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痛中,武念亭只觉得魂思渺渺。
似乎是她一点小,一点小的时候,太庙初遇,她父皇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激动的问:“孩子,你叫什么?”接着,父皇承诺她,“我让天珠排老二,比你的太子哥哥离我还近些……”
一诺千金的父皇偏要册封她为公主,可群臣反对,父皇说“管他们做什么。他们爱跪便让他们跪去,总有跪得膝盖受不了的时候。”
那个时候父皇霸气威武,说话掷地有声。她想,这就是爹了吧,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如山般的立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对她有求必应。她知道,只要她撒一个娇,她立马就能成为他最宝贝的公主。可她没有,她宁肯成为他心中的宝贝公主,也不在意那一纸圣旨的形式上的公主。
紧接着,画面一转,她似乎又长大了点。
到了她和她父皇在外一起游荡的那两年,虽然不是打铁、撑船就是卖豆腐,日子过得很苦、很苦,但她就是她父皇的掌上明珠,那个时候她喊他‘爹’,口口声声喊得她父皇的心都柔化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梦中不再出现她的亲爹了,因为有一个爹陪在了她的身边。于是那两年,她的小嘴只要一有空,就会逮着他唤‘爹’,似乎想将前几年没唤的遗憾给补回来。
再接着,她又长大了些,一如现在的模子了,见到她父皇的时候,她总喜欢扑上去,偶尔会将她父皇扑倒,但她父皇却总是抱着她‘哈哈’大笑,说“朕的公主长大了,再也抱不动喽”的话。
她突地想变得好小好小,小的话她父皇会永远抱得动她。小的话她父皇就可以将她藏在衣袋里。然后带着她走南闯北,总是在她面前说‘好,父皇答应天珠,永远是父皇心中最宝贝的公主……’
可是,她没变小不说,父皇怎么不理她了呢?而且独自往一片桃林中走去。
“父皇,父皇。”她一路追一路喊。
她父皇像没听到的,仍旧在前面走着。
“父皇,父皇。”她再度加快步子去追,追上了,终于要追上了。
可她的父皇仍旧不理她。
她急了,摔倒,然后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父皇终于站住、转身、看着她,很是怜爱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伸手,一如以往的撒娇,“父皇,痛,抱天珠起来。”
可她父皇仍旧一动不动。
她急了,开始往外挤眼泪,她父皇最受不了她这一招。她一迳挤眼泪一迳伸着手,“父皇,天珠痛,好痛。”
终于,她父皇叹了口气,缓缓的往她的方向走来。
还没等她父皇走近,她就突地扑了上去,抱住她父皇的腿,嘿嘿道:“父皇,天珠抓住你了,终于抓住你了。”
“天珠。”
“父皇,你骗人。说好了天珠永远是你最宝贝的公主。可方才父皇都不想要天珠了。”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梨花带雨的看着她父皇。
她父皇蹲下,伸手,抚着她脸颊上的泪,道:“天珠,你长大了,父皇得走了。”
“父皇,你要去哪里?”
