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子逐家请完客,已过了晌午,离云二爷确定的开饭时间也差不多了,可雨终于没有下来。海子把去请客的情况向云二爷详细地讲了一遍:“要请的人都说能按时赴约,就是五奶奶腿脚不利索,我答应她用车把她接来。顺便也把王二爷捎来,他现在也闹病呢。”
“那你现在就去吧,快点回来。还得提前帮忙活忙活,吃饭时你帮着上菜倒酒。”云二爷对海子干活比较满意,一般事交给他能办好。
海子把五奶奶、王二爷接进大院时,云家大院已满院飘香。该请的客人也陆续来到,长工们在大伙计的带领下,也兴高采烈地收工了。大院洋溢着聚餐前的笑语欢声,人们客套着,祝福着,夸赞着,亲热着,期盼着,过年一样热闹。
海子和年轻的长工们在傻久子的指挥下,摆桌子,拿凳子,布置在大院当中。
“大家都请坐吧。”云二爷热情地招呼大伙,同时搀扶着老太太在首桌的正中坐下,赵爷和云三爷以及大伙计在并排的另一桌坐下。这俩桌是招待客人的,他们是陪客人的。
来赴宴的客人在海子等人的礼让下,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云家大院的孩子们在大娘的带领下,坐在了最靠边的一张桌子旁。二娘和三娘暂时是不能上桌的,得等男人们吃的差不多了才能上桌,因此,这一桌的人是最少的。其他的桌,都被长工们挤满了。
“上碗筷、上酒、上菜、开餐!”云二爷大声吩咐,依然是大当家的派头。
在众人欢笑中,海子和傻久子用方盘把碗筷酒菜一样样的摆上了桌。
“让二爷和大家说几句。”赵爷站起身招招手,示意大伙安静下来。
“嗯……各位高邻,各位伙计兄弟!”云二爷清清嗓,站起来说:“我云家自祖上搬到这个屯子,承蒙各位乡邻照顾,让我云家日子能过到今天。云某把大家请来,就是要当面表达谢意。帮我干活的伙计们也忙了一个春天了,平时也很少见到油腥,今天是端午节,我特意杀了一头猪,让大伙开开荤。薄酒素菜,不成敬意,大家一定要给云某面子,吃好喝好。来,大家共饮一杯,谢谢啦!”
在云二爷的祝酒声中,大伙开始放松地吃喝起来。院子里再次荡漾起欢乐、热闹的气氛,其乐融融。
“把杀猪菜、大炖菜给伙计们的桌上多端点,干活累,能吃。把这些精致的、细软的往老太太和赵爷的桌上端点。果碟啥的给孩子们的桌再上点,他们喜欢吃。旁边留的菜先别上,待会咱们还得吃呢,别到时侯没了。”二娘和三娘一边盛菜,一边嘱咐海子和傻久子。
海子和傻久子上完菜,就分别站在两桌主桌旁,一边给客人倒酒,一边应酬着其他桌吃饭人的要求。
“来,海子,给大家都斟满,给老太太也倒点,我给大家敬杯酒。”徐舅爷捋了捋胡须要说话。
徐舅爷是这个屯子最有头脸的人物,读过书。他亲姐夫在满清时做过县丞,是这个村最权势的亲戚。再加之徐舅爷为人和气,处事公道,深得村民的敬重。
“云当家的今天把我们请来吃饭,每年都是这样,我们都很感激。云当家的平时对我们不薄,谁家有个青黄不接的,大事小情的,他都能尽力接济,是个好人。特别是今天老太太也坐在这,这老人家一生向善,慈悲为怀,乡亲们有口皆碑。今天借着云家的酒,祝老太太多子多孙,多寿多福,祝云家今年收成好,多多发财!”徐舅爷说完话,一饮而尽。众人齐声附和,共同饮了。
“现在年头不太平,兵荒匪乱、盗贼横行。端龙岗的人要拧成一股绳,合起来保家安民。云二爷要挑好头,带领大伙保护好家乡。我再提议一杯,大伙要齐心合力保护全村安宁,也祝全村吉祥安康!大伙都喝,好事成双吗。”大伙再一次附和徐舅爷的话,碰杯喝酒。
“我那不孝的儿子就是个胡子、土匪,家门不幸啊!我敢打保票,决不让这畜生到咱村来祸害人,他要是来了,大伙合起来打死他,也算除了我一辈子的心病。我身子不好,不能多喝酒,沾一沾表示一下意思。”王二爷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给大伙鞠了一躬。
王二爷的儿子叫王占魁,四十多岁,是独龙山土匪大当家的,报号黑满天。这是东山里一带最大的一股绺子,号称千人绺,仅上山的土匪就有四、五百人。这伙人的恶名和势力遍布方圆千里,连大人吓唬小孩都用‘黑胡子来了’来吓唬。
这王占魁从小就惹事生非,生死不怕。十五岁时把邻居家的房子点着了,王二爷要打死他,王占魁害怕就跑到山里当了土匪。后来被老当家的入赘招了女婿,成了胡子中实际上的二当家的。老当家死后,就成了大当家的,已经十多年了。王二爷虽然与其子断绝了关系,但大伙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咋回事。现在王二爷和二儿子一起过,前几年王占魁又把媳妇连同一个女儿送回来了,一起住在王二爷家。一家八口人,连地都不种,还吃饱穿暖,这不是胡子送的,又能是谁呢?
