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苑不仅留下了雀儿,连西游楼的老肖掌柜也在,住在外院。因少了主子,我便能随意出门溜达,不过要扮个男装行走。
西游楼在周槐之走后的第三天正式开张了,喜庆的鞭炮足足放了一刻钟,整个街镇都听得到。头天宾客爆满,雇的小工们腿都跑酸了。
一出石猴惊世修大道的西游投影戏,被捧的上天了。可虽有学院学子撑场,但到底只是个边境县城,后来几天也没有场场满座。
估计打出名声,要引来慕名瞧戏的,得花上一段时间才有奇效。
这景象,怎么也得来个好友捧场,可惜墨香阁郝叔只字片语没留下,人跟着周槐之已经回京,连郝泽也走了。
我心里纳闷,以前怀疑有大事发生,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因为牵扯的那个刺客幕后主使是昌郡郡守吴大人和何景州一行人,周槐之回京解毒救命,将他们一同押解去了。
听闻云雾山的贼匪大当家是昌郡郡守吴大人,以官身伪装庇护,打劫敛财数年,而知事何景州替其掩盖,为虎作伥,公子隐约查到真相,吴大人这才铤而走险的刺杀,不想公子有备而来,一举围捕了他们。
我一点也不关心吴大人和何景州的下场,唯独觉得吴谨思那孩子有些可惜。那样正直的少年,就这样被无辜殃及了,唉!
“少爷,等会要去看夫人他们,我们赶紧去买些东西吧!”出了茶楼后门,翠花提醒我,
她同我一样扮了个男装的小厮模样,只是胸前委实太挺,包了束胸也没有用,所以衣服穿十分宽松又大。
“翠花,这几天已经买了不少,你是要将我一身油水都剐给我哥哥吗?老肖叔他又没分盈利的银子给我,买光了让我吃土啊!”
我摇着扇子边走边挑眉笑她,她嗔我一眼,“你说什么呢?都是你要买的,怎么、怎么就说上是我了?再说了,轮着谁吃土,也够不着你吃,寒梅苑又不要你买颗菜。”
我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笑了笑,朝聚鲜楼走,“去打包个鸡汤和几样菜,我娘炒的菜比夏雨还寒碜。”
“不说二姑娘今儿会在夫人家过夜吗?”
“你想吃她做的菜?”
翠花一愕,立即摇了摇头。
“方才我瞧见老爷了,姑娘瞧见没?”
“嗯。”
今日是休沐日,夏侯明带着新夫人温氏和他的宝贝小儿子,一家人在大堂订了个桌。
因为他宝贝儿子夏允知想吃零嘴,闹了一会,我想不看见都难。看完一场他们还没走,下一场大伯夏昆伦带着大伯母和儿子夏卫城来了,几人碰了头,寒暄时十分热闹。
我在楼上包房,没敢露头,也生怕下楼拿茶点的翠花被他们发现。只听得夏昆伦俨然一副主人模样高调的向小二们说道:“这铺子的房主在此,是不是可以免个单什么的?”
小二当然不会应,倒也机灵,回道:“掌柜的在楼上招呼客人,不如等掌柜下来,几位客官与掌柜的说,我一个跑腿的小二,实在做不得主。”
从窗缝中,我看见夏昆伦脸有些垮,“堂弟不识得他们这里的掌柜和跑腿的小二?唉,你呀你,瞧瞧这客流如梭的光景,就你舍得。”
夏昆伦恨铁不成钢的说了几句夏侯明,然后又高兴的说起他的儿子夏卫城可以入鸿蒙学院上学了,过几日要办个喜宴,请他们一家去赏宴。温氏十分小意,言行热络,与大伯母聊的很是愉快。
夏侯明看着温氏与他们相处融洽,一副欣慰又如释重负的样子。从前秦氏当家,与亲朋们虽不至于水深火热,但关系委实不算好,因为他们瞧不上秦氏。
我懒得看他们,所以拉着翠花从后门离开。
翠花努嘴,“他也真是的,明明晓得这地方是给夫人了,连着几日带新夫人来,幸亏夫人不在,要真碰上,岂不叫夫人挖心挖肺的痛?”
我没回应她,她继续愤愤的道:“我问了老肖叔,那位新夫人从开张那天每天都来,有时候还拉着老爷看晚场,哼,真不要脸!我瞧着那女人定是眼红,起了心思。姑娘,你可得多个心眼注意注意。她能暗里勾搭老爷,又挤走夫人和你们,肯定是个面善心狠的主。”
连翠花都瞧出来,我当然也觉得那女人阴险。
只是人家不明着来,我也不好提刀跟她干。
二人慢悠悠的走到聚鲜楼门口,刚好来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黑漆马车。我扯了一下翠花,走到边上。
聚鲜楼来的贵宾多,不稀奇,但多少要低调些,懒得再冲撞什么人,所以我避开人等着他们先入再进去。
马车一停,率先跳下来一人,穿着蓝底白纹儒衫,是宏远学院的人,那人一转头,我便认出是楚缨了。
见他下车后恭敬举手朝车内做牵扶状,我猜想是洪老夫子来下馆子了。
人一一下了车,果然是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两人相携着朝迎出来的掌柜面露和祥笑着回应。
看他们老夫老妻的关系极为恩爱和睦,令人十分羡慕,而不信爱情的我也生出了一丝丝的向往来。
“夏小公子?”