“你的母后需要父皇,父皇得去找她。”
“那天珠和父皇一起去。”
“那里,你去不了。”
“不。父皇去得了,天珠就去得了。我们一起去。一起去找母后。”
“乖,你就在家乖乖的等着。父皇保证把你的母后带回来。”
生怕她父皇丢下她,她急忙将她父皇的腿抱得更紧,一边往她父皇身上爬,一边道:“不不不,父皇,带上天珠,带上天珠。”
可是,她明明将她父皇缠得像八爪鱼般的,可她父皇怎么突地就不见了呢。她慌了,抬头,四处寻找,便见她父皇站在一株开着紫色桃花的桃树下。向她招着手,说着‘乖乖回去等着你母后’的话。
眼见着她父皇再度远走,她觉得父皇这一走,她将再也看不到她的父皇了,她声嘶力竭的唤了声‘父皇。’
远处的身影徒然站住。
“父皇。”她喊得凄厉,口中还吐出了一口血。
她父皇果然心疼了,再度转身,来到她身边,说“好好好,父皇不走,不走,陪着我们天珠。陪着我最宝贝的公主。”
嘿嘿,得逞了,终于得逞了。那就是再吐几口血也是应该。
然后,她和她父皇生活在了那最大的开着紫色桃花的桃树下。结庐而居。每天早起看太阳升起,饿了就摘个桃子吃,渴了就饮点桃叶上的露水,晚上等夕阳西下,他们就进庐睡觉。
日复一日。
她发现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不说,还可以不必走出去承受苦难。
可是,同时,她也发现她的父皇一日不快活似一日。
她讲笑话她父皇听,她父皇笑了,但眉头却扰着。
她唱歌她父皇听,她父皇也笑了,但眉头仍旧扰着。
她跳舞给她父皇看,她父皇还是笑了,但眉头还是扰着。
虽然她父皇看她笑得一如往昔柔和,但眉头从来没有展开过。
终于有一天,当他们父女又静静坐在桃树下观赏日出的时候,她伸手抚着她父皇深锁的眉,道:“父皇,你说,就是为了不让父皇难过、伤心、孤独,所以母后才愿意进宫,愿意陪在父皇的身边。也因了此,为了不让母后难过、伤心、孤独,父皇你又放了手。”
“嗯。”
父皇,你的心如今是孤独的吧。哪怕我陪在你的身边。
父皇曾经说:多少个夜晚我告诉自己,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多少个夜晚我告诉自己,有些路很远,走下去会很累,可是不走会后悔。天珠,以后,你可能要独自走这条路了,父皇可能陪不了你了。前面的路还很远,你可能会哭,但是一定要走下去,一定不能停。路上的艰辛会很痛很痛,但是你心情不好时、想要放弃时,闭上眼,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因为,值得你为之追寻的,一定不要放弃。追寻的过程也许会很难过,等待也许会很难过,但你不去做就会后悔,到时候就会更难过。
忆及此,她仍旧揉着她父皇的眉头,说:“父皇,你去找母后吧。天珠答应你,乖乖的在家等。”
随着她话落,她父皇笑了,眉头不再深锁,那笑便似天空的太阳驱散了满天的阴云。一时间,她父皇的形象高大起来,金光闪闪。
她起身,捧着她父皇的脸,在他额头印下深深的一吻,道:“父皇,天珠答应父皇,无论那条路有多苦,有多远,有多累。天珠不会哭、不会停、不会放弃。”
随着她语毕,她父皇在她眼中化身为一条金光闪闪的龙,御风而去。满林桃树中,桃花纷纷坠落。
“天珠,醒来。醒来。”
随着叶歌不停的掐着武念亭的人中,武念亭在疼痛中惊醒。然后,没有任何焦点的看着叶歌。
“我是叶歌,叶歌。”方才武念亭在惊痛中晕倒,真是吓坏他了。
梦中的情形隐有残留,记得不多,但她记得她父皇说他找母后去了。
“父皇、父皇……”
武念亭一边叫着一边用手摸着。
叶歌这才发觉情形不对,他伸手在武念亭的面前晃了晃,武念亭的眼睛没有任何感知。
失明了!
一时间,巨大的悲痛袭向叶歌,他的喉结动了又动,终是没有哭出声。伸手,将武念亭的小手握住,让她摸到了靖安帝的脸。
感觉她父皇的脸冰冰的,武念亭摸了又摸,又用手去梳理着靖安帝的头发,半晌才道:“叶歌,你看看,我父皇的头发整理得可好?”
“嗯,好。”
“脸上干净吗?”
