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穆公立君——公子夷吾得以回国继位
里克在杀死了奚齐和卓子后，与丕郑商议，决定派大夫屠岸夷去翟国迎接公子重耳。屠岸夷奉命来到翟国，见到了重耳，这位公子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就算流亡在戎狄之国，也仍保持着君子的礼仪修养，让人为之赞叹。屠岸夷对重耳施了个礼，说道：“公子啊，大夫里克派我来向您报告：现在晋国动乱，民众受到惊扰；国家动乱是获取君位的好机会，民众受到惊扰才方便您施展治理方略，您何不回国呢？请允许我作为您回国的向导吧！”重耳说道：“请容我与人商议一下。”于是找到舅舅狐偃，对他说道：“舅啊，里克想接纳我回国继位。”狐偃听完说道：“不行。坚固的树木在于根本，根本若不稳固，树木最终要枯萎凋落。君临国家的人，必须要知道喜怒哀乐的礼节，这样才能够训导民众。服丧期间不哀痛却想要求得君位，这是难以成功的；想趁着国家动乱而得以回国执政，这是很危险的。凭着国丧而得到君位，就会视国丧为乐事，以国丧为乐事必定会导致悲哀的产生。趁着动乱而得以回国，就会把动乱当作喜事，把动乱当作喜事必定会放松德行的修持。这些都显然与喜怒哀乐的礼节相违背，又拿什么来训导民众呢？民众不听从我们的训导，那谁还是国君呢？”重耳不解地问：“如果不是国丧，谁会代立为君？如果不是动乱，谁会接纳我？”这位重耳的舅舅子犯说道：“我狐偃听说，丧乱有大小之分。大丧大乱的锋芒，是不可以冒犯的。父母死是大丧，兄弟遭遇谗言是大乱，现在国家刚好处在这种大丧大乱之中，所以您回去很难成功。”于是重耳出来接见屠岸夷，恭恭敬敬地说道：“非常感谢您前来关心照顾我这个流亡人重耳。父亲在世时，我不能服侍他尽洒扫之责；父亲去世后，我又不敢回去操办丧事而使罪行加重，而且玷辱了大夫您，所以我冒昧地辞谢您们的好意。安定国家，在于亲善民众和睦邻友好，在于体察民众而顺应民心。如果遇到民众认为有利、邻国也愿意拥立的人，希望大夫您能好好听从大家的意见，而我重耳也不敢有违逆。”说完对屠岸夷施了个礼，屠岸夷见重耳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也回了个礼，说道：“既然公子不愿屈尊跟随我回国，那我屠岸夷也不好勉强了，就此拜别吧。”于是便回国复命了。
这时候晋国大夫吕甥和郤称也派大夫蒲城午去梁国找公子夷吾（《史记》里面则说是里克在迎接重耳失败后又派人去迎接公子夷吾）。这位吕甥，也作吕省，是晋侯的外甥，名饴，字子金，因封地在阴、吕、瑕，也称瑕吕饴甥、阴饴甥，郤称是郤芮的弟弟、郤豹的儿子，他们都是公子夷吾的党徒。这位蒲城午来到梁国，对公子夷吾建议道：“公子啊，您用厚礼贿赂秦人以求他们帮助您回国继位，而我们则在国内策应您。”公子夷吾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谋士郤芮：“大夫啊，吕甥想接纳我回国继位。”这位郤芮的回答却和那位狐偃大相径庭，他是个十足的功利主义者，他笑了笑说道：“公子啊您好好努力吧！现在晋国动乱，民众受到惊扰，大夫们没有主心骨，这是个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国家没有动乱哪有机会回国继位？民众没有危难又何必立君以安民？幸好您是国君的儿子，所以才找到您了。如今正逢国家动乱民众惊扰，谁能阻挡我们？大夫们没有主心骨，如果大家都立您为国君，谁能不服从？你何不用尽所有的财物来贿赂国外的诸侯和国内的大夫，为了求得回国继位，千万不要吝惜府库会空虚，因为回国后还可以慢慢再积攒财富呀。真要使别人占据了国家，我们有什么可爱惜的？回国而能得到百姓，土地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吧。”于是公子夷吾接受了郤芮的建议，他出来接见蒲城午，再拜稽首并答应了他的请求。
