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洪的寿宴定在了当天晚上。
寿宴的会场就摆在了都督府的大厅内。大厅内,正中墙上贴着大大的“寿”字,四周,点缀着薰衣草花。客人的桌子上,也摇曳着薰衣草,散发着薰衣草的花香。
樊梨花和冬梅从后门溜进宴会厅的时候,寿宴正在热闹地进行中,宾客们正轮番给樊洪道喜,厅内的气氛正逐渐走向高潮。
大厅平日很熟悉,两人躲在了一扇硕大的屏风后,屏风的结合处的缝隙已经足够让她们看清厅内的一切。
当樊梨花贴住屏风,屏住呼吸,从缝隙中扫视大厅的时候,忽然间,她愣住了。
见樊梨花僵在那里如木头人一般的的样子,冬梅扒住她的肩膀,不由得问:“怎么了?”
樊梨花目光呆滞,依旧毫无表情。冬梅探过头,顺着屏风的缝隙往里面看去,转眼间,她也僵住了。
大厅内,是一个樊梨花曾见过的人。
大厅内,是一个樊梨花不愿看到的人。
大厅内,杨凡举杯来到樊洪身边,单膝下跪后,高声道:“岳父大人,小婿祝您五岳同尊,如日方中,寿似不老松。”
杨凡比他人更显恭敬的祝福赢得众人一阵叫好。
喜不自胜的老樊洪端起了酒杯,声音干脆地道了句:“贤婿,干!”
这是杨凡来到寒江关后,樊洪第一次称他贤婿。当这种称呼又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时,樊洪的目的自不待言,杨凡踌躇满志的心情,也可见一斑了。
叫好声中,只见杨凡挥了下手,那个一直跟随他的黑脸少年将怀中一个朱红色的,绘着彩绘的箱子捧了过来。
杨凡对樊洪道:“家父特让我将贺礼当面献于岳父大人,请岳父大人笑纳。”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那具彩绘箱子上。
高应翔道:“二哥,那就当面打开,让兄弟们都开开眼吧!”
樊洪:“呵呵!好!那老夫就不客气了!这位小弟,就代劳吧。”
杨凡示意了一下黑脸少年,少年缓缓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还套着个精致的镀金的箱子,在烛光下光灿夺目。
众人的惊讶和赞叹声响成一片。
杨凡将一把钥匙恭敬地捧到樊洪面前,道:“请岳父大人亲手打开。”
“什么宝贝,这么神秘?”樊洪说着,接过钥匙,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打开了宝盒。
一颗熠熠闪光的夜明珠。
“哇……”厅内的众人都惊呆了。
随着这惊呆了的赞叹声,屏风后面的樊梨花却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丫鬟冬梅气愤中带着沮丧地叫了句:“怎么会是这个丑鬼!”
不知过了多久,俩人终于回到了樊梨花的闺房中。
面对着面色憔悴,神情沮丧的樊梨花,冬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道:“小姐想开点吧,千万别伤了身子。”
樊梨花痴怨地坐在桌边,目光仍就呆滞地道:“怎么会是他……没想到竟会是……爹呀,你给女儿选了个什么人呀!”
“小姐,见天跟老爷好好商量商量,咱们退了这婚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樊梨花流着泪,喃喃地叨唠着:“难啊,我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怎么会是……”冬梅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接连的叹息声中,门外,有人敲门。
“大少爷!”冬梅去打开们,是樊一龙。
见了樊一龙,樊梨花强笑地喊了声:“大哥!”
“来,梨花,告诉你一件事,你可想知道?”樊一龙进门后,便走到樊梨花面前,对她道。
“大哥请讲。”
“爹爹给你定的那个娃娃亲,今天来了,知道他是谁吧?就是白虎关的杨凡。刚才杨凡跟爹提出,明年准备迎娶你过门呢。”
“爹怎么说?”听说明年就要把自己娶了去,樊梨花急了,忙追问道。
“爹只能答应了呀!知道吗?那杨家出手真够阔绰的,今天送给爹爹的竟然是颗传世珍宝,夜明珠。真不知道杨凡他爹在哪儿搞到的。哎,你听见了吗?梨花,梨花……”樊一龙见樊梨花闻听此言,痴痴地坐在椅子上,不由得问道。
“哥,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要我嫁给那个丑鬼,我不愿意!”
