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不见天日,此间生物多以声息感人,而此时的苏繁音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醒目。
那蛟龙勉强直起上半身,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溶洞。一双巨目开阖,盯着结界中的苏繁音。良久,它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一下那结界。
结界在它的触碰之下猛地爆发出一连串的璀璨光华,随后就跟融蜡似得被它轻而易举舔出了个大口子。口子越来越大,结界渐渐崩裂,逐渐消弭。
苏繁音感觉被一股巨力撞击,五脏六腑都被撞的移位,然而她没有痛感,连触觉都断断续续起来。她心中猛地腾起一股不妙感,果断抱着黄泉剑就地一滚躲过了那分叉的红舌。下一瞬,她原本站着的那块地方果然被蛟龙的涎水腐蚀出一块窟窿,“嘶嘶”地冒着热气,甚至还在不断向外扩散。
失去痛觉代表着失去掌控,特别是在丧失听力和视觉的情况下。苏繁音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丹绛那边音讯全无。
无奈之下她只得祭出飞星宝衣,吐出金丹以护身。她纵起剑光凭着记忆在溶洞中穿梭,有时候撞上了,有时候没撞上。那蛟龙虽久处此地行动却不知名地慢了一拍,但胜在它体积巨大,那头颅轻轻一摆就恰恰击到苏繁音身上。
蛟龙渡劫修为,不用任何神通术法,纯粹是*力道的一击,飞星宝衣就登时碎成一片一片,灵光黯淡,苏繁音更是跟个皮球似得被它撞得飞出去,也算是运气好,被她撞进一个小洞中。
她浑身骨头碎裂,躺在地上完全站不起来,那颗金丹浮在她身前,突然“啪”的一声,丹身上布满裂纹。两条平时神气十足的龙缠在她的金丹上,对比之下就像两条泥鳅,火龙有气无力地冲着外头的大蛟叫唤了一嗓子。
金丹对渡劫,人身对蛟龙,毫无还手之力。苏繁音还活着,已经算是命大。
那蛟龙还不满足,可能是那声虚张声势的叫唤引起了它的兴趣。它尝试着钻进去,然而洞壁狭小,廖作防御。巨蛟愤怒地嘶吼一声,用脑袋撞击着那块石壁。整个山体都在它的撞击之下摇晃,河水如海一般疯狂涌动,碎石纷纷落下,一如世界末日。
“凤凰啊。”谢鸢,哦不,现在应该称她为云遥,平静的坐在王座之上,仿佛眼前的一切和她没有干系。她叹息着说道:“你这般喜欢她,为什么不早早将她接引到你的国度?宁可在凡世染满因果,也要常伴于她。”
在她的眼中,凤凰身上缠满了因果的丝线,身上的火焰熹微,已经衰弱的回不了神国了。
“有些鸟的光辉太甚,是关不住的。”凤凰摇了摇头,对自己身上的一切显得满不在乎,极为认真的说道:“她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鸟儿,会替我飞回神国,我可以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交给她。”
“那你不救她?”云遥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她强行运转天眼,就快五感皆失,寿元也只剩十年。这个样子死了和活着有什么区别?倒不如送她一程。”云遥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神色肃穆。她右手向前平伸,手中凝出一柄平淡无奇的小剑,什么气息都没有,就像仙市地摊上一灵玉十把的货色,却惊得那狂乱的巨蛟顿了一下。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从未依靠过我。”凤凰瞟了她一眼,仍旧坐在扶手上,十拿九稳的说:“她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不是为了救你?”
云遥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那是属于被她强行镇压的谢鸢的意识。
“承认吧,你杀不了她的。”凤凰打了个响指,“从你的神魂记忆尽失降临凡界,遇到她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
“这是什么!”云遥惊怒交加,手中小剑化为齑粉。她脑海中的记忆就跟开了闸似得压不住了,成千上万的片段组合起来,竟然比她的寿数还要长。
苏繁音那一张张或天真或微笑的脸塞满她的记忆,眼中溢满的都是她极为熟悉的温柔与关心。云遥一下子愣在原地,属于谢鸢的意识浮上表面,她的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泪水刷的流下来,冲凤凰哭喊着说:“快杀了我!”
