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福的投降,并非是一时受到真鞑首级刺激,才突然做出的选择。他早在开封被闯军攻陷之前,就已经和李自成、李来亨等人有书信往来,陈荩投靠闯营的时候,陈永福就差点直接起义、参加了闯军。
使得陈永福最终从开封突围,一路奔逃到归德的原因,其实无非是他对李自成开出的价码还不够满意。
毕竟陈永福是射瞎李闯王一只眼睛的人,投降闯军以后,究竟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呢?虽然老朋友陈荩一再向他担保,说李自成已经答应下来和陈永福折箭为矢,一笑泯恩仇。
但想想萧何是如何诈韩信入长信宫,使得淮阴侯身死妇人之手。陈永福难道能够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一个朋友的身上吗?
何况他自恃能战,还并不觉得李自成攻克开封以后,就真能席卷中原,成就帝业。
朝廷那边对他也算倍加拉拢,自从左良玉没于贼中以后,崇祯对于这些越发割据自雄的明军武将,不仅是不再追究他们杀良冒功、跋扈屠掠的罪责,相反,还一再增强了朝廷武官们节制地方、便宜行事的权力。
史可法出镇徐州剿总以后,也把陈永福视为一张关键性的王牌来打,从徐州和淮安向归德输送了大量粮草、饷银。
到这时候,陈永福就更加看不上闯军的拉拢了。
崇祯开出的是什么价?
虽然史可法没有明说,可是徐州剿总事实上已经允许了陈永福节制豫东,一切方面均可便宜行事。
这就等同于是让陈永福在豫东成为了一方藩镇诸侯,史可法之前还在给陈永福的书信里,暗示他说一旦恢剿闯贼的战事有所进展,河南镇在豫东收复的州县城镇,都将一概按照归德旧例,划归到陈永福“节制地方”、“便宜行事”的范围里。
这就几乎是实封诸侯的价码了!无非只差一个公开的世镇许诺。
李自成那边开给陈永福的价码,则只有一个制将军,说是一旦他带兵投闯,就还会允许陈永福继续率领旧部,独领一军,将来一旦开国分封,也将饵以爵禄。
这种价码,对陈永福的吸引力确实比较一般。而且闯军这段时间以来通过陈荩和陈永福几番谈判,谈的都只是他投降以后“照领旧部”、封“制将军”的事情,对爵位一字未提。
陈永福其实也不是在意什么封侯封伯的虚名之事,他在意的是投降以后,自己能否继续保有节制豫东、便宜行事的权力?
就从李自成统一军令以致于逼走袁时中的事情来说,对于投闯以后,到底还能不能继续割据自雄这点问题,是连陈永福自己都觉得想也别想了!
两相比较之下,陈永福即使明知道闯军在中原军力强横,徐州剿总完全只是一支东拼西凑的杂牌军,可还是不愿意放下他对实封一方藩镇诸侯这等野心的想法。
再加上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治谷,确实是颇有成就。秦军素称骁勇,明朝并不是到了彻底灯枯油尽的地步。
如若孙传庭在豫西取得一些进展,那么陈永福进可以协助秦兵恢剿中原,退也可以保有归、徐,维持一方藩镇的地位。
陈永福的本性,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大心细。这种性格特点,使得他在许多危急关头,总能找到一条正确的道理,于间不容发的危机之中,为河南镇这一小小团体,谋求到更好的出路。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陈永福的胆大,正在一步一步超越了他的心细,这才使得河南镇处在了今天进退维谷的困境里。
但应该要说的一点是,即便如此,陈永福其实还可以为自己谋取到更为有利的地位。最差,也不至于让他像今天这样,毫无办法地落在了闯军的彻底包围之中,成为了任李来亨揉捏的案板鱼肉。
可是陈永福的胆大心细,让他对小袁营这支兵力强盛的部队产生了过分的心思。