“你,见着他了?”
“岂止是见过,今天上午还动过手呢?”
“啊?怎么回事?”
“那丑鬼今天让我们兄妹三人都出了丑,上午是在关外河边,下午又在……我咽不下这口气!”
“妹妹,他怎么欺负你了?”
“别说欺负了,就是没欺负我也不愿意,我,想好了,决不嫁给他!”
“这可是爹多年前就定的呀!”
“那我也不嫁!”樊梨花生气地坐到一边。
见樊梨花如此认真,樊一龙沉吟了一下,过来劝说道:“妹妹,杨凡和你上午可能是一场误会,要是误会,倒也不必太记在心上。再怎么说,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呀!”
“我说了,我不嫁给他!我不要这样的夫君。”
“梨花,说实话,哥哥也挺烦那丑鬼的,可这毕竟是爹爹为你做主的终身大事呀……要不这样吧,我先去找爹爹,探探爹的意思,你先别着急呀!”樊一龙见樊梨花依旧一副伤心恼怒的样子,安慰她说。
樊一龙说完,便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匆忙离开了。
“我……不嫁给……他……”樊梨花呢喃着,脸上流下两颗豆大的泪珠。
寿宴还在进行,大厅内推杯换盏地热闹非凡。
酒没少喝,身子也有些疲惫的樊洪趁着大伙热闹的当口,回到书房歇息了一会儿,顺便摸出杨光延的信,读起来。
信中才是杨光延未能成行的真正原因。
信的大意是:杨光延患病了,而且患的不轻,因此不能成行。之所以让杨凡对各位老哥和兄弟说有事难以抽身,也是担心病况影响樊洪及老哥几个祝寿的喜庆心情。
白虎关守关之事,如他真不久于人世,会奏请可汗由杨凡袭承,望诸位老哥和高家兄弟多加辅助。杨凡和梨花自幼定亲,届时联姻之事均拜托樊洪操持。望樊洪视婿为子……以慰其在天之灵。
“唉……三弟呀!”看过杨光延的信后,鼻子一酸,樊洪原本快慰的心情变得郁闷起来。
杨光延的信不长,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兄弟间的浓情已不言而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若没有老三可能离世这一噩耗,樊洪或许还会动点心思,在女儿和杨凡的婚姻问题上打打主意,可,现在,一切皆无可能了。因此,当樊一龙进来,将樊梨花的心情和想法说给樊洪,继而,还想帮妹妹再说点什么好话的时候,樊洪端起了茶杯,喝过一大口后,道:“她是这么说的?”
樊一龙感受到了父亲的不快,小心翼翼地立在旁边:“是的,爹,梨花她真的不愿意。”
“真不愿意?”
“真的,她说决不嫁给他。”
“放肆!”樊洪将茶杯一把摔到地上,“叫他来见我!”
樊一龙:“爹……”
樊洪抄起桌上杨光延的来信,一肚子怨气地叫道:“不愿意?你看看这是什么!你让她看看这是什么?难道,要我一辈子都对不起将死去的兄弟吗!难道我自己的女儿要让她爹在这个世上做一个自食其言的小人吗?把她给我叫来!”说罢,将信狠劲儿拍在桌子上。
从未见父亲发这么大脾气的樊一龙从桌上抽过那封信,看完后叹口气,摇摇头,轻轻放回到桌子上后,无话可说地转身出去叫妹妹去了。
樊梨花也从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老樊洪也从没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发这么大脾气。但今天,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火。
书房内,当樊梨花执拗地依旧不点头接受父亲的安排的时候,樊洪的火终于越烧越旺,“我养你这么多年,翅膀硬了是不是?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起码的道理,我没教过你吗?”
