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劫营失败以后,仓惶自校场军营侧门出逃,还有许多被困在军营内部没能逃出去的义乌团练士兵,一下子就全部丧失了控制和组织,在高谦的反击下,迅速成为了官兵的俘虏和阶下囚。
守在军营外的陈子龙从酒楼高处望见了浙江兵溃败的情形,他的震惊和焦急完全展露在了面容和神情上,两手更是紧紧握住剑柄,青筋暴起。显而易见,陈子龙是绝没有想到,许都劫营会向现今这个形势发展的。
从这点来讲,陈子龙和许都虽然都是名动东南的士人精英。可他们年龄不大,缺乏历练。当事情的发展突然脱轨,超出陈子龙、许都等人控制之时,他们临机应变、面对危局的能力,就远远低于数次成功转进的天降名将高谦了。
许都逃出军营军营以后,还好没有昏了脑袋忘掉那个尚守在酒楼附近的陈子龙。他带着几名身手矫健过人的江湖豪客护卫,慌乱地冲入酒楼,见到陈子龙还在这里守候的时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卧子!我头尚在否?”
许都的头盔在乱战中被敌兵挑落,连发髻都散乱开来,脸上也被军营内的大火硝烟涂满了黑灰,面容、神情都是慌乱又狼狈的样子。
他摸着自己的后劲,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对陈子龙说道:“大局已去、大局已去!袁将军让高谦给杀了,我们真是白白忙活一场,反将自己陷入绝境之中。”
“什么!袁时中竟已死了!”
陈子龙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登时翻倒一片。劫营显然是已经失败了,袁时中又已经死了,那么他们甘冒奇险,来此袭击侯恂,意义又何在呢?
更让陈子龙震动的则是许都之后说出的第二条消息。
“不惟是袁将军已死,乱战之中,我们还将侯制台和于总兵给误杀了!”
啪!
情绪失控的陈子龙一拳打在桌上,将桌上原本摆放整齐的瓷盘餐具都震落一地。啪啦一片碎裂声里,陈子龙头晕目眩,胸口突然涌来一阵强烈的反胃感,他忍受不住,扶住酒楼的栏杆干呕了一阵后,才对着许都苦涩问道:
“你真没有看错吗?侯制台和于总兵都死了,义乌兵又怎么会被标营赶出校场军营呢?”
许都无奈回道:“是高协台,他接管了侯制台和于总兵的兵马,督军冲击,浙兵都在慌乱之中,根本不能抵挡。我一时情急,就慌乱地逃了出来,跑到你这里才稍稍缓了一口气,重整一下旗鼓和阵脚。”
“密之呢?名泊呢?”
“他们……”许都咬着嘴唇,不安道,“兵荒马乱,形势实在太乱,我也没有看清楚他们二人如何了……”
“啊!那不是凶多吉少了吗!”
“校场军营里烟雾缭绕,后来浙兵溃败下来,我、我……我一路只顾着自己亡命逃跑,竟没有留心一分密之他们……”
许都面色惨淡,他说着说着双眼已经通红,悔恨之情悲形于色,讲到一半,声音甚至都有了几分哽咽:“我……是我对不起密之……”
酒楼之外,浙兵已完全溃败下来,到处都是丢盔卸甲向后逃跑的团练乡夫。陈子龙见到这样惨痛失败的情景,心情失望透顶,他握紧了拳头,哀叹道:
“是我们撺掇密之参与此事,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如何遭得这样结果?全是我一人利益熏心所致,被守徐州的功名心,遮瞎了眼睛啊!”
“卧子,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高谦俨然是把我们当成谋反之人,将要赶尽杀绝了。”
许都忧心忡忡,陈子龙左张右望,同样烦闷,只好勉强说:“我们现在回去剿总别苑,聚集一些兵马,守住别苑。然后设法唤醒史公,若真如你所说的,侯制台已经死了,那么史公就是现在徐州城内最位高权重的一人。有史公出面翰旋,事情可能还有些微转机。”
许都情急之下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同意这个策略:“事到如今,也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史公能快些醒来了!”
“事不宜迟,此地不宜久留,许生,我们现在立即就回剿总去。”
陈子龙纯是文人出身,不比许都善骑射、工格斗,可关键时候他的表现倒比许都冷静镇定不少。毕竟陈子龙担任过绍兴府的推官,见过不少大场面,也经历过许多事务的磨砺锻炼,事发突然之际,处事就比一贯优游江湖的许都从容很多。
许都虽长年厮混江湖,但所谓的江湖,其实不过是一些会党头子、盐商土豪组成的小小网络,根本不能同真刀真枪的战场搏杀相比。
他在江湖之中虽然有豪侠之名,可放到徐州城里,指挥起团练兵来,关键时刻当然不是高谦的对手。
高谦虽然也是屡战屡败,可他既然回回都能从闯寇东虏等强敌手中,“胜利转进”,那胆魄才具,还有手下的实力,当然就不是许都这样临阵磨枪的临时工可比。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呢?我们能够脱罪免死的话,一定避身江南,不再参与朝廷之事。”
许都性格刚直强硬,可未经世事磨砺的他,一遇挫折,性情就发生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马上又从刚直强硬的一面,直接转变成了畏缩怕事的一面。
这也不能怪到许都的身上,他毕竟年轻,又从来未参与官场倾轧,未办理过真正实务。现在虽然遭到这样大的挫折,可这又未尝不是一个提升和磨练许都自己性情的机会呢?
陈子龙拉上许都就准备逃回剿总别苑去,他寄希望于史可法的主意,虽然比无头苍蝇一样自乱阵脚的许都高明一些,可其实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算是在劫营之事以前,难道史可法就能控制住高谦吗?
何况经过劫营失败一事以后,侯恂、于永绶两人接连意外死去,高谦一下子掌握了徐州城内的大部分兵马,实力暴增,更兼且掌握了讨伐许都和陈子龙的大义名分。
如此情况,史可法病愈醒来,难道就能制衡得了高谦吗?
陈子龙的想法,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好在他们两人刚刚带着随从护卫冲出酒楼,就迎头撞上了从校场军营内突围而出的方以智和李远。陈子龙见到方以智无事,喜形于表,忍不住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双眼含泪道:
“密之、密之!你安然无恙,我总算是放下一颗心来!”
方以智见到陈子龙和许都两人在此,心里也缓了口气,他指着李远道:“浙兵溃败,事发突然,多亏了名泊兄救我于危难之中。”
许都则面带惭色道:“是我临阵脱逃……唉!高谦率大兵杀来,山倒海扑,我居然就自乱了阵脚,我、我……我恨不得捅自己两刀啊。”
陈子龙则紧皱眉毛,看着李远身边那一对杀气森然、架势干练的士兵,疑惑道:
“这些人……好像既不是义乌兵,也不是剿总的标营。名泊兄,你从哪里拉来这样一支干练的兵马?”
陈子龙的问题也让许都好奇了起来,方以智则在一边默默不说话,他心里对李远手下士兵的来源,甚至于是对李远的真实身份,已经有了一个极为接近真相的猜测。
“此皆我家商旅护卫,走南闯北,经验还算丰富……卧子,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李远轻轻将话题扯到另一边去,许都则把陈子龙的打算如实相告:
“高谦率部掩杀,浙兵已经溃败,我们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他的攻势。为今之计,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撤回剿总别苑去。如果我们把史公唤醒,请他出面和高谦沟通翰旋,可能还能够扭转一下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