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阴晴不定,白天还晴朗和煦,傍晚就迷蒙下起细雨来。
竹香院在王府里南边把角的地方,再往外便是一处花园,然后便是王府的大院墙了。平日连野猫都觉得偏僻了些,很少出现。
凌霄霄虽然喜欢清净,但这个时代又没有手机和电脑,住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被软禁了起来不许出门,再好静的人也觉得有些乏味了。
看着妙绿一会儿拿起针线笸箩绣个花,一会儿摘了花瓣制个胭脂膏,凌霄霄竟有些羡慕她。
至少她有事可做。
而凌霄霄只能对着窗子发呆,想着怎么才能找到查案的突破口。
她之前也不是没暗查过什么。
原来为了获取情报,凌霄霄甚至经常侦案,在蛛丝马迹里寻求真正的讯息。可在那个数字化年代,只要有计算机,所有线索都能直观地拼凑起来供她分析。
现在却只能在一些摸棱两可的关系上思考。
景念约摸着出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她将油纸伞支在门前的廊下,拍拍身上的雨珠,云琴拿来一方干净的布帮她把脚底蹭干,她才将怀里的首饰盒捧来呈给凌霄霄。
凌霄霄打开看了一眼笑了笑:“对,就是这样儿的。”
景念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拿到外头抖了抖又穿上,回头对凌霄霄着道:“王爷当真宠爱娘娘,奴婢一说王爷就让奴婢去拿了。只是没找到与娘娘说得一模一样的。这支虽然嵌的红珊瑚,可珊瑚不算太名贵,且那凤翅羽毛只作九根,娘娘的身份尽可用了。”
凌霄霄似是说给婢女们听,又似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声音喃喃的:“你们要害我,就别怪我反将一军了。”
景念收拾得差不多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凌霄霄道:“娘娘明日怕是不能去了。不过娘娘别担心,王爷方才让我告诉娘娘,虽然禁足了娘娘,可还是会让凌大人和夫人入王府来探视,也算是见了家人,全了礼数。”
凌霄霄困顿了一天,只盼着明日能出去寻找线索,可她没料到王爷会如此安排,不由有些恼怒。
“想杀了我就直说。为了自己心安理得平白这样折磨人,有什么意思。”
说罢赌气地将手里的金钗扔在桌上。
景念不知何意,只看着凌霄霄小心说:“娘娘可是累了?要不奴婢铺床娘娘且睡下了吧。”
“睡睡睡,我都睡了一天了,哪里还睡得着。”
凌霄霄更加懊恼了。
景念只当她是被禁足呆的有些闷了,发小孩子脾气,笑着哄她:“明日奴婢叫小厮扎个风筝来,等天晴了时娘娘放着玩,也解解闷儿。”
凌霄霄不欲再解释,气呼呼地走到门外坐在廊下的栏杆上。
正在她思索着如何让平昌王解了她的禁足时,佳红从下房出来,努力挤着笑脸走到了凌霄霄面前。
凌霄霄斜眼看她,不耐烦地问:“不是让你在下房呆着,又跑出来做什么。”
佳红满脸堆笑,可脸上的肿还没全消,脸上的巴掌印儿也还在,笑得十分别扭:“奴婢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娘娘身边咱们府里带出来的除了奴婢,只有妙绿一个小丫头,奴婢怕她年纪小不懂事,娘娘身边一时间没了个可心人,行事不方便。”
看着佳红,凌霄霄心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恍惚的小灯。
对啊,若说这府里跟侍郎府有关的人事物,明面上的除了她和妙绿,就只有佳红了。
且这个佳红整日鬼鬼祟祟,来王府第一天就能行动自如,若不是跟王府里的内鬼勾结了,岂能这般大胆。
凌霄霄想到这,怕打草惊蛇了,便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我虽罚你罚得狠了,可你也别恨我。若我不训诫你,来日你叫王府的人挑了错处去,怕不只是一顿巴掌就能解决的了。在王府里行事,日后要多加小心。你若折损了,我身边没个伶俐的自己人,也是艰难。”
佳红听了这番话,以为凌霄霄还是信着她的,赶紧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奴婢也为自己先前的错处正反省呢。多亏娘娘及时提醒了奴婢,奴婢以后一定更加小心,为娘娘分忧。”
佳红说这话时心里十分得意,想这凌霄霄果然是个纸老虎,威风了两日吃了教训,还不是要依附她。
凌霄霄将她藏不住的些微得意尽收眼底,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明日父亲母亲奉召来王府看我,你原先在府里可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可叫父亲母亲带来见上一面,日后再想见面也难了。”
佳红只当凌霄霄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现下来邀买她了,尽量克制得意道:“奴婢一心侍奉娘娘,倒没什么撂不下的。虽然依着规矩妾室不能登堂,可宋姨娘到底是生养了娘娘的,娘娘也该求着王爷允了宋姨娘进府探视,别人也会赞娘娘不忘本分,孝心一片呢。”
凌霄霄不可察觉地冷笑一下,还是语气和缓道:“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去回了王爷。”
佳红喜不自胜地转身就跑,心里更加笃定之前的猜测:佳红是熟知王府的门道的。
先前凌霄霄虽两次入乾元殿,可一次都没有带她。这天黑路滑,她竟没有一丝犹疑,一个人就直奔出去了。
凌霄霄觉得混沌的局势豁然开朗了起来,心情也不似方才烦躁了。
她唤来妙绿去搜一下佳红的住处,果然搜出了凤钗的锦盒。方才看佳红的样子,她并没有把锦盒打开看。
凌霄霄虽然与这个佳红接触不多,可已经摸清了她的性格。
谨慎但愚蠢,喜欢自作聪明。
她不打开锦盒,应该是怕自己不小心将凤钗碰坏了。凌霄霄身边动辄一群人跟着,她有足够的人证来证明她没碰过这个盒子,若是她佳红将凤钗碰坏了想推赖在凌霄霄头上怕是不行的。到时事没办成,凌霄霄反治她一个盗取皇家赏赐的罪,她可吃不消。
凌霄霄让妙绿将景念拿回来那只金钗放进去,把锦盒合上放回去,只当还蒙在鼓里。
终于有些头绪的凌霄霄心情稍微好了些,觉得有些饿了,便吩咐灶上备膳。
晚膳备好,凌霄霄吃完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佳红才气喘吁吁地回来。
“怎么去了这样久?可是迷路了?”凌霄霄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问,只看着手中的茶水。
佳红刚想编造些什么,见凌霄霄这样问就顺势点头:“娘娘猜得正是,这王府太大了。奴婢方才只顾着娘娘吩咐的差事,竟然忘了找人带路,绕了好就才找到。”
“嗯。事情办妥了?”
