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一家并不为“白雪”的失踪着急,不见了就不见了罢,反正也要死了。只有维娅惦记着它,茶不思饭不想。
狄克劝她说,“你们女孩就是感情用事,动物得病是家常便饭的事,如果每一只牛羊去世,我们都要为它伤心落泪,这日子过得多愁人啊。”
狄克并不是冷漠,只不过牛羊对他和他父母而言,只是生活的工具,它们的价值也仅仅是为人类服务,至少他们家养的畜牧不是用来送屠宰场做餐桌美食的。
维娅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为了“白雪”失眠了,满脑子里都是小牛可爱的小脑袋,以及欢快贴在背后的小尾巴。
它病入膏肓,能跑带哪里去呢?又为什么要跑呢?
维娅想不通,于是她一整晚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她联想到暴雨那晚“老猛男”的反常,突然有了一个离奇的猜测。
中午吃完午餐,待其他人回卧室都午睡了,维娅出门上山,目标明确的走向森林。
村里人很注意保护森林,就算取暖和房屋用木也不会去损坏树林本身,林子里看不到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那天西奥带她出来的路,只是一条不到二十公分、堪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径,也难怪维娅会迷路,这路白天都不好走。
有过一次经验,维娅很快走到西奥的家,菲利普先生说过,西奥的家是在前一任护林员所建的房屋基础上重新加工的,那棵苹果树也是前护林员种植的。
她走到大门前敲门,
“有人在吗?我是维娅。”
没一会儿,门就从里被打开了,西奥看到门外的女孩,先是一怔,很快又变回面无表情。
维娅顾不上他的冷脸,急着问,“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小牛?”
她紧盯着西奥,敏锐注意到他神情细微的变化,她肯定道,
“‘白雪’在你这里对吧?”
西奥突然走出屋子,回头对还愣在原地的女孩说,
“你跟我来,”
维娅赶紧跟上他。
他们又来到那个侧面的小木屋,西奥打开木门,维娅上前一看,失踪快两天的“白雪”正窝在一团干草上,嘴巴嚼着食物,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以前健康的时候。
她喜形于色,“兽医还说白化病不能治好,现在不是好了么?”
说完,她抬头去看西奥,他也在看“白雪”,但是他的目光里有些麻木,又有些怜悯。
“它马上就要死了,”他说。
“不可能,”维娅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你没看到它现在好好的吗?”
西奥没有说话。
这时,“白雪”发现两人的到来,站起身,迈着小腿朝他们走来,维娅下意识的张开手,想如以前那样抱抱他。
没想到“白雪”仿佛没看到她,径直走向西奥,快走到时,它的腿变得不稳,险些摔倒,
西奥看了一眼注意力完全在小牛身上的维娅,他脱下左手的黑手套,弯腰摸了摸“白雪”的小脑袋。
一只修长美丽的手映入维娅眼帘,这只手的肤色比其他地方更苍白,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齐,没有一丝污垢,骨节分明,并不粗大,却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
维娅一度以为西奥左手戴手套,是因为手有残疾或者手上有疤痕,显然她的想法是错的,他的左手根本没有问题。
西奥还在抚摸“白雪”,原本站不稳的小牛,竟然慢慢直立起四肢,嘴巴里发出“哞哞”的声音。
维娅吃惊的睁大眼睛,是她眼花了,还是说西奥有“魔法”?
不等维娅欣喜,西奥就给她迎头浇了一桶无情的冷水,
“它的寿命已经到了。”
西奥的话音刚落,才站直的“白雪”毫无预兆的重重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维娅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她走到“白雪”旁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皮毛,犹带着体温,却感觉不到一点起伏。
它死了。
有什么潮湿的东西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西奥看到了她的眼泪,晶莹剔透的仿佛世上最纯洁的东西,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是这短暂的失神,让他猝不及防的被维娅抓住左手,
“你不是有‘魔法’吗?快救救它啊。”
西奥极度惊恐,本能的要甩开她,却震惊的发现,维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她双手抱住他的左手臂,双眼满含祈求的望着他。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只有她是例外?