我失神之际,楚缨一下便叫了我的名字,让我躲都躲不及。只得干笑朝诧异转头看来的洪老夫子他们拜了个极为隆重的学生礼。
“见过老夫子、老太君。”
起身抬头,六目相对,有些微妙的尴尬。
因为我实在与他们不熟,不过一面之缘。所以我打算另找一家馆子,随便点几个菜。然我就在打算怎么开口告辞时,那洪老夫子冷着脸朝我招了招手,“小子,过来!”
“啊?”
“啊什么?没礼貌。”说完,那洪老夫子转头就进了酒楼,而楚缨则客气的过来请我。
我能不去吗?唉,算了!
洪老夫子包的是最顶层的房间,他不容拒绝的招我上来,却没有让我跟他们一个房间用饭,而是在包厢中贵人们给随伺准备的偏间凑合。
我有些郁闷,心不在焉的吃着饭菜,问身旁的楚缨道:“老夫子找我做什么?”
楚缨笑了笑,温雅友善的如泉涧流水般,实在令我受宠若惊,毕竟上次他的态度是对我不温不火的。
“老夫子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楚缨再次笑笑,“等会你便晓得了。”
又一个笑面虎,真讨厌!
偏间与主厅只隔了一道木墙,且留着小窗口,可供主子们随时传唤奴仆伺候。饭吃了一半,主厅里来人了,带着帷帽,瞧身段应是女子,洪老夫子二人显得十分激动,急急的起身迎上去。
原来是来会客的?
我正好奇,会是什么样的神秘客,直到主厅关了门,那俩人才将帷帽摘下来,“噗通”几声就跪下去,十分响亮的磕了好几个头。
“学生不孝,老师恕罪……”前头跪下的女子沧桑的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激动颤抖的手缓缓将她扶了起来,“孩子,快起,快起来!受苦了,你受苦了!”
一瞬,我含在嘴里的饭菜“吧嗒”掉了下来。
世界真小啊!
那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的女人,不是昌郡何府的余老夫人吗?她也是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的学生?
“少爷,注意仪……”翠花在旁揪了我一下,估计也是无意瞧见了余老夫人的模样,吓得条件反射的喊了出来,“老夫人?”
那边主厅的余老夫人闻声,惊异的朝小窗看来,一瞬便盯在了我和翠花的面上,我心里一个抖突,忙拉着翠花埋下了头。
好在那边没有深究我们的失态,继续陷入久别重逢的感伤中,待他们坐下后,细声诉说着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几乎没有平静的时候。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忐忑不安的坐着,又不敢出声问楚缨,生怕引来注意。也不晓得余老夫人认没认出我,反正觉得搅和进来,肯定没好事。
我就是个小市民,不图大富贵,不希望惹祸上身,这么大的壁角,我承受不来,放我归家吧,呜呜……
“老师,求您救救景儿,救救他。呜呜……”
那边余老夫人突然又恸哭的跪在二老膝下,
“学生自贱身份嫁给一个屠夫,为的就是躲避他们的追踪追杀,只盼望着景儿能安隅一世。云雾山的贼匪,景儿半点不晓得,我从小教他谨慎,他绝不会不明白暗助山匪是什么后果。一直是郝言生那厮做的局,诱惑吴大人贪财与山匪合作劫财,又让公子来施计收网,他们原本的目标就是景儿,他们是要斩草除根啊!二十多年了,他们还不肯罢休,呜呜……”
郝言生?郝叔?
我仿若走进了一团浓雾中。
“瑶瑶呀,你为何不早来相认?为师特意来此等了你这些年,你哪怕不愿相认,也得想方设法让他来为师膝下,为师也好能给他个庇护啊!”
洪老夫子二人对余老夫人关切心疼的模样,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学生怕,我怕!哪怕是一丁点儿,我也不敢暴露啊!呜呜……我如今回想起元寿的死,也尤有心悸。”余老夫人肩头耸动,情绪十分激烈。
华老太君红了眼眶,抱着她,“孩子,快起身吧!此事我们定会想法子的。当年事发的太急,我们远在青州,鞭长莫及,救不了元寿,这次无论如何也会救回景儿。”
余老夫人听了承诺,泪流满面的再次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