蒲城午把情况汇报给了吕甥，于是吕甥出面告诉大夫们说：“诸位大夫啊，现在的情况是，国君已薨，我们不敢擅立新君，但是拖得太久怕诸侯会有所图谋；直接从国外迎来公子，又怕民众意见不一，恐怕会加深祸乱，何不请我们的姻亲秦国做个主，帮助我们扶立一个国君呢？”大夫们都同意了他的提议，包括里克和丕郑。于是派梁由靡出使秦国，他用十分委婉的语气向秦穆公求助道：“君啊，上天向晋国降下祸患，造成谗言四起，延及到寡君的几位公子，他们因此深感忧惧，被迫流亡到国外隐匿在民间，无所依靠；再加上寡君的不禄（士死曰不禄，这里是自谦之词），使得国丧和祸乱并至。托了国君您的灵威，鬼神降下善心，才让罪人骊姬得到了报应。现在敝国的大臣们不敢安宁地生活，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国君您的命令呀。国君您如能关心照顾敝国的社稷安危，不忘记与我先君的翁婿之好，承蒙您收留一位流亡在外的公子并帮助他继承君位，以便让他主持敝国的祭祀，并且可以镇抚他的国家和人民。假使四邻的诸侯听闻到您的所作所为，谁能不敬畏您的威名、同时又赞赏您的仁德呢？您对敝国一如既往的厚爱，对敝国莫大的恩赐，使敝国群臣感受到您的大恩大德，敝国还有谁不愿意成为供您役使的臣子呢？”
这位偏居西垂但极有称霸雄心的秦穆公听后心里美美哒，他心想，这真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绝好机会呀，扶立一国之君，展示自身power，这真是莫大的功劳一桩，霸主们（世界警察）不都喜欢干这种事么？于是这位名叫任好的秦穆公便答应了梁由靡的请求，并让他回晋国复命。秦穆公召见大夫子明和公孙枝，向他们请教道：“现在晋国动乱，我应该派谁作为使者，去重耳和夷吾二位公子处考察谁最适合立为国君，以便解决晋国迫在眉睫的继位问题呢？”大夫子明就是孟明视，姜姓百里氏，名视字孟明，一般认为他是百里奚的儿子（但《左传》里无百里奚这个名，所以百里奚和百里孟明视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公孙枝，秦国公族，名枝，字子桑。这个孟明视对秦穆公建议道：“君啊，您派公子絷（秦国公子，名絷，字子显）去吧。絷这个人聪敏而知礼，恭敬而洞察精微的道理。聪敏能够熟谙谋略，知礼适合作为使者；恭敬不会有失君命，洞察精微的道理就能判断立谁为君。国君您还是派他去吧！”于是秦穆公便派公子絷去考察他的两位舅子了。
公子絷奉命首先来到翟国吊慰公子重耳，他施礼道：“寡君派絷前来慰问公子您的逃亡之忧、以及丧亲之痛。寡君说道：寡人听说，得到国家常常在国丧的时候，失去国家也常常在国丧的关头（如齐桓公与公子纠之往事）。时机不能错过，国丧也不会长久，请公子好好考虑一下吧！”重耳又去请教他的舅舅子犯，这位深思熟虑的子犯又一次拒绝了：“不行。逃亡的人没人亲近，应该信行仁德，然后才能得到人们的亲近，所以拥立这样的人为君才不致危险。父亲死后灵柩还停留在灵堂上就不管不顾而去追求利益，谁还会认为我们仁德呢？别的公子也有继承君位的权利，而我们凭着侥幸之心争先，谁还会认为我们诚信呢？不仁不信，那还凭什么追求长远的利益呢？”于是公子重耳出来接见公子絷，施了个礼说道：“承蒙国君前来关心吊慰我这个流亡的臣子，又负有帮助我回国的使命。但我重耳是个流亡之人，父亲死了尚不能得到哭丧的位置，又怎么敢有其他的想法以玷辱国君的义举呢？”说完拜了两次但是不叩头，站起来的时候还哭了起来，不管他是真哭还是表演，总之令人非常动容，退下后也不再私下访问公子絷了。这一系列举动在公子絷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公子絷于是告退，他又跑到梁国去吊慰公子夷吾，并把吊慰重耳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位夷吾也去向他的谋士郤芮汇报：“大夫啊，秦人将要帮助我了！”