“女儿不敢,爹爹息怒。”
“哼,息怒?你不惹我生气,我能怒吗?人家杨凡哪点不好,要论武功,你的两个哥哥皆是人家的手下败将。论才学,他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论交情,你们不仅沾亲带故,我和他爹还是八拜之交的兄弟;论地位,连你王不超伯父都说他迟早是国家栋梁。不知你还有哪点不满意的?”
“爹!孩儿一见他那张丑脸,我就恶心。”
樊洪:“脸?丑?笑话!好看的脸蛋管什么用?能长玉米吗?婚姻大事讲究郎才女貌,自古说的很明白,男人是才,女人才是貌;男人长的丑,更有男人的气概,不会像那些白脸小生一样招蜂惹蝶。况且,杨凡武功盖世,这是立业之本。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是不是我给你惯出毛病来了,竟然鸡蛋里头挑骨头,拿人家的长相说事?再者,杨凡也不是自小这样,而是患病所致,你就没一点恻隐之心吗?怎么,他要是将来在战场上负伤了,少条胳膊断条腿瞎了只眼,你难道还想背叛人家吗?”
“爹爹,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会什么意思?知子莫若父,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还小,很多事情只是凭着自己简单的幻想,异想天开。你看那个屠炉公主,倒是自己看中了一个,不惜背叛可汗,以身相许。可结果呢?新婚之夜不是让男人羞辱,弃之如蔽,以致阴间里走了一遭,最终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吗?奇怪了,父母定下的事情难道还需要你这个毛孩子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吗?”樊洪拍着桌子,越说越生气。
樊一龙和樊一虎俩人担心父女两个闹得太不痛快,本想进来劝劝父亲或者妹妹,可又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做更好,便躲在窗外,边望边听。
“爹爹,我只是……一点都不喜欢他,对他没有那种缘分……没有那种女孩子有的……感觉。”
樊洪:“都是我自小给你惯坏了,如此任性。喜欢,缘分,感觉,这些东西等你婚后再说吧。今天,当你给人家做女儿的时候,你的身份首先就是女儿,将来有一天你做了媳妇,做了母亲,再去说做媳妇和母亲该说的话,做媳妇和母亲该做的事吧。真到了那一天,面对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我告诉你,你说的话,会跟我今天一模一样。不信,你就记住我今天的话,走着瞧。”
作为上了年纪的人,樊洪的话实在不无道理。樊梨花无言以对,沉默许久,她才从椅子上缓缓跪到地上,含着泪恳求道:“请爹爹考虑女儿的终身幸福,女儿真的不喜欢他!”
“吾意已决,休再多言,你,走吧!”樊洪不为所动。
听到这里,躲在窗外的樊一龙、樊一虎赶忙离开。
樊梨花回到闺房后,越发地感到很累,在床上躺了一会,满脑子又乱糟糟地睡不着。无奈,她只好又起来,独自坐到灯下,拿出屠炉公主送来的同心结没完没了地看着,没完没了地摩挲着,并一直自言自语。
“看的出,你还没死心……其实,人的心哪儿能那么死呢?我不想像你,对人家那么信以为真,可我却想像你一样,那么真诚投入,义无反顾,那么死去活来地喜欢一个人,无怨无悔……无怨无悔……告诉我,你悔吗?哪天,我要去找你,找你玩,让你告诉我……你悔了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更知道的是,你不希望我跟你一样。我会跟你一样吗?你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不喜欢?其结果都可能因为是失去……如果畏惧失去……那你能告诉我吗?我必须嫁给他吗?那真的会是我的幸福所在,我一生的归宿吗?我真的不愿意!不愿意啊!
“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每个女人都难以凭自己的力量争取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卓文君喜欢司马相如就能如愿以偿呢?为什么那种好运就不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呢?我没有卓文君那么幸运,还没有你那么大胆吗?”
语吟中,夜已深,樊梨花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面对着摇曳的烛光,渐渐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夜,夏日的夜。
明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银色的月光洒在或明或暗的大地上,像洒下一道硕大的网。夏夜的风拂过庭院中的梨花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这响声的同时,一条人影从屋檐轻轻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