“干净。”
“我父皇的眉像柄剑,斜飞入鬓,非常有神。”
“是。”
“我父皇的眼睛是最美的凤目,这眼睛一旦睁开,内里的风采很是摄人,他看别人的时候是威严的,便是看太子哥哥都是威严的。只有看我的时候,特别的柔和。”
“嗯。我知道。”
又摸到了她父皇的鼻,武念亭的手一顿,最后转向了她父皇的唇,道:“我父皇的嘴很好看,都说薄唇薄情,可我父皇对母后的情比山高、比海深,世上无人能及。”
“是。”
“你知不知道,我父皇总喜欢用这张嘴说‘天珠,别怕,无论是谁,父皇为你报仇’的话,更喜欢说‘好,父皇答应天珠,永远是父皇心中最宝贝的公主’的话。知道吗,但凡听到我父皇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父皇为了我可以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我是人世间最幸福的女儿。”
“是。”
“可是,现在,他再也开不了口了,是吗?”
叶歌忍住悲痛,道:“是。”
“那以后,我牙痛的时候,还有谁会说‘天珠,乖,来,张开嘴,让父皇看看’的话呢?”
“天珠。”
“那以后,但凡我有危险的时候,还有谁会说‘天珠,你想吓死父皇吗’的话呢?”
“天珠。”
武念亭侧头想了想,又伸手替她父皇整理着衣物,半晌又问:“叶歌,帮我看看。我父皇的衣物整理得可好?”
“非常好。”
“我父皇帅吗?”
“帅。”
“不是帅,而是非常帅哦。我父皇剑眉朗目、高鼻薄唇、高大威武、霸气天成、清贵非凡。这世上的男人无人能及,无人能及。”
“是,是的。”
“虽然我父皇年近半百,但看着就像一个二十余岁的年青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父皇说,我母后未归来,他不敢老……不敢老。”
心无论有多坚强,往往会因一句话而泪流满面。叶歌此时便是泪流满面。但武念亭看不到。
“叶歌。”
“嗯。”
“我记得大人物……哦……不,我母后,总喜欢站在这里看向东傲的方向,想来就是想起了父皇、太子哥哥、外公、外婆他们。”
“是的。”
“我想将父皇葬在这里,这里是我母后经常站立的地方,他一定会感觉到我母后的气息,他也一定会喜欢。”
“天珠。”
“你担心徐燕如终有一天会发现,是不?”
“嗯。”
“不怕。我昨夜在我母后的药房中发现有炸药,本想着也许对付得了徐燕如。但现在只怕用不上了。你帮我去寻来。我告诉你,它们藏在……”
她的意思是要将这整座冰川铸就的山峰给炸了,当靖安帝的坟冢?!
虽然这是最好的保护靖安帝尸身的办法,但是…“天珠,如果炸了山峰,必引来徐燕如。”可能就逃不出去了。
“又如何。不能护父皇以生,难道还不能护父皇的身吗?便是死,我也绝不许徐燕如辱我父皇。总有一天,我会将父皇带回东傲。叶歌,求你了。”
叶歌不再多话,只说了一个‘好’字,又道:“我先去给你父皇准备一口冰棺。”
这座山峰,一年四季,便算有太阳光洒来,但厚厚的冰川仍旧一动不动,且泛着幽幽的蓝光。
叶歌取出弯刀,选择了一块非常厚实的巨冰,削冰为棺,并将冰棺放置在那凹壁内,然后,将虎皮平整的铺于其中,又抱起靖安帝放置于虎皮上,将靖安帝的衣物都整理好,最后替靖安帝盖上厚厚的大氅。
武念亭从怀中掏出她父皇昨夜予她的同心结,摸索着,塞到了她父皇手中,再度倾身,又摸索着她父皇的脸颊,半晌,低头在她父皇额头一吻,道:“父皇,这个同心结是母后予你的,母后从来不曾离开过,从来不曾。”
“天珠。”
“盖上吧。”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叶歌做了些什么。可以说,如果不是叶歌。她也许会用她母后药房中的那些炸药和徐燕如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但现在,她不想,她想活下去。因为她必须去走自己该走的路。一如她父皇所说,哪怕那条路再苦、再累、再伤心,她也得走,要不然,她会后悔。
“谢谢你,叶歌。”
叶歌没做声,闷闷的劈着冰层。很快,将一块厚厚的冰盖到了冰棺上。
幽蓝的冰棺中,靖安帝的神情一如往昔,清晰可辨。
“叶歌,我不希望等会子冰川塌陷的时候压坏了这冰棺。”虽然踏陷的也是冰块,但意义不同。
“明白。”