功利主义者郤芮听完说道：“公子好好努力吧！流亡的人无所谓洁身自好，洁身自好成不了大事。你应该用厚重的礼物去酬谢帮助你的人的恩德，要尽力地去做，不要吝惜财物！虽说别的公子也有继承君位的权利，但我们凭着侥幸之心去争一争，不也可以吗？”于是夷吾也出来接见公子絷，但他的表现却和重耳截然不同，他拜了两次并叩头，站起来的时候神情自若，并没有哭泣，退下后又私下访问公子絷并说道：“中大夫里克已经支持我当晋君了，我答应赐给他汾阳一带的百万亩田地。大夫丕郑也支持我当晋君了，我答应赐给他负蔡一带的七十万亩田地。国君如若愿意帮助我，我也不再需要天命特别眷顾了（意思是全靠秦国你了）！我这个流亡之人如能有幸回国得以洒扫宗庙，安定社稷，那我这种流亡人还在意什么国土呢（意思是秦君您若要土地，我可以大大的给）？国君有的是郡县土地，我再将河西的五座城邑奉上，这不是因为国君没有这样的土地，而是为了国君东游到津水的桥梁之上时，不会再有什么为难着急的事了（意思是我送给您这些土地是为了您东进方便）。我这个流亡之人愿意拿着马缨和马纕，跟随在后面远远望着国君车子扬起的尘土。我还要送上黄金四十镒、白玉之珩六双，不敢用来酬谢公子，请赏给左右之人吧。”说完让随从奉上礼物，一边卑躬屈膝地笑着。公子夷吾的这一系列表现也全被公子絷看在眼里了。
公子絷在考察完两位公子后，回国向秦穆公复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述说了一遍。秦穆公听完，无比感叹地说道：“我支持公子重耳，因为重耳这个人仁德。他拜了两次但是不叩头，这说明他不贪图继承君位；他起身的时候哭泣，这是因为爱他的父亲；退下后不私自拜访使者，这是不贪图私利。所以我看好这个人，我支持他当国君。”公子絷笑了笑，他腹黑地摇摇头：“君啊，您的话说错了。这么说吧，您若扶立晋君是为了成全晋国，那么立一个仁德的人也未尝不可；但您如果扶立晋君是为了在天下成就威名，那就不如立一个不仁德的人以扰乱这个国家，并且您还可以从中驾驭。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有为了实行仁道而扶立别国国君的，有为了显示武威而扶立别国国君的。为了实行仁道就要扶立有德的，为了显示武威就要扶立服从听话的。’国君啊您怎么看呢？”秦穆公听完恍然大悟，于是君臣二人相视而笑。
秦穆公决定发兵帮助公子夷吾回国继位，但还是不太放心，怕所帮非人，于是便向夷吾的大夫郤芮请教道：“公子在晋国有谁可以依靠呢？”郤芮回答道：“臣听说，流亡的人没有党徒，因为有党徒就必定有仇敌。夷吾这个人小时候不喜欢游戏，报复不过分，有怒气也不表现出来，长大后这些特点也没有改变。所以出亡后国人对他没有什么怨恨，民众能安然处之（也就是说他没有仇敌，所以也就没有党徒）。要不然，夷吾这人没有才能，还有谁能依靠呢（意思是只能依靠你秦国了）？”秦穆公又向大夫公孙枝请教道：“夷吾这个人可以安定国家吗？”公孙枝说道：“臣听说，只有行为合乎准则，才能安定国家。《诗》上说：‘做人无知又无识，顺应上帝的法则。（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文王就是这样的。《诗》上又说：‘不犯错来不害人，很少不能做典范。（不僭不贼，鲜不为则）’，这说的就是要没有喜好也没有厌恶、既不猜忌也不刻薄啊。现在夷吾这个人说话往往既猜忌又刻薄，要让他安定国家，难啊！”秦穆公感叹道：“做人猜忌就容易多怨恨，这样做事又哪里能成功呢？拥立这样的人当国君真是对我有利啊！”他的心便安定下来了。
于是秦穆公派兵护送夷吾回国，而霸主齐桓公听闻晋国有内乱，也率领诸侯军队来到晋国，他来到晋国的高梁，然后派大夫隰朋率军会同秦师，一起将公子夷吾送入绛都，平定了晋国的内乱，公子夷吾即位，是为晋惠公，而齐桓公则从高梁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