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荒唐不就是世事,超出了你的认知吗但对那儿的人来说,洪水不但润泽了土地,所带来的淤泥,还是最好的肥料。洪水泛滥时,他们以捕鱼为生,洪水退去后,他们就开始耕种,成为当地著名的粮仓。”
一杯清茶,捧在她的手中,缥缈的水汽氤氲了她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白前喃喃道,“这就是
“无为而治。”
总结精辟,无羡给他点个了赞。
“治水不能一概用堵,而是因地制宜,道法自然。此番你若去了山东,办事还需稳妥些,可别像刘家村似的,与当地的百姓闹僵了,到时候可没半仙来救你了。”
“白某明白。”上次的教训真心深刻。
两人又聊了一阵,分手告别。
无羡本想趁李霸不在时开溜,脚都跨出了门口,还是被她爹给逮了个正着。
“金鱼池也算是京师一景,爹爹我难得出来,姐儿不陪我逛逛”眼中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别有深意。
“哪能呢”无羡嘴角扯着笑,站在她爹的右边,伸出手臂来,让她爹扶着走。那副狗腿的样子,同宫里的小公公似的,可把她爹给逗乐了,之前所有的不快,像似全都抛到了脑后。
两人对京师完全不熟,不过有马哲这个地头蛇在,不逊于任何一个导游,边走边介绍,一处处景致挨个儿带着他们逛过去。
围着金鱼池绕了半圈,李霸指着一个凉亭道,“爹爹有些累了,咱们去那边歇会儿吧”
无羡不疑有他,到了地儿才发现,凉亭中早有一名衣着云纹襕衫的少年候着了。
“好巧啊居然在这儿见到了贤侄。”
巧吗
无羡看着她爹那副慈爱得有些过分的姨父笑,就猜到,一定是他特意安排的“巧”遇了。
反正都应付了三场相亲了,也不在乎再多那么一场。
随着她爹步入凉亭,拉近了距离细看,那人属于清秀型,脸庞的线条谦柔平顺,勾勒出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不惊艳,但很耐看。
不过
无羡总觉得那人的眉目之间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李霸介绍道,“这位是国子监生,书读得不错,是凭自个儿的本事,被国子监录取的。”
无羡目露赞赏。
国子监的报考难度,堪比后世的清华北大,问题是,人家招收的名额少得可怜,还没清华北大多。
能凭自个儿本事被推优录取,实力绝对不俗,日后考中两榜进士的几率相当之高,必然是各家争抢的香饽饽,怎么会被她爹给撞上的
监生手掌向上,指向了无羡,“这位想必就是令嫒了吧”
李霸哈哈一笑,一张肥脸凑到无羡的边上,并列在一起,“是不是同我长得很像”
监生嘴角一抽,不好昧着心点头。
无羡的相貌随母,与李霸长得真心不像,只有眉宇间的那一抹匪气,倒是将李霸的继承了十乘十。
神似,也算似吧
李霸将监生好一通夸赞,如今,他也想通了,京师的武将都没落了,子弟不习弓马,出门连马都不骑了,改坐了轿子,弄得像个娘们似的。
与其找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做女婿,还不如找个勤勤恳恳读书的。
反正,他家闺女的学问也不赖,骂人的时候引经据典,说辞一套一套的,贼溜,连当朝阁老都说不过她,可威风了。
嫁个士子就士子吧,大不了在议亲之后他亲自上阵,手把手,好好训练下未来的女婿。
他能培养出一个文武兼备的闺女,还怕不能培养出一个文武兼备的女婿来
嗯就这么决定了
在心中定下了规模宏大的未来女婿培养计划,李霸抬眸再看监生,越看越顺眼。
与那些死啃四书五经的书呆子不同,监生并没有谈些叫人昏昏欲睡的经学,或是夸夸其谈的经纶,聊的都是些衣食住行和京中的见闻,充满了烟火气。
明明监生与她爹聊得很畅快,无羡却是抿起唇来,总觉得,他的身上透着一抹淡淡的疏离。
这种违和感是从哪儿来呢
她的余光,瞥到了近在咫尺的美人靠,顿时明白了
是座位
两人足足聊了一盏茶的工夫,座位分明就在边上,可监生从来没请他们坐下过。
她爹本就是行伍出身,体力非常,让他站上一天都没什么反应,又是个憨憨,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既然心生轻慢,为何又要迎合她爹
难道是看上了她厚实的嫁妆,想要靠她少奋斗三十年
无羡双手抱胸,懒散地靠在边上的柱子,抱着看戏的心态,看他究竟想做什么,猝然对上了她爹的那双小眼睛,还朝她眨巴了两下。
“漱心斋的点心不错,就在这附近,姐儿饿了吧我去买些来尝尝。”
饿个头
她刚从漱心斋出来,胃里的点心还没消化呢
明显就是拿她做借口
她要抗议
李霸可不管她愿不愿意,丢下一句,“替我好好招待这位倪公子。”一溜烟跑了。
对方目送李霸走远后,唇角的笑意蓦地收起,变脸道,“李姑娘,请你自重,不要再女扮男装,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他是扯着嗓子喊的,声音不小,将四周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哟看不出来,这个俊俏的小郎,居然是个姑娘家。”
“怎么回事呀”
“这还看不出来啧啧,肯定是缠着男人,让人厌烦了呗”
“下贱的胚子,就这么缺男人吗追认都追到大街上了,还要不要脸”
监生似乎没想到,言论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看着围观者脸上的鄙夷,他微微蹙了蹙眉,没有做任何解释。
马哲愤然跨前一步,用身躯挡去众人投向无羡的不善目光,“今日是我家主子第一次遇见你,倒想问个明白,刚才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究竟是何用意”
“我说错了吗她女扮男装,抛头露面,不算是伤风败俗吗”监生冷哼一声,“敢做,就别怕人说你那么护着她,怕是她豢养的面首吧”
“面首”两个字,再次引发了围观者的热议:
“哎呦喂,真是伤风败俗啊”