她艰难地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那支苏繁音见面时赠与她的金钗,那是后来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攒钱赎回来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将金钗抱在胸前,紧紧握住,双手被金钗尖锐的一端划得鲜血淋漓。
她妄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我是谢鸢啊!我是谢鸢啊!
那千世的记忆也同样冲击着她,她不知所措地哀求着:“求求上神,救救师姐!求求上神,杀了我!”
凤凰走过来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叹道:“傻孩子,这是我和云遥的事情。”他的身旁空气扭曲起来,无色的火焰静静燃烧。
云遥好不容易把谢鸢的意识摁下去,封住那些让她不安的记忆。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沉声道:“南明道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上任天帝预言万年后有大劫,新的道尊现世重构天道,天道震怒原初之树倾塌,整个凡间整个天庭甚至魔界都会因此倾覆。万年之期将近,我们费尽心机查了许久不见半点锐端,你却在这里一手帮苏繁音掩盖天机!”
一股无上剑意从她身上催生,杀伐之意大盛,“机缘巧合之下我从中窥见一丝异常,降临于此。你竟然还趁我记忆不稳,给我强行安了家人,令我的布置毁于一旦。”
凤凰的周围扭曲的空间被她压的薄弱几分,依然毫不示弱回道:“凭什么我们的生死要掌握在天道手中!我们成神证道依着天道走,修为越高深越是顺服的像绵羊!难道你忘了吗?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时也曾说过天道不公,试图斩出一条活路来。你失败了,为什么不肯给苏繁音一次机会!”
“对,我忘了。”云遥的眸中满是暴戾之色,“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重构天道要背多大的罪吗?那个小姑娘背的下来吗?万一失败了,可是整个凡间来陪葬!她现在可是连挥剑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我给她机会?”
神明间的战争并不和凡人一般拳打脚踢,灵气四溢,从来都是用一方的道来征服另一方的道。他们两中间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实则已经交锋了千万次。若是有任何活物闯入他们之间,一刹那就能被化成最原始最本质的道。
凤凰以南明离火证道,云遥以杀伐证道。都是至刚至阳之道,然而火主生机,杀主死亡。凤凰固然是远古的神明,力量却在轮回中所剩无几,此消彼减下到底还是云遥强些。凤凰几乎被压着打,眼见着就要败亡。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七星子的声音传出来,他不再装死爬起来饶有兴致的踢了踢昏过去的丹绛又踢了踢昏过去的鹌鹑,冲云遥道:“那个小姑娘拼死拼活,她想守护的人却想杀她,真是有趣。”
“星宿老祖,你到底站哪一边?那日双剑峰上是不是你的神识扫荡?”云遥心中涌起一股悲意险些又被凤凰扳回局面,谢鸢的意识到底是个祸害。
“中间。”七星子哼哼唧唧的飞出来,一丝得道高人的形象也无。“我和你们这些心系天下成天找各种理由下界的的神仙可不一样,我就想下来看看我徒弟。那天我送完两个小家伙回来就看见我徒弟哭了,以为是哪个畜牲欺负他,就一个没忍住……”
他忙另起话题说道:“说白了,天下兴亡关我屁事,倒不如珍惜身边人。我呢就想保护我那蠢徒弟顺顺利利飞升,天庭太冷清,神仙各司其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憋死我了。”
“仙尊啊,你魔怔了,天下苍生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七星子对云遥说,“我知道,你当年一剑斩了一半的原初之树拼了命的补救,可是谁都没怪过你。真的,三界生灵都没怪过你。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所有的修士都打心眼里仰慕着你,也希望你在天界过的好。”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讶道,“那是什么?你们带来的那个姑娘搞出来的?”
虚空之中浮现出一道漆黑的河流,它阔大也渺小,湍急也平静,充满生机也死气沉沉。一切矛盾对立的形容在它身上都奏效,且无任何违和。一端连同虚空,一端连同苏繁音的方向,这个世间从未出现过的道,浮现在诸人心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