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磨着墨,察觉到凌霄霄眼神飘忽,似乎在盯着桌子上的公文,心中方才消散的疑窦忽然又生了起来,搁下墨块,不自然地将公文折了起来放在一边。
凌霄霄在那一瞬只看到几个字,也连不成一句话:“感愧,但请将军不忘初心,”
凌霄霄若有所思盯着砚台,秦郎心里更加有些怀疑了,毫不避讳问道:“你识字?那如何不懂研墨?”
凌霄霄知道这时候躲闪反而会引人怀疑,便对秦郎绽开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点了点头:“我认识好多字呢。从前我们村有个老秀才,活着的时候经常把我们村的男娃都叫在一起,教他们识字。我的阿昌哥......就是那位老秀才启蒙的。我陪他上课,也听了些,只是东记西忘,也没记得多少。后来老秀才不叫我去听了,说我在学生们老起哄,都不听课了,我这才没去过了。”
秦郎心里的疑窦稍稍化解了些,接着试探道:“还记得多少?方才那文书的字,你认识几个?”
凌霄霄歪着头做出回想的样子道:“认识一个‘不’,还有一个‘心’。起先也没认出来,就是觉得这字方方正正的,像是我们中原的字。这里也用中原字吗?我来这里之后,大家都说大月国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还以为字也跟我们中原不一样呢。”
秦郎垂头想了想,拽过一张纸来,将笔递给凌霄霄:“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凌霄霄猜侧秦郎是想在笔迹上看出她伪装的端倪。好在这一点上凌霄霄颇有自信。
她庆幸平昌王每每要教她练字时,她总撒娇撒痴便逃了,所以一手字不用伪装,也毫无章法长进,简直跟启蒙幼童没有两样。
凌霄霄毫不犹豫地拿过笔,像是炫耀一般写了几个笔画少,像是容易记住的字,除了‘不’和‘心’,凌霄霄还写了‘口’,‘回’,又想了想,歪歪扭扭还写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凌霄霄不好意思地将那纸给秦郎看,挠头道:“说是认识,这一时间还想不起什么字了。不过我会写自己的名字,是他教我的。只是我那小字还好,姓氏笔画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对。”
秦郎看着凌霄霄的一手烂字,到真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确确实实是个新手。方才看她握笔的姿势也十分别扭,他从未见过,但凌霄霄好像也不是故意做出的样子,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若真的会,哪怕一瞬间还是会露出些破绽来,而凌霄霄那个别扭的姿势,她自己却做的十分自然。
秦郎当然不知道,那是凌霄霄她那个年代的握笔姿势。
“秦大人?是我写的太难看了吗?做大人的婢女,也要会写字吗?我可以学的。”凌霄霄惴惴不安看着若有所思的秦郎,小声替自己辩解道。
秦郎搁下那张纸,笑了笑,消散了方才的疑窦:“确实难看。识字书法却不是一两日能成的,我若强迫你学,倒也太强人所难了。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若会可以替我抄写些东西,如今看来,还是罢了,你只学好这研墨,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凌霄霄垂头委屈道:“大人莫要嫌弃我粗笨了。大人这样博学,在大人身边日子久了,我总能学会的。到时我必定替大人分忧。”
秦郎见凌霄霄又多心了,方才宽和笑了笑想解释,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女声:“你做这可怜样子给谁看?大人身边几时却替他分忧的人了?用不着你在这里卖乖!”
凌霄霄侧耳听去,虽然这女声的中原话不十分地道,有些音说得生硬,可也十分流利的样子,像是学会许久了。
秦郎皱眉抬头看去,凌霄霄也像是害怕一般略略抬头瞧,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气冲冲走过来,身量纤纤,身高中等,油亮浓密的黑发编成了一条辫子垂在脑后,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额前缀着一个珊瑚石,用银链子在脑袋上围成了一圈。再往面上看去,两条细眉修整地一丝不苟,眼睛不算太大,却炯炯有神,细高的鼻梁小巧的鼻子,嘴唇薄薄地抿着,有些生气的样子。
到了秦郎面前,那女子气哼哼福了福,十分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凌霄霄,不客气倒:“什么山野村夫家的丑女,大字不识两个,也配在大人身边伺候?”
说着那女子一把扯过方才凌霄霄写字的那张纸,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那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又有几分终于放心了的样子:“这也叫写字?我养的鸡随便划拉两下,也比你强啊。”
秦郎有些隐怒道:“黛奴,越发放肆了。”
黛奴面对凌霄霄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转而看着秦郎,就完全变了副模样,眉眼看起来也不似方才刻薄了,尽是一个在撒娇嗔怒的英气女孩儿。
“大人要留下这女子,为何不先跟我说?”
秦郎挑了挑眉:“你倒越发自恃身份了。我为什么要先跟你说?我这里尽是你当家了不成?”
黛奴瘪了瘪嘴:“不是黛奴当家,可也远轮不上她当家。大人还叫她伺候笔墨呢,她连墨块都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留她做个累赘不成?”
秦郎皱眉看着黛奴:“你在后头听了多久了?”
黛奴垂头嗫喏道:“一开始就在。大牢里的守卫说大人放了个女子在身边,原来的大人支黛奴去吃饭,就是为了这个。”
秦郎的怒意越发明显了,只是不知怎么的就是隐忍不发,好像是不舍得发脾气一般:“你还有没有规矩?你现在是在质问我吗?”
黛奴朝秦郎福了福:“黛奴不敢。”
之后黛奴一个顶胯把凌霄霄撞到了一边:“起开。”
远本以凌霄霄的身手,这点平衡还是可以找回来的,只是黛奴力气甚大,这一撞又堵着气,使了十足十的力气,凌霄霄又有些措手不及,也是心里时时记着不能暴露伸手,便被这一撞跌在了地上。
黛奴却不以为然,拿过秦郎手里的墨块,自顾自嘟着嘴磨了起来。
“你干什么!”秦郎立刻站了起来,一把将凌霄霄扶起来,想仔细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却又顾及着男女有别不敢动手太过,看起来手足无措的。
“受伤没有?”秦郎皱眉看着凌霄霄。
凌霄霄在他眼里,俨然是个经不起风吹的娇花,这一跌,仿佛都能把骨头跌碎一般,碎在他心里,又坠着他的心碎了一地。
凌霄霄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还没说什么,黛奴便将手里的墨块用力掷在了她身上:“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