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道:“你起来,不用如此多礼。你说说你碰到了什么事,为什么在这里哭,说不定我能帮你。”
小丫头惊喜地看着她,连忙问:“真的吗?”一下子都忘了起身。
江明月点点头,“真的,如果我能帮到你,一定会帮。你先起来吧。”
小丫头从地上起来,低头道:“奴婢今天洗衣服,不小心把陈妈妈衣服上的绣花给洗坏了,其实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坏的,可是陈妈妈说那衣服花了她二两银子,要奴婢赔二两银子……奴婢哪里又有那么多钱……这个时候,外院的陈三说可以借给我钱,可是要……要我答应他……”她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
“他想趁机占你便宜?”江明月问,没想到王府下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事。
小丫头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江明月问:“这陈妈妈和陈三都姓陈?他们是什么关系?”
“是同乡。”小丫头回答。
“既然是同乡,那这事也许是他们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要你逼不得已,同意给陈三占便宜。”
小丫头哭得更伤心,“其实我也猜到了,可是他们一个是管事的妈妈,一个是男人,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江明月柔声道:“这事你不用伤心,我会帮你的解决的,堂堂王府,怎能出现这样的事。”
小丫头一听,连忙跪了下来,“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江明月看着她,突然道:“其实你知道我是王妃吧?”
小丫头一愣。
江明月继续道:“你看上去并不傻,而且说起话来也算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像你这样的姑娘,肯定懂得起码的道理吧:初进王府,第一件事当然是弄清楚这王府的情况。主子有哪几个,什么人要注意,什么人要远远避开,你一定知道。”
小丫头深深低下头去。
她继续道:“这院子里哪怕是晚上,也时刻有人巡逻。如果你是一直坐在这儿哭,那些巡逻的护卫肯定会发现,然后将你赶走。既然他们没赶你走,说明你是刚刚才哭的,所以,也许你是看见我往这儿来,才开始坐在这里哭。
你假意不认识我,假意一副柔弱不懂事的模样,是想让我相信你说的话,怕我觉得你是耍心眼。”
她轻轻道:“我说的对吗?”
小丫头颤了颤,连忙朝她叩头,“王妃饶命,奴婢……奴婢……奴婢罪该万死,欺骗了王妃,可是奴婢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那陈三就是总对奴婢动手动脚,奴婢不从,他就伙同陈妈妈害奴婢,奴婢那时候没注意,就着了他们的道……弄到现在,奴婢想不出任何办法,又见不到上面的人,所以……所以才……还请王妃饶奴婢一命!”
“见不到上面的人?你来王府多久了?”江明月问。
小丫头低声回答:“奴婢上个月才来……”
听到这话,江明月心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念头。她看着地上的小丫头道:“这事我会弄清楚,如果真是如此,我自会帮你讨回个公道。你绣活儿应该很好吧?”
听她突然提起绣活,小丫头愣了一会儿,随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道:“还过得去。”
“我最近在学双面绣,还没找到身边谁会,明天你就到我房里来吧,我看看你的绣活。”
“是,奴婢明日就去见王妃!”小丫头立刻道。
江明月又看了她两眼,转身离去。
第二日,小丫头果然就过来找江明月,江明月那时正在院中凉亭内刺绣,含兰便将她带到了凉亭内。
“你叫什么名字?”江明月问。
小丫头回答:“奴婢叫小甜。”
“小甜,倒是个好名字。你昨天说你会双面绣?”
小甜回答:“奴婢会,但会的不多,当然比不上外面绣娘的手艺。”
“我也就先看看,若真的要学再说。”江明月说着,让小甜在自己身旁坐下,动手绣给自己看。
很长时间,两人都在这边做着刺绣,直到中途含兰离开,江明月才突然开口道:“如果有人悄悄吩咐你做事,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甜早知道王妃找自己是有特殊的事,而现在她当然能听得出来,这是真正的谈话开始了。
她连忙道:“最重要的是把事情做好。”
江明月摇摇头,“做任何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没有人可以说一定能把自己做好,特别在那件事情并不那么容易的时候。”
小甜疑惑地看着她。
江明月一边做着自己手中的绣活,一边缓缓道:“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让你做事的人他那份对你的信任。事成不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但重要的事你确实是认真替我做事,没有欺骗和背叛。”
小甜连忙道:“奴婢当然会一心一意替王妃做事。不要说王妃是主子、奴婢是下人,这是奴婢份内之事,就说王妃替奴婢解危,奴婢也不该忘恩负义。更何况奴婢一个小丫头,平时连主子的面都见不到,王妃能让奴婢替王妃做事,自然是奴婢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哪怕为了自己的前途,奴婢也会认认真真替王妃做事。”
江明月点点头,说道:“两年前,江都发过一次疫病,当时死了好多人。而我前两日听说,时隔两年,外地似乎重新传起了这种疫病,而且这两天有几个病人进了江都城,最近官府到处在抓他们?”
