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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秘宝的单价(1 / 1)

当天夜里,京城顶尖的南北戏班齐聚东宫揽芳苑,跟宫里的伶人一道献艺。红面皂靴的老生与螓首蛾眉的青衣从两边门里进了又出,底下拉高胡的老乐师膝盖上落了一层雪白的松香屑末,坐在戏台子下头的文武家眷多半见惯了这类场面,只有众多仙派的弟子才越看越起劲。

比如郑寻庸,他没抢到宫里给摆好的长椅子的前排,干脆厚颜无耻地搬了一张石凳坐到左右两边座椅的中间过道里去了,充分发挥了没素质没公德的特点。赫兰千河没脸跟他一道,靠着一张小白脸让几个女道友给他从第一排挤出了一个位子,正好在郑寻庸右手边。两人各自带了瓜子,边嗑边聊边看。

郑寻庸没见着苏溪亭,问:“苏同志呢?欣赏国粹的机会不多,她怎么不来学习?”

“慰问从门派退学回老家结婚的老同学去了。”赫兰千河左胳膊肘支着椅子扶手,略带惋惜地跟郑寻庸说了乐怀雅的事。

郑寻庸听完,评价道:“有种被家里卖了的感觉。”

赫兰千河下巴一扬:“对吧!对吧!我都不敢跟老苏直接讲,这不是卖、那什么是卖!”

“况且我听苗淼说张家最近好像把不少族人迁到南边了,我估摸着张尚书是打算急流勇退,毕竟如今朝廷局势也不好,宋家柳家都倒了,像这种张家那种出文人的家族,又没军队的势力支持,分分钟打成知识分子臭老九都说不定。”

“不会吧,这么说乐家是压错宝了?”

郑寻庸:“不好说,张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就算他们想退,也不是一代两代能退得了的。而且那个张式遥,是这个名字对不?人家今年殿试第五,据说还是张家有意把名词拉了一点,我猜他不会去外地上任,直接就能进翰林院。”

“你怎么这么清楚?你不是不出门的吗?”

“张师妹说的,她虽然跟她叔叔家断了关系,但还有其他亲族在通州,她还说如果不是皇上下旨,说不定齐家那位小姐就要嫁到张家去了。”

赫兰千河思索一番:“我得去跟老苏说。”

“算了,听你说的,这桩婚事改不了,”郑寻庸说,“她家里铁了心要抱张家的大|腿,人家乐小姐也是个孝顺的,你能有什么办法?”

赫兰千河想了想苏溪亭苦劝无果的情景,愤愤不平地连壳咬碎了一颗瓜子:“政治联姻就是人口贩卖!”

“那可不是,生意嘛。”

“好在你我跟苏同志如今都是父母双亡,没那么多破事要管,哦你是妖族大约没有父母,不然日子哪有这么快活。”郑寻庸砸吧嘴,寻思着弄杯茶过口。

台上换了一出爱情戏,讲的是书生小姐的故事,唱词愈发腻腻歪歪。赫兰千河去边上找了个小宫女要了好几杯米酒,跟郑寻庸一人一杯,剩下的全拿去讨了给他让座的女道友的欢心。

郑寻庸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与脱口而出的奉承弄得十分惭愧,待对方坐定,佩服道:“好手段。”

“礼节,这是礼节,”赫兰千河纠正他,“刚说到哪了?”

“父母双亡。”

“对,”赫兰千河问,“你也是?”

“查过了,这个郑震的双亲去世也有十来年了,别的关系我都给断了,所以不用担心。”

赫兰千河自嘲地笑了:“那看来只有我来路不明。”

“你就没调查过?我师父说赫兰谷是禁地,照理说不会养出花妖来,就算有也只会很弱小,可你能跟段云泉灵斗,实在不合常理。”

“……查过,没找到线索。”

郑寻庸瞟了他一眼,说:“不急呗,诶,苏同志来了。”

苏溪亭独自从远处走来,先对占道的郑寻庸表达了嫌弃:“有没有素质,”而后扭向赫兰千河,“还有位子不?”

“我的位子十文钱卖你怎么样?第一排呢。”

“要点脸行吗?”她皱着脸在赫兰千河边上蹲了下去,硬是蹲出了看猴戏的气氛,“有没有水?渴死我了。”

赫兰千河把自己的米酒换个方向给她,问:“见到乐师侄了?”