叶歌又用弯刀削了许多许多厚实的冰块,一根根似柱子般的支在了靖安帝冰棺四周。乍一看,只觉得靖安帝的冰棺处于一座小冰山中。
等叶歌忙完一切的时候,天也黑了。
只是山顶因了冰川的原因,仍旧亮如白昼。
叶歌牵着武念亭的手,围着小冰山转了一圈。
“叶歌,你去取炸药吧。我还想陪陪我父皇。”
“天珠。”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那样,我父皇会看不起我。我在这里等你,顺便再和我父皇说说话。”
“好。”
叶歌一人行动的话,方便许多,一去一回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当他再度回到山峰的时候,便见武念亭趴在厚实的小冰山前,似乎睡着了。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替武念亭盖上。然后,抬眼看向冰川铸就的山峰。
这个山峰炸了的话将坍塌,然后以靖安帝的冰棺为主的地方会隆起另外的一座山峰。要想将整座冰峰凿开,非人力可及。
徐燕如,就算集未央城之力,也做不到。
那一年,为了救武念亭,在二郎山的时候,他师傅就教他如何运用地理山势走向埋炸药。所以,这一次,倒派上了用场。
心中发着苦,叶歌将所有的炸药埋好后,牵好了引线。
轻手轻脚走到武念亭身边,叶歌摇了摇她,道:“天珠。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武念亭睁开眼睛,仍旧没有焦点。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小冰山的方向,道:“父皇,天珠走了。你也一路走好。”
尽量的带着武念亭到山腰处的一块巨石前藏好,叶歌叮嘱着武念亭不要动,这才飞身至山峰引线处,将引线点燃。
眼见着引线在黑夜中闪着火花,叶歌急忙飞身至武念亭藏身的巨石处。
叶歌方藏好身,引线点然炸药,瞬时间,地动山摇。
武念亭的眼中泪如泉涌,却是没有哭出一声。
感觉到有石块、冰块临近,叶歌将武念亭紧紧的抱在怀中。
半晌,地动山摇不再。
叶歌这才扶着武念亭站了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武念亭的方向感极好。她看着山峰方向,问:“叶歌,如何?”
“原来的山峰没有了。以陛下为中心,又起了一座山峰。山峰都是巨冰,积雪见缝插针塞入冰层,月光照在它们的上面,泛着幽蓝的光。”
很好,很好,父皇葬身于冰川之下,尸身不会腐。总有一天,她会来迎回她的父皇。
“天珠。我们走吧。”再不走,发现动静的徐燕如就会追来了。
“嗯,走。”
虽然累了一天。但叶歌仍旧抱起武念亭。如飞而去。
他早在湖边隐藏了一条船。船上还有两个人,正是昨夜装作靖安帝、武念亭将徐燕如引走的人。
一见叶歌到了,他们二人急忙撑着船现身,纷纷道着‘门主’的话。
叶歌抱着武念亭跳上小船。他们二人又看向武念亭,恭敬的喊着‘公主’。
“老甲、老乙。昨晚上就是他们引开的徐燕如。”叶歌向武念亭介绍着二人。
“老甲、老乙,谢谢你们。”武念亭道。
“不谢。老城主若在,必不会赞同徐燕如如今的种种。”
回话的是老甲。他口中的‘老城主’指的是逍遥王爷上官若飞,可以听出来他对老城主的感情。
“公主,我们去哪里?回东傲吗?”问话的是老乙。
“不能回东傲。”
徐燕如追踪的第一条路定是回东傲的路,或者保不准回东傲的路早被徐燕如守死。接着,武念亭想起东方二二在北极,于是道:“往北极方向走。”
未央城,地处东傲、南越、北极三国交界处。先天的地理位置决定着优势。老甲、老乙二人在未央城生活几十年,相当熟悉方向。于是,一摆船头,小船往北极国方向驶去。
估计冰川的倒塌吸引了徐燕如和其他未央城中人的注意,叶歌、武念亭四人相当顺利的出了未央湖。
两天后,接近未央城的边缘地带。
遥指着眼前的高山,老甲道:“翻过这座山,再走个百十里,就是北极的地界了。”
这两天这么顺利,顺利得武念亭都有些不相信。越是安静,越觉得是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奏。
叶歌不放心,垫后打探行情去了。
老甲、老乙支起了火,烤着方才猎来的食物。
“甲叔、乙叔,你们在未央城多少年了?”
