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珺九岁的冬天,安城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夏国的北方一片银装素裹,山峦拱卫的安城,也尽是刮着干冷干冷的风,吹得人脖子发硬,也冻得街边钻巷子的野狗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喘着白气儿,树光秃秃地盖着一层白,中间露出几条黑灰色的枝桠。几片未落的僵硬的枯叶被风一吹,终于支撑不住晃悠悠飘下,落在地上后被过往的行人踩进雪泥里头。
作为大夏京都的安城依旧热闹,喧嚣的街市坊间永远不缺各式各样能使人驻足的地方,有唱小曲儿的姑娘抱着琵琶讨赏,也有喝茶歇脚的行人说着天南地北的笑话,茶棚下头的火炉烧得正旺,暖烘烘地让人不愿离开,于是几个并桌子的闲人扯起了各自的话头:什么有时节京城里哪儿的好景致,什么江南地界上有了什么奇事,要么就是乱世里英雄豪杰们杀来杀去的故事,还有一些浑人讲的粗话,这也得要拿捏得好腔调,听起来也不觉得卖弄。
“你们知道么?”在一处临街的茶肆里,一个穿着家丁衣裳,戴着小帽儿,面白无须,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一只脚踩着凳子,双手插着腰,绘声绘色地道,“刚刚从云家府里头传出来的信儿,什么?哪个云家?这京城里还有哪个云家!我可是云家的老总管手下的数得着的人,你们猜我知道了什么?”
“什么?”众人被他说得一惊一乍的,纷纷问道。
“不会是你勾引了云家姑娘的事吧?”几个方才被无视的闲人嘲笑道。
这话说完,不光那说故事的年轻人瞪了他们一眼,就连一旁喝茶的路人也都忍不住对他们怒目而视,纷纷开口骂道:“小心你们的嘴巴!怎么能这么说云家人,远的不说,就说当年云昰将军力挽狂澜为国守边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谁的裤裆里头钻呢!”
说完那几个闲人立刻站起来回骂道:“他娘的,你们算个鸟东西!有本事拉出来练练?”
“呸!”年轻人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在这里说这些浑话,不怕被人口水淹死!”
说着,年轻人跳了起来,也不多说什么一记老拳就往人头上揍去,那人一时不防挨了一下,心火上涌,说着“兄弟们并肩子上啊!”便冲了上去,小茶肆里顿时乱作一团,搬凳子砸桌子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是常有的事了,一言不合打架的,顶多被安城县令抓去责骂一顿罢了,这是大夏的京都,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官府也不愿无缘无故因为些小事得罪人。
看得出,这年轻人也算是此中老手了,虽然人少,加上几个路人在大街上便拼了个旗鼓相当,就在闹个不停的时候,从围观的人群里钻出一个小孩儿来,灵活地跑到打的正痛快的年轻人边上,低声说了一句话。
年轻人一听这句话,立刻松了抓着对手衣襟的手,爬起来喊道:“你们等着,小爷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拉着这小孩儿的手往人群外冲去,歪歪扭扭到了一座大宅院的后门口,那里早等着一个人,花白的胡子说明了这个足以是年轻人的父辈,看见年轻人过来时候的鬼模样,要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忍不住哼了一声,骂道:“你这小崽子!又到哪儿胡闹去了?”
“您老又冤枉我——”年轻人委屈地喊道,“我可是正经出去做事。”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换个家丁的衣裳,出去叫人笑话!还不跟我进来?”门口的老人说着话往里头走去,年轻人跟在身后不停为自己辩解着,不过看前头走的老人的反应,全然没有任何效果。
这年轻人说起来还是云家里头有名的惹事鬼,年纪虽然长到这么大,却依旧是少年心性,名字唤作云白天,算是云家这一代庶出的长子,父亲是时任家主的云商的表弟云英,云老父自他小时便对他期望极高,只是云白天不争气,天天胡混,也不知混些什么,不过倒是跟云家嫡出的两个儿子,特别是长房的云子韶关系极为亲密,常常一同外出郊外游猎。
前面走的老人乃是云家的老管家,是战场上的老兵,当年跟云家最光辉时代的将军一起杀过人,所以云白天也得受他管教。
云白天跟着老管家一路往里头走去,一面开口问道:“二少爷的病好了些么?”
云白天说的二少爷,正是不过九岁的云子珺,云子韶的弟弟,平常跟云白天关系不错,前两天受了风寒,躺在病榻上几天不能下来,就连神经大条的云白天也不禁担心起来了。
“里头人都急着呢!”老管家说道,“你也去看看,一般都是大公子在房里头守着!估计现在也是如此。”
“嗯。”云白天随口应和道。
云子珺的卧房就在他的兄长房间的旁边,云白天到了云子珺房门口,鬼鬼祟祟地想要朝里张望了一眼,刚做这个打算时,便听见房里头一个疲倦的声音:“是白天吧?”
云白天有些尴尬地晃了晃举起来的手,笑道:“你就是这么鬼精鬼精的,什么也瞒不过你。”
“好了,进来坐吧,别吵着了子珺。”云子韶回应了一个笑容,说道。、
云白天轻轻走进来,找了个地方坐下,一面说道:“我以为是婶婶在看着子珺呢!”
“母亲也有些病了,父亲又不在家,只好我看着了。”云子韶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侍女给云白天倒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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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继续活下来,而且是以这样荒唐的方式活下来,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听见一旁的两个人在轻声说这话,几乎下意识的,他继续保持了昏迷的样子,竖起耳朵悄悄听着那两人的对话,以便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结果是不言而喻的,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似乎与原来的历史有些关联却迥然相异的世界。
云风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是还没有清醒的样子,但就在他刚醒过来的同时,一个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子珺,你醒了么?”
云风的头脑中还存留了一些原来这个躯壳中的那个灵魂的混乱记忆,一面装作不甚清醒的样子缓缓睁开眼睛,一面开口*着要水喝。
“快!倒茶来!”几个忙乱的声音后,云风感觉唇边一阵湿润,接着暖暖的液体流了进来。
“好了一点了么?”当云风完全睁开眼睛,只见到床边站着两个年轻人,或者说少年吧,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离他最近的似乎年纪要小一些,红肿的眼睛,嘴唇很干的样子,脸色不怎么好看,倦意就差写在脸上了,显然已经熬过夜了,穿戴着简单的古代衣饰,一手有些笨拙地拿着茶碗,一手放在云风额头上探着体温,一面问这话。
不知道为什么,云风忽然感觉眼角不可停止的湿润了,仿佛天然就该如此,嘴里下意识的吐出一句话来:“我没事,大哥!”
“怎么哭了?这可不是云家子弟的作风哦!”这时另一个人也凑了过来,一脸关怀地笑道。
云风抬起有些稚嫩的手擦干眼泪,心里奇怪自己为什么那样就哭了,但还搞不清眼前两人和自己的关系,只好闭上嘴巴不说话。
“怎么了?生气了?”那人伸手过来就要开玩笑拨弄云风披散了的头发,却被那个被云风叫做大哥的人阻止住。
“别闹了,等子珺好了再说吧!”那人说完后起身给云风盖好被子,一面又说道,“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
云风(现在该称呼为云子珺了)脸上通红,不知是冻着还是因为发烧的关系,挣扎着说道:“我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