“见到了,她来是来了,但给家里人拘着,在旁边花园里跟着一群太太瞎逛,我叫她过来,那个喂奶喂到胸|部下垂的死老太婆又开始扯什么‘男女大防’的狗屁,我跟她吵了半天,结果怀雅又不知去哪了。”苏溪亭仰头将米酒一饮而尽。

赫兰千河跟郑寻庸都觉得她是自己没有胸|部下垂的资本,才会如此恶毒地形容一位尽忠职守的奶娘。赫兰千河劝道:“那就算了吧,你拉她来也没什么可看的,这戏无聊透顶,还没以前我们话剧社剧本好。”

郑寻庸眼睛睁大了:“你还进过话剧社?”

“初中那会作业少,进去打过酱油。”

“那你演过什么?莎士比亚?《雷雨》?”苏溪亭问。

“我们那年是改了《三国演义》写的剧本,”赫兰千河说,“我演汉献帝。”

典礼过后举国欢庆三日,期间沈淇修不是没叫赫兰千河去确认结盟的传言,但即便是公输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三日后的清晨,宫里给每个门派再下了一份帖子,邀请各派派出二至五人到圣天宫,却没说名目为何。

沈淇修来不及同南宫煜文商量太多,最后隔着墨菱花,沈淇修建议无论此次是否为会盟,可能会有哪些条件,清虚派都不要立刻答应。由于摸不清朝廷的意思,沈淇修叫上了对京城比较熟悉的第五铏之。第五堂主也明白这是个教育徒弟的好机会,把靳钲鸣从棋牌室拖了出来,勒令他今晚务必要学会眼观八方,好好看看什么才是正经交游。

赫兰千河见靳师侄情绪低落,路上还安慰他说:“没事,我们这些晚辈都是靠边站的,你别说话,老老实实听别人的,很快就能回来。”

圣天宫位于皇城极北之处,正对北极星,平常公输策正是在此处坐镇。自他入宫以来,宫里的邪祟便没了影子,由是皇帝对天一派似乎又比邹元德在位时更亲近了些。

然而面子上的亲近是给人看的,若较真,终究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点夏随春是最清楚不过的。去年赵剡暗示她除掉邹元德就是对天一派的试探,当初赵剡给的理由是邹护法跟太子过于亲近,且勾结朝廷官员,让天一派自行暗中解决;夏随春早就有心摆脱朝廷控制,而跟朝廷走得最近的右护法早就成了她的眼中钉,所以她将计就计清理了门户,才让赵剡的疑心消了些。

若不是马之京按捺不住反心,搅得凉州天翻地覆,夏随春也许会继续隐忍下去。而凉州一乱,天一派往那边派人便无比自然,夏随春才能趁机在凉州替门派铺好退路。因为帝王的疑虑一旦生出便永远不会消散,尽管夏随春做得很隐秘,天一派在凉州的反常举止还是引起了朝廷的怀疑。

所以当赵剡驾临后,头件事便讲乾元门灭门之时,夏掌门丝毫不惊讶,还顺着赵剡的话接下去:“陛下所言甚是,周凌霄是本座旧日里的同门,他的修为并不低,竟然有人能一夜之间将乾元门屠尽,能做到这点的,在座的也没有几位吧?”

谢晗光轻轻地嗤笑一声,道:“本座还得补一点,先前派人去乾元门查了鞋印,可知凶手只有一人。”四周响起抽气声,不少人比较了自己同周凌霄的差距,便开始替自家担忧了。

弱小之辈遇到危机往往会生出抱团的念头来,赵剡借机同左手边上首坐的严霄宴碰了碰目光,严掌门站起身,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道友,仙道创始之初,便有修仙之人不得自相残杀的规矩,如今出了这等事,我们应当放下过去的恩怨,先找出凶徒将其绳之以法。”

“我同意严掌门的说法。”一人站了起来,是紫|阳派的周弘薰周掌门,他与周凌霄有些亲戚关系,同样也是天一派外徒,但天一派不论是先前乾元门被清虚派一个小弟子踢馆上门、还是今次被人灭门,当中表现可谓冷漠至极,周弘薰物伤其类,便对夏随春寒了心。

有周弘薰开头,更多道者附和起来,气氛越来越有利,赵剡忽然举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朕躬行践祚以来,没有一日不倚仗诸位仙师,如今仙道出了叛徒,朝野上下亦是极为震恐。有臣子认为当今仙道有名无实,每派各行自道,倘若再遇到险情,别的门派即便有心也来不及相助,便建议诸位仙师尽早结盟,”赵剡对坐在最前边的五大派的人说,“可以天一、茅山、清虚、宣明、望海为盟首,各自镇守一方,其余门派听从调遣,共谋大事。”

在起起伏伏的同意声中,沈淇修微微蹙眉,他听得出来,赵剡就是画了个模糊不清的图景,不光是清虚与宣明,连望海堂这种超然世外的门派都被拉了进来;姬无疚倒表现得格外淡定,因为他觉得宣明派本来就在履行“镇守一方”的职责,多个联盟出来没什么不同。

“既要结盟,不妨先说说各派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计闻星忽然开口,说出了关键之处。

周弘薰说:“乾元门的凶手不知所踪,当以此为先,否则人人自危,何来结盟?”