明知道武念亭看不见,但老甲仍旧伸出一个巴掌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老朽有五十年了。”接着他一指老乙,道:“他三十年。”
两天的相处,虽然看不见他们,但从声音就可以清楚的分辨他们谁是谁。武念亭道:“那就是你们老城主在的时候你们就都在了?”
“是啊。”
“你们喜欢他吗?”
‘呵呵’一笑,老甲道:“不是喜欢,而是尊敬,非常的尊敬。”
老乙道:“虽然我们不知他到底是谁。但整个未央城能够空前的热闹、繁华、稳定却都是他的功劳。”
原来,便是在未央城中,非近身之人亦不会知晓城主的真身,知道真身的也只限于三门门主、十二长老以及近身保镖。
比如说老甲、老乙,他们虽然在未央城生活了这许多年,但充其量也只见过戴着白银狐狸面具、穿着紫金长袍的城主,其余的他们一无所知。不但不知老城主是逍遥王爷上官若飞,也不知上一任城主是上官澜。
徐燕如就不一样了,打小在未央城长大,再加上她夺了城主之位后,少了一个最重要的行头,就是白银狐狸面具不知去向。是以,当她出现在一众人眼前时,便是以真身出现的。大家自然就知道她是谁。
“这未央城啊,是为了一些一如我们般或受迫害、或遭污辱、或无生存斗志的人开辟的一方躲避一切世俗纷争的地方,是我们的桃花源……”
于是,老甲一边说一边讲着他们眼中未央城的点滴。武念亭大大的眼睛虽然没有焦点,但看她侧耳倾听的样子便知她相当的感兴趣。
她从他们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正因了未央城是老甲、老乙他们眼中的桃花源,是以他们相当的喜爱着并爱护着。可万不想自从徐燕如当上了城主后,未央城就变样了。
“不知我们前任城主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轮到徐燕如当上了城主?唉……”
知道老乙口中的‘前任城主’指的就是她的师傅上官澜,武念亭心中一酸,没有做声。
“听我们门主说,东傲皇帝龙世怀是我们老城主的徒弟,而公主你又是龙世怀的妹子。所以我们一定要救你出囫囵。必不能让徐燕如染指到老城主徒弟的妹子身上。”
就算不道出她的真实身份,只凭一个老城主徒弟的妹子的身份,他们就要以死相护。可以想见老城主在他们眼中是如何的倍受尊敬。
叶歌没有在老甲、老乙面前说出她的身份就一定有不说的原因,武念亭也不道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也就在这时,天空一个响雷。
老乙抬头看天,道:“要下雨了。”
“下雨的话就不好翻眼前的山了。”
随着老甲语落,叶歌几个起伏已至三人眼前,道:“有人追来了,快,走。”
那就是,无论如何也得翻过眼前的高山再说了。
说话间,叶歌一把拉了武念亭起来,蹲下,道:“上来。”
这一路,叶歌够累的。翻山,她有力气,于是武念亭道:“不用,我自己来。”
见武念亭坚定的走到了前面,叶歌上前,半揽了她的腰,助她一臂之力。老甲、老乙急忙将地上的火堆扑灭,又挖了些土将那些柴禾掩好,这才利落的跟上。
才翻至半山腰,大雨倾盆而下,雨滴砸到山坡上,一砸一个坑。
好在老甲、老乙聪明,沿路采集了些大的芭蕉叶做了几件蓑衣,披在身上,好歹防了些雨。
狂风乱卷,树叶翻飞。不时有山体滑坡出现在叶歌、武念亭一行四人的眼前。
远看,远处的山坡之上,奔腾的溪流卷挟着大量的树木、山石飞泄而下。看一眼就惊心动魄。便是他们走的大地,因了那溪流的轰鸣声时不时的颤抖着。
突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味道,叶歌一把抱起武念亭,道了声‘老甲、老乙,快跟上’的话。
武念亭眉头一蹩,知道也许是徐燕如跟来了,叶歌是想快些跑到北极的地面,这样的话,徐燕如也不敢太过放肆。于是,不再反对由叶歌抱着,而是很顺从的抱着叶歌的脖子。