维娅完全不知道西奥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已经在西奥认知中根深蒂固的东西,被她轰然推翻。
可维娅的心神只在“白雪”身上,
“救救它吧,求求你救救它吧。”
西奥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炼就的足够冷硬,以应对世人的鄙夷与排斥,但当他听见女孩哀伤的哭声,心底深处某个冰冷的地方,不知不觉得融化了,他不忍心的说,
“对不起,我没有魔法,救不了它。”
“不不,你不要骗我,我看到你用左手救活了它,”维娅双手完完全全包裹住他的左手,捧起来,泪眼朦胧的眼睛盯着西奥不放。
他依然说,“对不起,我救不了它。”
维娅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接连目睹两只动物在自己面前死去,她的情绪崩溃了。
西奥在她背后抬起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揽在自己怀中。
维娅把脸埋在他胸口,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叹了口气,愈发抱紧了她。
维娅仿佛要把前世英年早逝的悲伤也发泄出来,她哭了很久,眼泪都要哭干了,直到她闻到一种极淡极淡的味道,是银枞树的味道,也是森林的味道,广袤无垠,包容温暖。她才清醒过来,自己在西奥的怀抱里,而这个味道,是他身上的味道。
从来没有与异性如此亲密接触的她,下意识的推开西奥,没有用力,只是轻微的排斥,西奥就立刻松开了她。
她抬头,看到一抹黯然从他眼中一晃而过。
她顾不得多想,睁着红肿的眼睛质问西奥,
“为什么你能让‘白雪’站起来?为什么老羊和‘白雪’不顾一切的要进森林里找你?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它们只是为了求生,”西奥的眼神很复杂,有一种超脱了他本身年龄的成熟,“它们和你一样,以为我可以救它们的生命。”
明明他每一个词,维娅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连成一句话,她却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西奥望着女孩眼里的迷茫,心中很挣扎,
她和他曾经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她的歌声快乐自得,没有顾虑与忧愁;
她有一双善良爱笑的眼睛;
她说她相信他是好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左手没有伤害到她;
她是唯一的例外。
维娅终于彻底醒悟过来,她直觉西奥难以启齿的东西就是拒绝高薪轻松的工作,而蜗居在山林里的原因。
她怎么能如此残忍的逼迫他说出自己的隐私,难道她愿意把自己穿越的秘密弄得人尽皆知吗?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
“抱歉,你当我没问过那些话吧,”她很真诚的道歉。
西奥却转身,走到裸/露在外的一块岩石旁,石头缝隙间有一株野草,长期得不到充足的阳光,叶子已经发黄干枯了。
西奥伸出左手,轻轻贴在枯草上。
下一秒,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
维娅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鲜嫩欲滴的野草从石缝中越长越高,迅速开出不知名的淡黄色野花,映着黛青色的山石,美好得像奇迹。
但是,这份美丽仅仅只维持了半秒不到,几乎是眨眼间,野草飞速枯萎下去,黄花也消失不见,比昙花一现还快,西奥的手还贴在野草上,再不起一点作用。
维娅怔怔的对上那双灰紫色的眼睛,他也幽深的看着她。
她霎时明白了,
他可以让垂死的生命,短暂回到最完满的状态。
难怪“老猛男”又变得强壮用力,“白雪”又变得健康活泼,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它们从未摆脱过死亡。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在外面工作,他没有必要避人耳目。
不对,应该另有隐情,
如果不是垂死的生命呢?
西奥没有给维娅胡乱猜想的时间,他的左手随意触碰了一株长势正好的蒲公英,从花朵开始立马一点一点变黑,直到根茎,全部成了黑灰。
维娅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西奥看到她的反应,自嘲一笑,果然还是这样的,他何必再抱什么奢望?
他默默的转身离开,黑色的背影很孤独,四周都是苍绿无边际的树木,这抹黑色真像树上的落叶,无依,漂浮,不近人烟,不知前路。
他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
“难道对人没有影响?我刚才也碰到你的左手了,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话音刚落,他的左手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他蓦然回头,看见女孩对他浅笑,
“让我再试验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