他的话引来一片应和,天琅派的刘湘竹起身道:“周掌门说得在理,但在查案期间,各派也应该多加联络,防范那凶徒再次下手。”

“我看,”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角落传了出来,“既是查案,不如先从在座当中查。”

所有人扭过头去,要看看这个毫不客气地说破了人人心知肚明却避之不及的事的人是谁,结果看见万象森拿着一块绿豆糕,正在逗一个小丫头。

第五铏之低声自语:“啧,怪人。”

“怎么?当今仙道高手难道不都在此处么?若说还有别人,除了马之京与下落不明的贾雪涵,也只有在座都不认识的修士,能有哪个高手,竟然是在座各位当中无一人知晓的?”万象森顶着一众目光,坦然说道。

尴尬之际,严霄宴咳嗽两声,道:“此事没有证据,还是先不要轻论的好,”他又不经意地瞟了御座一眼,“本座提议,各派若是有何宝物或法阵,有益查案也好,有益防卫也罢,都请主动拿出来,先渡过了这个关头再说——”

赫兰千河低头悄悄对沈淇修说:“就知道没好事。”

沈淇修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站好些。

“——本派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几个布防用的阵图,恐有不足之处,”严霄宴说,“所幸茅山与天一同源,本派阵法有些缺漏之处,还得劳烦夏掌门。”

夏随春|心想你不就惦记着天一派在冕山上布的几个阵的解法么,回应道:“那是自然,若有哪个门派想用这几个阵法,本派可派人前往协助。”

她的话一出口,大半人都不敢让天一派上门了。谁都知道乾元门的事夏随春嫌疑最大,要连门派布防都交给了她,岂不是把自家钥匙送人?一计不成,谢晗光微笑道:“夏掌门果然爽快,其实不止阵法,天一派的飞鸿书一日千里,若用在传信上,不知比御剑快了多少倍。”

飞鸿书是天一派的独门秘技,算是先掌门王季驯为数不多的贡献之一,只有段云泉那种心腹弟子才有资格学,只因飞鸿书虽行动如电,却不难被截获。要是这门道法外流,夏随春往后也不要指望能随时随地指挥的同时,还能保证消息不|泄露了。

“飞鸿书虽说一日千里,施法者却必须要有腾云境的修为,不如清虚派的墨菱花镜,”夏随春顾不上得罪清虚派,“墨菱花镜一对两镜,在其中一面上写下字,另一面无论多远,即刻便能显形,且不需耗费灵力,不是比飞鸿书好得多?”

她身旁的公输策脸色微变,夏随春知道墨菱花,就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自己一直跟清虚派私下往来的事。

沈淇修刚刚就有些担心他们会把祸水东引到清虚派身上,见状便说:“墨菱花镜工艺繁复,本派一年也不过产出三对,恐怕是远水不解近渴。”

周弘薰不满道:“难道清虚派就不能先将已有的墨菱花镜借给别的门派暂用么?我们这些小门派如今可是战战兢兢,多个联络的器具也好。”

第五铏之刚要出言训斥,给赫兰千河抢了先:“制作墨菱花所用材料格外罕见,算上工本费,一对要五百两,并非本派不愿借出,而是此物着实价值连城。”

夏随春愣了愣,没想到还有这种开脱借口,点头道:“如此宝物,没想到清虚派竟愿以五百两的低价让出,本派先订两对,往后若有哪个门派需要,可同天一派暂借。”

她几句话把大派援助小派的道德问题变成了门派之间的经济问题,让一群指望着外援的小门道者说不出话来,毕竟大家都要面子,不好说出让别人免费协助自己这样的无耻之言,况且天一派还替他们先出了钱,再提异议也只能强调自己又穷又没品格。

“明码标价便好,”赵剡忽然说,“夏掌门不必破费,墨菱花镜若是清虚派尚有多余,朕愿尽数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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