“是的,奴婢也听外院的人说过,他们还嘱咐奴婢们没事不要随便出去,别把病带到王府来。不过好像病人还不多,所以风头也没有太盛。”
江明月随后道:“你要做的,是替我去找一个犯此疫病的女人。”
疫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让人闻风丧胆,听见这话,小甜一惊,随后才听江明月又说道:“不一定是真疫病,但一定要看上去是真的,这个你知道怎么做么?”
小甜很快回答:“奴婢知道,扮成真有疫病的样子就行了,听说那疫病会让人身上长浓疮。”
江明月随后道:“生疫病的人,最好是那种行走江湖、四海为家之人,可以随时离开江都城,查无踪迹。”
……
……
小楚颖三天里,至少有两天是刘婶抱出去走一趟的。
这一天出去前,江明月悄悄对小楚颖说道:“颖颖,你知道李记吗?”
“知道,就是那个卖糕点的!那里可香了,天天还有很多人。”小楚颖说。
江明月笑道:“娘想吃那里的芙蓉糕了,可让别人去买又怕别人说娘一个大人还这么贪吃,所以想让你今天去帮娘买来好不好?”
小楚颖笑得很得意:“娘不要怕,谁说娘我就帮娘教训他,娘,我也好想吃芙蓉糕。”
“那你就一起买,多买一点。”
“好,那我可以多吃一点吗?”没等她回话,小楚颖就立刻道:“我去买,你就让我多吃一点嘛,就八块?”
江明月笑,“好,就八块,如果你能吃得下的话。”
小楚颖喜滋滋地出门去了,江明月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心中涌起无尽的惭愧。
她并没有什么错,可在一个对她完全信任、把她当亲娘的孩子面前,她无地自容。
今日,楚豫下午很早就会回来。
果然在楚豫回来后不久,刘婶也带着小楚颖回来了,随他们出去的还有另外两名丫环,进门时除了小楚颖自己,其他人都惨白着脸,哭得泪脸婆娑,然后火急火燎地往后院跑来。
楚豫与江明月都在凉亭内,听见前面的动静回过头去,只见刘婶脸色煞白抱着小楚颖,两人立刻就出凉亭走到他们面前。
“怎么回事?”楚豫问。
刘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楚豫面前,“王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刚才在街上……在街上……”
“在街上怎么?”楚豫一边问,一边看向小楚颖: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只是眼睛发红、脸上有泪痕,似乎才哭过。此时看见爹娘,他要从刘婶怀里过来抱他,却被刘婶拉住。
刘婶哭道:“刚才在街上,公子要去李记糕点,那里人多……奴婢一时不注意,被一个女人从奴婢怀里把公子给抢走了……那女人……那女人满脸浓疮,人家说,人家说那是犯了瘟疫的人,被她疮上的水沾上了就会染上瘟疫,公子他,他脸上就被……”刘婶惶恐到了极点,哭得肝肠寸断道:“奴婢抢回公子时,公子身上就被沾上了……”
小楚颖不知道瘟疫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刘婶提起那女人来就哭了起来,似乎被刚才的情形吓得不轻。
楚豫脸色渐渐阴沉,伸手要去抱楚颖。刘婶却仍然拉住他,嗫嚅道:“王爷不要,那女人抱着公子跑了很远,万一……万一王爷也……”
楚豫一脚踢开她,抱着小楚颖就往前走去,一边喊道:“叫大夫!”