以他自己的估计来看,河南镇足可以同闯军最精锐的部队抗衡,小袁营又是闯军之中一支很有勇名的部队。
一旦自己和袁时中结盟合作,甚至于是利用朝廷的名器恩威,设法将小袁营吞并。那样河南镇的处境就将获得极大的改善,陈永福甚至因此产生了别样的心思,河南镇和小袁营联手,大可以主导徐州剿总,为自己将来牟取到一个世镇徐州,甚至于是世镇淮扬的地位。
而且陈永福也认为,接纳小袁营加强自己的兵力,即便激怒了闯军,吸引到闯军的攻击,可是也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在激怒闯军和增强本军实力这两点上,胆大心细的陈永福,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更为积极、更加由自己来掌握主动性的后者。
特别是在和小袁营会师以后,陈永福和袁时中多番接触,很快就把握到了袁时中这个人的性格特点。
陈永福对袁时中那种忠于朝廷的坚定“信仰”,大感惊奇,又觉得奇货可居,感到只要自己握住朝廷名器这一点,就可以轻轻松松化小袁营为自己的私兵。
这一切事情和因素,终于把自作聪明的陈永福,把明军这一员善战的将领,引到了死守马牧集的归路上。
当李来亨率领闯军,在砀山之西鏖战八旗兵的时候,包围马牧集的闯军留守部队兵力,已经下降到了二三千人。
袁时中彼时已经一再要求出兵力行突围,可陈永福却一方面不敢轻易相信李来亨会把部队突然调走;另一方面也对一旦突围失败,自己兵力受损的前景感到担忧,他是认为兵力如果受损,那样或许就连闯军制将军的位置都捞不到啦!
这是陈永福失算的一招,从这点来说,他比起有信仰、有信念的袁时中来说,就差了一层。哪怕袁时中的信仰、信念,其实只是谁都知道、谁都能看破的水中月、镜中花,可毕竟这层信念能够让袁时中做出坚定果决的行动来。
陈永福的一切做法,包括他救出小袁营,又一再拿小袁营做筹码,在进与退、降与战、守与走之间,犹豫不决、徘徊往复的做法,无非是为了保有个人的功名权位。
等到李来亨率领楚闯主力赶回马牧集以后,其实马牧集守军的希望就已经彻底破灭了。只是陈永福还对徐州剿总的救援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到那数不清的真鞑首级堆成京观以后,他才终于明白,才终于醒悟了过来。
可是都到了这种时候,马牧集的明军早就已经成为了一颗熟透了的果实,即便陈永福不说什么“阵前起义”的荒唐之话,难道李来亨就不能顺手将这颗果实摘取下来吗?
就连陈永福自己,其实也对前途感到一片无望。
马牧集之战打成这副样子,全因为自己一人犹豫不决、不能下定决断的缘故,最后还连累了袁时中!
他说阵前起义,也只是希图能够利用和李来亨、陈荩等人的老交情,起码为自己和河南镇保有一个比较体面的结局。
“陈将军深明大义,阵前反正,这当然是一桩大功!使君必定会露布飞捷,传书汴门,使大元帅知将军之绩,使大元帅册将军之功。”
但让陈永福意想不到的是,李来亨却给了他十分宽大的待遇。顾君恩在明军营中把楚闯诸将之前商议的和谈条款,一条一条地说给了陈永福听。
第一款,陈永福当然依旧可以在投靠闯军以后,享有制将军的军阶,这无非是虚名而已,自然李自成前已有过许诺,李来亨也毫无吃回这条的必要来;
第二款,河南镇的士兵,李来亨答应对他们不会进行什么惩处,顾君恩也同陈永福商定,等到明军交出马牧集的阵地以后,再另行商议具体的整编细则;
第三款,对于袁时中和小袁营,大元帅已有安排,过往一切,全都既往不咎,只要袁时中一人赋闲,闯军可以给其厚禄使其优游林下,小袁营将士则全都恢复闯营老部队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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