“别说,就凭那张小脸,真要去青楼挂牌的话,说不准,我还会带人去光顾呢”
“她家里的也不管管若是我家闺女,早打断了她的双腿,免得在外丢人现眼”
“打断双腿还是轻的,照我说,就该沉塘,以儆效尤”
各种污言秽语,宛若一盆盆脏水,无情地向无羡泼去,气得马哲忍无可忍,吼了出来,“休得胡言乱语”
无羡第一回见马哲那么激动,原本白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诬陷闺阁女子的清誉,也是国子监的监生做得出来的也不怕辱没了所读的圣贤之书”
监生呼吸一紧,显然被戳到痛脚,仍是嘴硬道,“怎么想要威胁我不成这就是李姑娘的本事吗哈哈,我忘了,当初李姑娘就是一言不合,便对弱女子动刀子,威胁人可是你的强项”
无羡目露疑惑,她何时对弱女子动过刀子了
别说,还真有一个
是杨慎的妹妹。
杨惜
监生不会是为了她出头的吧
无羡轻轻推开了护在身前的马哲,嗤笑出声,“那日的事,只是一场意外。比武之时刀剑无眼,手中的刀被北元使臣击飞,将杨姑娘吓着了。索性人没事,北元使臣也已道歉,参加过国宴的人皆可作证。这位兄台为何一口咬定,是我害了杨姑娘”
围观的人头接耳:
“什么国宴啊”
“就是前两个月的万寿宴,有个女子和北元的使臣比武,斗得不相上下。”
“那么厉害想不到大明出了个巾帼英雄”
“不对啊,传闻那名女子可是个面如罗刹的悍女,哪有眼前这人长得标致”
“传闻不是还说,那杨姑娘被吓得当场疯魔了吗原本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如今门可罗雀,怕是要嫁不出去咯”
“家世再好又如何,谁要娶个疯婆子啊,白送我都不要”
监生没想到,无羡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扭转了舆论风向,让他心中的女神,成为众人非议的对象。
对杨惜的嘲笑与讥讽,不断钻入他的耳中,气得他捏紧了拳头,将愤恨与不满全部发泄在了无羡的身上。
“你欺辱了杨姑娘还不够,还要当众羞辱于她,真是蛇蝎心肠。仗着有东厂撑腰,作威作福,旁人畏惧于你,我可不怕你”
众人一听“东厂”二字,对无羡的眼神遽然变了,不复之前的赞赏,而是被忌惮、鄙夷、厌恶、不屑所取代。
监生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得意地挑眉,眸中的挑衅意味十足。
无羡却像是听了一个最好听的笑话,捧腹大笑起来,“读了那么多书,没长脑子吗我要真有人撑腰,我爹能丢了官爵再说了,杨姑娘的亲爹可是当朝的杨阁老,亲哥哥又是状元郎,若是我在国宴上真的伤了她,还能让我好端端地离开”
“你曾多次使用过东厂的腰牌,说没东厂撑腰,谁信啊还有你身边的那人,就是一个阉狗”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马哲,探究中带着浓浓的憎恶与反感。
这回,无羡上前一步,将马哲挡在了身后,不想让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伤到他。
“你不是说,我仗势欺人吗今日我就仗势欺人给你看看”
对明理之人,才能好好说理。
对不明理之人,不如动拳头来得痛快。
初冬寒意沉沉,柳叶早已脱落殆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条,无力地垂落在凉亭边,显得落寞而寂寥。
无羡懒得与他再辩解了,随手挑了一根,拦腰截断,抓在了手中。
有阵子没打人了。
手都痒了。
暗藏力度,反手一甩,手中的柳条如同一条灵蛇般,迅敏快捷,对着监生冲了出去。
作为一个文弱的书生,只有嘴皮子利索些,面对袭来的柳鞭,人像是被钉在了地面,忘记了躲避,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
明明是一根纤细的柳枝,在无羡的手中,却如灌入了铁水一般,柔中带刚,在空中簌簌作响。
眼看着,就要缠上那人时,有人出手了,紧紧地抓住了柳梢。
无羡一怔,“你怎么来了”
“见这儿人多,来凑个热闹,想不到就见到你了。”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你啊,还是如此风风火火,女孩子家家的,哪能做这种粗活
“交给我吧”
来人接过了她手中的柳枝,隔空甩了一个响鞭。
监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倪世杰你想做什么竟然帮着这个女人,你有什么资格打我难道你也是她养的面首”
倪世杰眸色一沉,手上一个用力,将柳枝抽向了监生,“打你还需要资格背的家法全都忘了就凭我是你哥,今日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受着这顿抽”
原来那个监生,竟是倪世杰的弟弟倪世昌,怪不得无羡会觉得他有些眼熟呢
啪
一下抽在倪世昌的身上,力度虽不及鞭子,却也是疼得很。
倪世昌揉了揉伤处,气红了眼,“倪世杰,为了荣华富贵,埋没良心,投靠了阉狗。我们倪家可没有你这种败类,连大嫂都不愿与你过了,求了和离,你有什么脸继续做我哥”
“有本事,你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不然,名字留着一日,我就是你哥”
倪世昌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柳条一下接着一下落在倪世昌的身上。
啪
啪
啪
声音有多响,打得就有多重。
凉亭空间局促,倪世昌难以躲避,其中有一下,甚至打在了他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了一道红痕。
“为了这个女人,我看你真的是疯了我回去就休书给族长,让他将你从族谱中除名”倪世昌放下狠话,捂着脸上的伤,扒开人群,离去的样子带着几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