“妥了妥了,王爷宠爱娘娘。奴婢一说王爷就答应了。”
“下去歇着吧,明日早起些,打点一下茶点,准备迎接父亲母亲入府。”
佳红领命后开心地回到下房。她刚回到屋子里就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人翻动过她的住处,她赶紧跑到床边将褥子下藏着的锦盒拿出来,思索再三将锦盒打开一个缝,在昏暗的灯下,金钗在锦盒里闪着微弱的金光,佳红放下心来合上锦盒又藏了回去。
与此同时,在佳红那得了消息的王美人提笔将消息写在一寸纸条上,唤婢女青菊将信鸽抱来,将纸条绑在信鸽腿上,又喂了些吃食,将信鸽撒了出去。
信鸽在朦胧的细雨里振臂向尚书府飞去。
尚书府老爷的书房内,谢东炳跪在父亲面前,咬着牙关听着父亲的训斥。
“糊涂!我平日教你不要擅自行动,你为何只当作是耳旁风!”
“儿子只想向父亲证明,儿子比大哥更善筹谋。”
“你以为你杀了平昌王,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就高看你一眼了?你知不知道,一旦事情败露,被你连累的人会有多少!”
“儿子为这事已经谋划许久,计划周详,不会败露的。”
“你最好是!逆子!你妹妹现在就在那王府里!不论成功失败,你叫她如何自处!”
“父亲!若能成就大业,舍弃妹妹一个又能如何!”
“啪!”
尚书老爷谢怀璧一巴掌打在儿子谢东炳脸上。
谢东炳捂着脸抬头,狞笑着看自己的父亲:“父亲放心,平昌王只是开始,儿子一定会步步为营,为三皇子扫清障碍。”
说罢不顾谢怀璧的愤怒,自顾自转身走了出去。
谢怀璧气恼得将桌上的东西都甩在地上,不住地骂着:“孽障!孽障啊!我与你大哥苦苦经营的局面,竟叫你一朝就坏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谢东炳看见窗棂上站着的信鸽,抱过来取下它脚上的小竹筒。
展开信笺后谢东炳手微微颤了一下,面部紧绷,脸不自觉地白了下来。
信笺上赫然写着:病愈,凌霄霄救。
谢东炳愣了许久,撕碎了信笺,将纸片扔进香炉里,拿出纸笔写道:杀凌霄霄。
其实观音土是凌府出去的消息,是谢东炳放出去的。
他命王美人挑一个丫头,割了她的舌头送到王爷跟前儿去,说是查出这丫头与凌府的人勾结,被抓了个现行,外头跟她串通的人跑了,她见事情败露正欲咬舌自尽。
谢东炳的本意是,届时平昌王死了,他们虽然知道了东西是凌府出去的,但死无对证,他们也再查不到更多。
到时平昌王府与凌府作了仇,皇上就算没有证据,面子上不会将凌腾达如何,可杀子之仇,皇上定会与凌腾达有隔阂。
凌腾达被君上猜忌,也会苦无依附。到时他以尚书府的名义伸出橄榄枝,那他们尚书府的势力又会更添一笔。
皇上身边的亲信也会日渐凋零,到时立储,就可轻易被权臣左右。
皇上身边最树大根深的权臣,当属他们尚书府。
统领吏部各处,勾连刑部要害——吏部与刑部是六部最为要紧之职。又添礼部三品侍郎,等于礼部也被他们收入麾下。
他妹妹谢灵芊是平昌王的正妃,平昌王就算死了,就算那个美人的孩子承袭了王位,那他妹妹也是嫡母,用些手段挟制住世子,六皇子那些暗处的势力岂不也是为她所用?
最要紧的,当朝贵妃,三皇子生母涟贵妃是他谢家的族亲。虽然贵妃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在宫中宠贯六宫谁人不知。他的父亲,涟贵妃的堂哥谢怀璧,是名不见经传的国舅。
凭着这滔天的权柄,天下不都是他谢家的囊中之物?
不,远远不够。
谢东炳虽然是嫡出,可他母亲是续弦的正室。是原先的主母病故了,她母亲才被扶正。
因为做过妾室,且谢东炳的生母为人老实胆小,不敢争抢什么,总让谢东炳觉得他这个嫡子做得名不正言不顺。
他一定要将这京城的权贵尽握在手,让他的父亲,乃至天下人都看到,他谢东炳有多么厉害!
他定要让他那个异母所生,尽对他指手画脚作出长兄姿态的嫡出大哥,跪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第一步被毁了没关系,只要除了这个凌霄霄,他还能再取了平昌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