只得强自忍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
那人厉声道:“你若肯,便点头!”
庄头急忙点头不止。
那人又撤了剑,道:“住在你家的四个苗人,是哪一间屋子?”
庄头忙道:“在前宅左跨院,前方一个演武场的便是。”
那人道:“他们跟曹湘是何关系?”
庄头道:“我家老爷本是苗人,曹湘是后来取的名字,与那四位乃是同乡。”
那人道:“听说他们丢了东西,那是什么?”
庄头连声道:“对对对,好汉爷爷神通广大,这都瞒不过您老人家。他们正是丢了苗族中的一尊圣物,这才在我们家耽着,要不然这会儿恐怕早走了。”
那人点点头,道:“你倒诚实,问什么说什么,你可知我真正为何而来?”
庄头神色惶恐,连连摇头。
那人道:“你们日间买来的那个小孩儿,乃是我一个后辈。我知道你们存心不良,想要害他,故此赶来搭救。他在哪儿?”
庄头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愚蠢,说了半天废话。幸好知晓不少内情,于是将曹女多病、苗族葬俗、沈珏夜逃以及小姐刚刚归西等等根由,一股脑从肚中倒了出来,只略去月星草一节。
那人听了暗自诧异,又问了些杂事,挥剑柄将庄头打晕,拖进花丛,接着朝对面一株大树挥了挥手。
只见那树上又跃下一人,快步来到近前,道:“陈兄弟,可有斩获?”
前一人道:“公子爷,得着一些其他消息。”于是又将方才说话讲述一遍。
不必说,这二人正是徐寿辉与陈友谅。他们日间决定抢夺兵书,便动用一切力量搜寻那四个苗人踪迹。但白莲教在麻城势力本弱,又事起仓促,那四人在曹家一住,足不出户,一时间到哪里找去?说来也巧,恰好沈珏被买走一幕落在徐寿辉眼中,他暗赞沈珏小小年纪颇有骨气,起了爱才之意,这才命陈友谅打探。
陈友谅抓了一个曹家下人,讯问有关沈珏情况。那人毫不知情,却无意中说出曹家住着四个苗人,自己同一干家丁四下找寻失物之事。陈友谅喜出望外,又抓住两个,对了对口供,发现先前一个所言不虚,这才兴冲冲向徐寿辉回禀,前后尚不到半天时间。
徐寿辉亦是大喜,取来那尊石像让三人辨认。三人一见便异口同声的肯定,正是他们要找的苗族圣物。又问起四个苗人形象,三人大致说了,果与彭莹玉书信中描述相符。当即命人带着那尊石像,赶赴城西青泥岭埋伏。自己同陈友谅夜探曹府,先摸一摸苗人底细,之后再相机行事。临行时,又去了邹普胜家中闲坐,但只字未提夺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