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皇子出宫辟府独居,都是选在离皇宫不远的华庭巷兴修府邸。
一来在皇宫近处,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立刻探得情况,平日去宫里给皇上请安邀宠也方便些。
二来这一片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王公贵胄却大都住在这里,因此华庭巷一代成了远近皆知的“二皇宫”,宗室子弟都选在这里住,不失身份又方便往来。
可平昌王一贯特立独行。
他将府址选在了城边一处空旷的地方,人烟稀少门可罗雀。
皇上问及缘由,平昌王“嘿嘿”一笑:“儿臣日后是要纳许多妃妾的,地方预备的大些好随时修葺新院。”
其他一同来请安的皇子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六弟好心胸。”
平昌王不予理会,只是继续看着皇上,笑中若有似无多了几分深意:“儿臣平日因纳新之事多扰父皇清净,住的远些,父皇眼不见为净,也算为父皇分忧。”
大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平昌王嘲笑不已:“你倒有自知之明。”
其他皇子闻言虽不敢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一般,这样没遮拦地开口明着辱骂平昌王,但也都暗暗地笑。
皇上瞪了大皇子一眼:“你若不时常做些蠢事,也让朕清净几日,朕也不必日夜为你忧心了。”
其实各位皇子心中是有疑惑的。
虽然皇上不曾给六皇子什么实权,只当他是个富贵闲人般养着,也不常与他商量国事,看起来并不宠爱六皇子。
可每每他与别的皇子起了龃龉,皇上在言语上总是偏帮着六皇子。
尤其是在后院的问题上,六皇子再怎么乱来,皇上都尽着他,从不多加约束管教。
“许是父皇不再对六弟寄予希望,拿他逗闷子吧。”
三皇子对其他皇子说。
“那大哥也不尽聪明的,父皇怎么每每都斥责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哥是皇后娘娘所出,是嫡长子,身份尊贵无比,父皇对大哥的期望自然是很高的。”
四皇子瞪着不足六岁的七皇子,赶紧让他收声。
三皇子细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随即换上兄长的口吻摸了摸七皇子的头:“你四哥说得是,这话可不能再乱说了。”
平昌王诚然不欺,立府之后府邸一年大似一年,且没有一个院子是空闲的。
府里老人都有些记不清了:“除了王爷的乾元殿和娘娘的乾辉殿,差不多有二十几个院子吧。”
妙绿听得眼睛都直了:“这样多啊,怪不得方才陪凌妃娘娘去王妃娘娘殿里,走了那么远。”
老人笑笑:“那段路上也只路过了十来处院子,因为两个殿建得远了些,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
妙绿不再多话,怕问下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接过了张婆子手上给凌霄霄做好的点心,端着去了正屋。
“咱们这竹香院,原先住了个青楼出身的侍妾。徐美人看不上她整日眉来眼去的勾搭王爷,去年寻衅竟叫打死了。原本娘娘您是侧妃,住的院子规制比这要好上许多。可徐美人说您是抬进来给王爷冲喜的,住得太大了怕压不住,先住这院里,后面再慢慢选了好的住。王爷懒得管内事,王妃说话又不顶用,徐美人就这样安排了。”
妙绿一面吃着凌霄霄分给她的点心,一面说着方才在嚼舌根的张婆子那打听来的事。
景念和云琴也在场,可凌霄霄毫不避讳让妙绿直说。
她一个刚入府的新人,凡事不闻不问不打听才可疑吧。
而景念和云琴装作充耳不闻,只当凌霄霄她们主仆二人是在闲聊说话。
面具男此时也悠哉地躺在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三人虽然没有对凌霄霄完全信任,可方才凌霄霄救了他们的王爷。
在太医都摇头称不行了的时候,凌霄霄毫不退缩,仿佛不怕自己深陷险境一般,奋不顾身地治好了王爷。
虽然凌霄霄并没有他们想的这样大义,可在他们眼中凌霄霄就是他们王爷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此时正一手一个点心,嘴巴塞得鼓鼓的,吃得不亦乐乎,看起来天真烂漫心无城府。
景念笑得不自觉有些宠溺:“娘娘慢些吃,小厨房还在做宵夜,尽够娘娘吃了。这点心只是垫垫肚子。”
凌霄霄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又被噎住了,云琴赶紧笑着端来茶水,又抚了抚她的背,帮她往下顺。
“哎呀呀,娘娘慢些,您是这府里一人之下的侧妃娘娘,可要顾及些体面。”
凌霄霄顺了气摆了摆手,接着吃了起来,边吃边含糊地说:“你可不知道,这一夜可折腾死我了。王爷才好王妃又叫了我去,把你们屏退之后,拉着我不住地叙话,我只能端坐着听。饿得饥肠辘辘也不敢吱声。”
景念和云琴对了下眼神,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问:“王妃娘娘与娘娘说什么了?”
凌霄霄吃着点心耿直地说:“她不让我跟别人说。”
房顶上的面具男此时也端坐了起来,支着耳朵细细听。
景念继续笑着:“跟旁人自然是不能说的,可奴婢们都是王爷派来贴身侍奉娘娘的,有什么事是奴婢们也不能知道的?”