刘婶在地上哭着,江明月看了她一眼,朝身后阿宛道:“安置好刘婶。”说完就跟上楚豫。
楚豫将小楚颖抱在怀里,小楚颖委屈地哭着。
两年前,江都城经历过一次大范围的疫病,那疫病似乎被人病人身上浓水沾上会传染,用了病人用的东西也能传染,那时人心惶惶,家家大门紧闭,每天都有人死,棺材铺、寿衣铺的生意日赶夜赶也忙不过来。
江明月也见过患疫病的人,那情形让她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患病之人三五天就会全身发热,然后身上起疹化脓,再然后就发疯发癫,痛不欲生,不出一个月就会死去。
平心而论,若颖颖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应该会像大多数母亲一样毫不犹豫地抱起他,可他不是她的孩子,他们只相处不到一年。
她自然喜爱他,愿意待他好,但至少现在,她还做不到不顾生死地待他。
楚豫却可以。
为什么楚豫会是那个比她还情深的人?
楚豫带着小楚颖进了房间,没一会儿,大夫来了。
听到刘婶的叙述,大夫不禁紧皱了眉头。可想而知,小楚颖极有可能被染上了那可怕的疫病。
出房间后,大夫言明那疫病的确要避免触碰患病之人,让楚豫注意,楚豫却只问:“若是已染上,现在该怎么办?”
大夫想了想,立刻道:“王爷不用着急,江都城两年前便流行过一次这同样的疫病,不知那时小公子是否已得过这疫病?若是那时得过,现在便没事了。”
“没有。”楚豫回答。
江明月此时在旁边提醒道:“你能确定没有吗?万一有呢?”
“不会有。”楚豫迟疑片刻,又说:“他年龄这么小,若当时被染上,一定活不下来,可见当时应该是没染上。”
“可是……”
“不会的。”楚豫十分肯定,随后又问大夫:“若确定没有,现在可有什么办法?”
大夫凝视道:“当年发疫病时,全城十多名大夫日夜研制解救之法,后来出来的药方虽然有治愈过一些病人,但严重之人还是药石罔效而离世。不过王爷不用担心,小公子现在算最好的时候,若是服药有八|九成把握是能好的,只是这药凶猛,会对人脾胃有些影响。”
“那如果等一段时间,确定有症状后再说呢?那时候再治好治吗?”江明月问。
大夫回答:“无论是现在服药,还是以后服药,都不是一定能好。只是越往后,治好的可能性便越小,所以若等症状出来,自然是比不上现在的可能性大,不过按以往的经验来说,初有症状就服药,还是有七八成希望能好的。”
江明月看向楚豫,“王爷,你怎么说?要不现在就服药吧,稳妥一些。”
楚豫点点头,明显是赞同的。
江明月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大夫:“那大夫,这药方对脾胃的影响有多大?公子还小,这药对他来说会不会……”
大夫回道:“的确有影响,所以服药之后要好生调理一番,若是注意,问题应是不大。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之前问过的,要确定公子之前是没有染过这疫病的,若是染过,再服下此药便不再是对脾胃有影响,而是大大伤及脾胃,只怕以后一辈子都要以汤药为食。”
江明月立刻看向楚豫:“那王爷,万一颖颖以前……”
楚豫肯定道,“不会的。相信我,现在服药,一定比以后服药好。”楚豫说完,看向大夫道:“你写下药方。”
大夫依言去写药方,下人急忙拿去抓药,而楚豫也立刻回屋看房里的小楚颖。
他竟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楚豫坐在他床边,轻轻替盖好被子,又轻轻抚去他脸上存留的泪痕。
他的样子,极尽温柔,极尽怜爱。
江明月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得刺目,难受。
她不想相信这孩子就是楚豫的孩子,可是越猜疑,越试探,它就离这答案却近。
每一点,都印证着这猜测。
楚豫啊楚豫,到底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你不肯明明白白对我说出真相?为什么就算你说了真相,我也仍然会怀疑你?
回到房间,小甜已等候在外面,手上拿着一大包的各种花样。
江明月说道:“公子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心情学刺绣了,这些东西你就放进去吧。”
“是。”小甜说着,将那一大包东西放在了房间柜子内。
待江明月也进房,小甜见房内再没有其他人,便说道:“王妃,东西在那些花样下面。”
江明月问她:“可靠么?煎了喝下会不会有什么害处?”
小甜摇头:“没有,奴婢仔细问了,还拿去给懂药材的人看了,那是假药,和真药长得像,但都是没什么用的,天天喝都没事。”
“好,那你先回去吧,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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