方方至山顶,十几道人影便出现在了叶歌、老甲、老乙的面前。他们手中均掌着两把弯刀,因雨水的洗涮,闪着寒光。
其中一人道:“烈日,你这是要叛离未央了吗?”
叶歌答道:“寒星,你用心聆听聆听,如今的未央城还是原来的未央城吗?”
原来,追杀他们的就是寒星门的门主寒星。那个对徐燕如相当眷念的人。
武念亭思绪间,叶歌将她放了下来护在身后。而一直追随在身后的老甲、老乙则都围了上来,将武念亭保护在中间。
不远处,山洪挟卷着龙吟虎啸之声往山底奔腾而下,震得叶歌、武念亭等人站立的地方时不时的抖动着。
“烈日,未央城的老规矩,令牌一出,莫敢不从。你若违令,便是未央城的叛徒。不但要逐出未央城,更要永远遭受来自于未央城的追杀。”
叶歌‘哧’笑一声,道:“谁是叛徒?徐燕如才是叛徒。寒星,你若真要追杀,当追杀徐燕如才是。”
‘哈哈哈哈’的笑声,似鬼魅一迳传来,很快,一袭紫金长袍的徐燕如出现在了一众人面前,她在叶歌面前站定,道:“叶歌,真是小看你了。”
“不。是我小看你了。”
一指武念亭,徐燕如怒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她?她爹也害死了你的父母,你难道就不想为你的父母报仇吗?”
叶歌长叹一声,道:“徐燕如,当日种种究竟如何,你我都应当明白。我都记事了,你没有不记事的道理。你如今口口声声‘报仇、报仇’,是真打算报仇还是只是因爱不得而泄愤,我想你我也都应该明白。执迷不悟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胡说。”
说话间,徐燕如掌心中的弯刀‘倏’的飞出,直击向叶歌。叶歌飞身而起的同时掌中的弯刀亦击向徐燕如。
一样的武功,一样的路数。
两柄弯刀在半空相撞,发出清脆了‘当’的声音,闪着火花,各自撞回了自己主人的手中。
“叶歌,交出她。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你等等,我想想。”说话间,叶歌略回头,轻声道:“老甲、老乙,带公主走。”
叶歌此为,看在徐燕如眼中,感觉真就像在和老甲、老乙商量似的。
其实,这只是叶歌的权宜之计。
叶歌的武功虽然没有徐燕如的高,但武功路数一模一样,真打起来还是可以抗衡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可以维持老甲、老乙将武念亭送到北极的地界。
至于他,就算真被徐燕如活抓,徐燕如必不敢杀他。好歹,他是烈日门的门主,要杀他也得他门下所有的人同意才成。
武念亭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一路上叶歌也做过‘真遇到徐燕如,我垫后,不要管我’的交待。
但如今真要落下叶歌,她不放心,“叶歌。”
“放心,走,不要拖我的后腿。她不敢拿我怎么样。”
语毕,叶歌突地长啸一声,一左一右的拽了老甲、老乙推向远处的山坡。同时,老甲、老乙一左一右的挟了武念亭,借助叶歌之力如飞而去。
出其不意,徐燕如、寒星都没想到叶歌有此一招,待回神的时候,老甲、老乙挟着武念亭已飞出数十丈之远。很快隐身于远处的丛林之中。
“叶歌。”徐燕如瞪着叶歌,乌黑的唇抖动得厉害。
叶歌一笑,横刀于胸前,道:“想追上他们,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手中的弯刀直指叶歌,徐燕如道:“寒星。叶歌交给你了,抓活的。”语毕,徐燕如纵身一跃起,直扑武念亭方向。
叶歌急忙飞身上前阻止,但徐燕如的路数极其的诡谲,百招不过,她便将叶歌成功逼得后退,正退至了寒星的包围圈。然后,十数把弯刀围着叶歌,虽然不想置他予死地,但也决不给叶歌脱身的机会。
徐燕如冷哼一声,再度扑向武念亭等人逃跑的方向。