凌霄霄咽下最后一口点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那我说了你们可不能外传。”
凌霄霄故作娇憨的样子,其实就是让他们以为她是个好骗取信任的,这样她接下来说的话才更加可信。
其实谢灵芊本来没想搭理凌霄霄。
谢灵芊自小娇生惯养,极看重自己嫡出的身份,如今又是平昌王的正妻,这让从里到外都是体面身份的谢灵芊更加眼高于顶。
因此就算王爷后院充实,谢灵芊除了恨凡事踩她一头,实权越过她去的徐美人,其他人她是不放在眼里的。
“我堂堂一个王妃,若没有容人的气度,去跟那些无名无份的小妾争斗,岂不是自降身份?”
一手将她带大,还陪嫁进来的田妈妈每每劝她想法子讨王爷欢心,她都这样堵了回去。
她不是不争,是不屑。
她不相信她一个身份尊贵,相貌才学样样都是上乘的世家嫡女,会比不上其他的庸脂俗粉。
可今日在王爷寝殿外见到了凌霄霄,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原本凌霄霄这样的身份进府,就算是侧妃,她也没有多想的。
左不过又是个妾室,还是小官家没见过世面的庶女,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一见到凌霄霄,她所有的自信都被击垮了。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论用什么方法,必须让凌霄霄消失。
她忽然想起凌霄霄从前似乎与她二哥谢东炳暧昧不清,以前她不以为然,今天想起来了,觉得这事细细推敲起来大有利用之处。
但谢灵芊不能空口白牙就指认她和谢东炳有暧昧,以讹传讹起来怕是她二哥也要受牵连。
于是她想先探探凌霄霄的口风,套她的话,让她承认是她自己单方面对谢东炳爱慕,再让身边的人悄悄的把今天她们谈话的内容递到王爷耳边去。
可凌霄霄不是傻子,身为卧底的她怎么可能听不出谢灵芊这是在挖坑给她。
于是凌霄霄装傻充愣,不接她的话茬,无论她说什么跟谢东炳有关的事,凌霄霄都只说一句话:“原来王妃的哥哥这样有趣。”
好像她不认识谢东炳一般。
谢灵芊在心里把她的二哥骂了个狗血淋头,原来平日在家里说得那些,什么如何把凌家庶长女迷得晕头转向之类的话,都是自吹自擂的。
凌霄霄坦坦荡荡:她本人的确跟这个谢东炳不熟。
谢灵芊见凌霄霄油盐不进,盘问了许久也没结果,不免有些烦了,就开门送客了。
送凌霄霄走之前还暧昧不清地说了一句:“今日我与妹妹说得话可别外传,若传出去恐怕对妹妹的名声有损。”
她来了府里这许多时候,早就知道隔墙有耳,到处都是王爷身边的人,她这话就是要传到王爷耳朵里,就算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王爷肯定也会起疑心。
“我到现在也没想通,王妃的哥哥跟我的名声有什么关系。”
凌霄霄吃着刚送进来的宵夜,装作疑惑不解地说。
景念和云琴听了半天也只是这个王妃寻由头想给侧妃一个下马威,都是后院争宠的事,不知作何回答,只能陪笑着点头称是。
妙绿眼珠转了转,正欲说话就撞上了凌霄霄吃人的眼神,立马闭紧嘴巴不做声。
凌霄霄知道这件事迟早要揭开来谈的,那也要等到过些时日,她在王爷那里取得了些许信任才行。
方才在王爷殿里她才知道,害王爷的是她们凌府的人,她要是不从这件事里脱身,再横生别的枝节,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爷让她们府进女肯定也是为了查这件事寻找突破口。
她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做了替罪羊。
不过她救了王爷的命,就算方法奇特了些,但王爷现在命保住了应该会感谢她的吧。
凌霄霄乐观的想着,就算这些古代人将之乎者也礼义廉耻看得比命还重要,但是王爷似乎不像是什么古板迂腐的人,就算不会千恩万谢地感激她,总不会再轻易的要了她的性命吧。
就在凌霄霄心满意足地吃着宵夜时,平昌王殿内如同沸水滚油一般炸开了锅。
王爷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翻江倒海的肚子才渐渐平息了下来,在小厮递出去第七个恭桶之后,那股剧烈的内急感终于没有再卷土重来。
平昌王平复了心情之后,感觉虚弱不已,太医赶紧吩咐人炖了人参汤来。
休息了片刻,平昌王略略微笑,感谢赵太医妙手救了他一命。
明路喜滋滋地说:“王爷谢错人了,不是赵太医,是......”
赵太医干咳一声让他住嘴。
许是一起救了王爷有了战友之情,赵太医不想让凌霄霄被卷进来,他怕明路说漏了嘴,告诉了王爷凌霄霄是用什么法子救了他。
平昌王若知道了,那凌霄霄的人头怕是要飞出去三丈远了。
可王爷见他们欲言又止心生疑窦。
在王爷如阎王一般气场的冷声逼问下,小厮们和赵太医因为胆寒终于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凌霄霄卖了。
平昌王听完凌霄霄是如何帮他治病的,整个人怒发冲冠,眦目欲裂,太阳穴突突狂跳,额头上暴起了青筋,一张脸都憋红了,一字一顿地对外面的侍卫咆哮:
“让!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