大伙心里明白,嘴上却都说:“王二爷早已与儿子断了关系。壮士断臂,全村人谁不知道。再说大当家的从来没回村子祸害过人,您王二爷就别老想着这事了。”
“五奶奶您多吃点,这炒鸡蛋软乎。”云老太太有意叉开话题,给五奶奶夹些菜放到碗里。
“吃呢,够着了。您也吃吧,他们唠他们的,咱装听不见。”五奶奶是全桌年纪最大的,跟云二爷家有点远亲,算起来还是云老太太的长辈呢。当然,云二爷请来的客人不是屯子里有头有脸的,就是跟他们家沾亲带故的。
“各位乡邻。我看咱们屯子这十来岁、七、八岁的孩子挺多的,整天乱跑,这不行,咱们合计合计是不是把学堂再办起来?”云二爷一边劝酒一边说。
“是得办学堂。于先生走后,这学堂就荒废了,这么大一个屯子,没有学堂哪能行?”徐舅爷首先表示赞同。
“是啊,谁家没有个半大孩子。这都民国了,不办学堂哪能行。”众人随声附和。
“现在不叫学堂了,叫学校了。”四喜子不知咋听见了,站起来大声喊。
“叫学堂也好,叫学校也好,又没有先生,又没有地方,是得大伙一起想想办法了。”徐舅爷说。
“地方好办,就用原来的学堂,改名端龙岗学校。先生只要工钱给的足,我上城里去请去。”云二爷说。
“那云妹子他姥姥家上那住去?”云老太太说。
“让老三家搬到后院去,场院里的房子他们先住着。”云二爷说:“关键是先生的工钱咋出?大家说怎么办?”
一时饭桌上的人们出现了沉默。是呀,谁出钱给先生开工钱呢?
“我看这样,屯子里能上得起学堂的人家,都得让孩子去,价码定的高点。上不起学堂的孩子想去的,价码定的低点。要是不足,屯子里的大户多少出点钱补上。”徐舅爷帮着出主意。
“我本来想,这几天抽空去城里,把孩子送到城里他大哥家上学。现在屯子里能办学堂了,就不送了。明天我就去城里请先生,大伙看行吗?”云二爷用眼扫视跟前的两桌人,期盼着大家的回答。
大家在云二爷目光的注视下,一个个都点头应允。
“那好,就这样定了。屯子里的事先由徐舅爷张罗着,明天我就进城去请先生。”云二爷说着话,示意海子给大家满上:“这是个大好事,大伙再干一杯,庆祝庆祝。放开量,吃好喝好!”
于是,整个院落再一次响起了欢乐的碰杯声,尽情的欢笑声,办学校的事就算定下来了。酒喝到兴头上,男人们不分长幼、不分贵贱,相互调侃着、嬉闹着,离开座位,串桌去互相敬酒、祝福。
等人们酒足饭饱,在云二爷一家热情的送客声中,才渐渐散去。伙计们也都吃饱喝足,三三两两一起回房睡觉,大院慢慢恢复了宁静。
“九子、海子,你们也收拾收拾吃饭吧。挑愿意吃的多上点,愿意喝的喝两口。都饿坏了吧?放开量吃。”云二爷吩咐完后,陪老太太和大娘回后院去休息了。
收拾停当,二娘、三娘领人就在厨房聚在一起吃起饭来。梦露、五贵子、六妹子也没有走,站在地上看大伙吃,梦露还帮着伺候一下吃饭的人。大师傅还端上来一盘猪身上的零碎,说这些都没上桌,让大伙先尝尝,剩下的给东家留着呢。
海子不喝酒,吃饭又快,率先离开桌,走出屋去。
“你去哪?”梦露此时跟了出来。
“去茅房。我看你今天挺乐呵的。”海子回头看着梦露。
“有啥不乐呵的,你不是也挺乐呵吗?我也去茅房,一起走,问你点事。”梦露紧走几步追上了海子。
大院一个人也没有,拐过马棚就来到了茅房。“别让人看见,说吧啥事?”海子死盯着梦露看。
“啥事?我问你,那天你说‘顶风遛鸟,顺风尿尿’,我咋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梦露也死盯着海子,痴痴地笑。
“怎么能问这个?”海子迷惘地看着梦露,他想不明白,一个大财主家的小姐,怎么能向他问起这个问题。
“我偏要问。你必须告诉我!”海子从来没有看见过梦露这样任性。
“这,很简单。顶风尿尿就会被风刮到裤子上了,男人方便都是站着……”海子磕磕巴巴地解释,脸憋的像猪肝,却怎么也说不明白。
“早就应该明明白白告诉我,这劲费的。你这小屁孩,一会来人了,你去顺风吧。我想不明白的时候还来问你。”梦露伸手摸了一下海子涨得通红的脸,也满脸通红地转身跑开,留下了一缕即将成熟的女人的馨香。
海子又返回厨房,帮忙收拾利落。见梦露不在,悻悻地离开。面对已经落山的太阳余晖,张望着回到自己的住处。北方农家快乐的端午节就这样过去了,端龙岗日复一日地进入了夜的梦乡,今天似乎比往日更加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