而此时,武念亭在老甲、老乙的搀扶下,正尽了全力跑往北极国方向。
徐燕如如鬼魅般飘至。
老甲推了老乙一把,说:“带着公主快走。”然后,他迎战徐燕如。
老乙未有丝毫停留,抱起武念亭继续往前跑。
再回头,便见老甲中了徐燕如的弯刀,可能是不想武念亭担心,老甲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抱着徐燕如的腿,用眼神示意老乙快跑。
徐燕如手中的弯刀似疯了般的砍向老甲,但老甲就是不松手。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老乙抱着武念亭发足狂奔,一会子,他将武念亭藏在一处草丛后,道:“公主,听到脚步声远去再出来。出来后往你左手方向走,一直走不要停。”说话间,他递了根竹竿至武念亭手上。
“老乙,你……”
“我去将徐燕如引开。”
语毕,也不待武念亭反对。他便将武念亭的头按了下去,又将这处草丛掩好。这才一转方向,往另外的方向狂奔。
一会子后,徐燕如寻至。雨雾朦胧中,她约摸看到眼前有一个人影在跑。于是,她急忙飞身跟上。
武念亭看不见,但听见了脚步声。她听老乙的话,在又等了会子后,急忙站起来,往自己的左手方向跑去。
因失明,行动颇受阻碍。但好在手上有根竹竿可以探路。
武念亭天生方向感本来极好,但现在失明不说,更是大雨倾盆,时不时的还有石块从山坡上滚下。
她正跑得艰难的时候,有一处山坡被流水冲得松动了,雨水挟裹着石头纷纷向武念亭的方向袭来,其中一块石头正好砸中她的脚,她痛呼一声倒地。手中的竹竿也不知了去向。
武念亭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浑身的泥泞。她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山洪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又过了会子,似乎又有脚步声传来。武念亭心中一惊:徐燕如的脚步声。老乙呢?
思绪间,武念亭急忙起身,也不管什么方向,决定先躲起来再说。可是,越是走,怎么觉得脚底下的轰鸣声越来越强了呢。
此时,若武念亭看得见,便会发觉她走上了绝路。
原来,她在慌不择路间,正好逃窜到了山洪之地。
轰鸣的山洪不时的将它周边的泥石、树木吞噬其中,沿着奔腾的山洪顺坡而下。
“怎么?不逃了。”说话间,徐燕如缓缓的,一步步的逼近武念亭身前。
不再逃了,心反倒平静下来,武念亭侧耳倾听,便知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了。
前面是奔腾不止的山洪,后面是紧紧逼近的徐燕如。武念亭知道此番难逃一劫,转身,倾听徐燕如脚步方向,定定的看着那个方向,道:“徐燕如,叶歌、老甲、老乙都是你未央城的人。”
“可他们都背叛了我。”徐燕如的声音带着声嘶力竭。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背叛你?”武念亭问。
“都是因为你。一如阿澜,也是因为你所以抛弃我。”
如果在原来,武念亭又会纠结她师傅和徐燕如是不是真有什么。可现在,她一点也不纠结了,而是冷笑一声,道:“你并不是恨我,你是恨我师傅,恨我师傅为什么不爱你。现在,如果我师傅活着,你定会杀我师傅解恨。可问题是我师傅死了,你杀不了我师傅了,于是你就想杀我解恨。徐燕如,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你胡说,我爱他,我只爱他。”
“哈”的一声,武念亭道:“徐燕如,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的想一想,你心中,可还有爱?”
“上官天珠,你受尽人世间的宠爱,当然时常便将‘爱’字挂在嘴上。我呢?我没有。没有人宠爱我。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就离我而去。我的阿澜自从有了你后也离我而去。知道吗,如果我的父母不离开我,我将也有父母之爱。我的阿澜如果不离开我,我也会有丈夫之爱。如果没有你,他就会娶我,本来,他予你的爱应该都是予我的。”
“徐燕如。你疯了吗?和龙咏萱一样也做那青天白日梦了吗?”
“倏”的一声,徐燕如手中的弯刀飞出,直击到武念亭站立的脚前。武念亭脚前的泥石裂开。脚底下的石头很快便没入到了滚滚的山洪中。
只听徐燕如声嘶力竭道:“上官天珠,你居然将我和龙咏萱那个没有头脑的花痴相比,你这是污辱我。”
“如何?我污辱了你又如何?真比起来,你连龙咏萱都不如。至少,她没有丧心病狂到杀我的父皇。”
闻言,徐燕如“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裹挟着山洪的轰鸣声,犹如厉鬼在呜咽。只听她道:“父皇,父皇……东傲皇帝的宝贝公主,未央城城主的宝贝千金,阿澜的宝贝妻子。你不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吗?你不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吗?现在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吗?”
“如何?那又如何?徐燕如,就算我上官天珠今日死在了这里,但是,一样的,我的来生一如今世一样,老天会眷顾我,会让我再次成为一个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人,会再次让我成为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而你,也只有再次看着羡慕妒忌恨的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天眷我,奈若何?天眷我,你奈若何?”
随着武念亭语毕,天上一道惊雷炸过。光亮震得徐燕如不觉往后退了数步。
“哈哈”一笑,武念亭道:“徐燕如,你的刀对我而言是一种污辱。”语毕,武念亭坚定的后退,直退至悬崖边,她仍旧不停歇。紧接着,便似一只蝴蝶坠落。
叶歌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武念亭坠崖的一幕。他凄厉的唤了声‘天珠’后飞身而上,伸手,却是没有抓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武念亭坠入到了滚滚的洪流中。
眼倏地通红,叶歌回首看向徐燕如。
不知不觉,徐燕如后退了三步。
恰在此时,寒星带着一众门人赶到。
“徐燕如,即使自己不快乐,也绝不要去打扰别人的幸福,这是原则。”语毕,叶歌纵身一跳,亦投入到滚滚的山洪之中,很快亦没有了身影。
高高的悬崖之上,徐燕如浑身湿透,乌黑的唇越发的黑了,连带着眼睛都黑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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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外,重要的号外:
再开始,就是第二卷了。而《龙今朝的番外》将做为第一卷的终章。标有‘今朝番外’字样。看过《夫子栽了》的慎入,虽然内容有可能不一,虽然是从龙今朝一面来写,但线路差不多,所以朋友们一定要慎入。看或者不看的选择权在你们手中。这是我连续三天叮嘱了,呃,俺是数唐僧的,嘿嘿……
因为天珠的故事要继续,所以关于今朝番外我会隔天上一章节,今朝党们,不要急哈!
群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