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更显得平静无波,有庄陆二人在前面坐阵,含玥这个少夫人几乎都不用露面了,到了晚上清点的时候,几乎毫无错漏。
先前,几乎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连陆妈妈都忍不住夸口道,“我也做了十几年的内院大总管,这还是头一回这么轻省,可见少夫人,是把这些老奴收拾妥当了!”
对于这样的夸赞,含玥也不过是莞尔一笑,一边喝着茶,一边就道,“多说也不过是能缓个两三年的光景,等我这新官的三把火熄下去,少不得又会有爱挑事儿的起来煽风点火,周而复始的,这也都是常事!”
几次相处下来,陆妈妈越发觉得这少夫人了不得,别看她年纪轻轻的,可言谈之间,不过是几句话,该点的点了,该说的说了,分毫不多,分毫不少,拿捏的恰到好处。陆妈妈不禁又想起之前女儿交代的话,她暗自估摸着,思索着此时是不是时候。
“看您的样子,欲言又止,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含玥向来心思敏捷,早就看出来陆妈妈心里是藏着事儿的,可偏偏陆妈妈的性子也是隐忍得很,憋了这么久,居然半个字都没说。
陆妈妈心口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让少夫人见笑了,我只是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寻常这个时候,宫里的娘娘大约都会请夫人进宫去坐坐,只怕今年,要换少夫人进宫了!”
含玥一笑,“还是您老想得长远,连我都差点忘了!”白氏多年来一直作为国公府与贤妃娘娘之间的纽带,可就是这条纽带随着贤妃娘娘倒戈于五殿下之后,就悄无声息的断了。如今,贤妃娘娘自然要找新的来换上,只不过,这样的朝政大事,居然也会被陆妈妈一眼看透,这就有点意思了。
“您家闺女如今还一直在娘娘身边伺候,也是咱们国公府的功臣,若是娘娘真招我进宫去,陆妈妈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云霜姑娘的?”
陆妈妈轻微的叹息一声,笑着道,“摸不着看不见的,十多年下来亲生母女也都疏远了,我也没什么嘱咐的,只要她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陆妈妈在人前,一向是一副铁面无私的面孔,对待旁人,连笑都是有些吝啬的,也难得她会在含玥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了来。含玥一面为陆妈妈唏嘘,一面又思量着,高门大族,向来没有哪件事可以全部归功于巧合,只怕陆妈妈这一回的软弱也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含玥正思量着,要怎么把话接下去,翠寒就从外面跑进来,急匆匆的道,“少夫人,大太太殁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个消息终于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江妈妈刚刚传话进来!说是早上!”
含玥无声的叹了口气,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儿,从前的多少怨,多少恨,在听到那个消息时,终究是悄无声息的散了,人死如灯灭,她又有什么好纠缠的?
“去找件素净一些的衣裳来,再叫人去套车,我回去看看!”含玥转头对这陆妈妈道,“这两日恐怕我又抽不出身了,府里的事还要你多照应!”
陆妈妈道,“少夫人尽管去吧,庄子上那些大庄主我会看着安排,若真有什么急事,我就叫人把消息给少夫人带过去。”
不愧是内院的大总管,到底老成持重,含玥点了点头,一面叫着旌蛉去松鹤院知会一声,一面就叫萃寒给她更衣梳妆。
也不过是两刻钟,含玥就坐上了车。
这一回她带了江顺家的一并跟着,路上,江顺家的就道,“我细细打听了几句,说是大太太去之前已经三四日水米不进了,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没的,只是今早厨房那边不见沉香过去领饭,便叫了小丫头过去打听,那小丫头一进门,就见沉香呆呆地坐在床前的地上,不哭也不笑,呆呆傻傻的跟个活死人一样,而大太太,身上都已经僵冷了!”
含玥静静地听着,一时也没有说话。说是杨氏的报应吗,可杨氏到底也不是什么食恶不赦之人,从前在孟家内院呼风唤雨,到如今临死都没有人知道,也实在令人感怀!
孟家大门前已经挂好了白绫,家奴身上也早早都换好了的素衣,杨氏的死,大家心里早就有数,只看今日的场面,想来一应物件儿都是早就准备出来的。
含玥匆匆与秦氏说了几句话,秦氏就被下面的管事婆子请走了,无奈,含玥只得抬脚往老太太的延年居去了。
含玥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哭泣声,侧耳一听,她才认出来,这是大姐含珠。含玥轻手轻脚的进去,就见含珠坐在老太太身边,哭的泪如雨下,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她目光一侧,就见含璃在下手坐着,目光呆滞,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这么久不见,含璃倒是越发会做戏了。
“小九,回来啦!”老太太见了含玥,红着两个眼圈,招呼一声。
含玥点了点头,挪动脚步上前行了礼,环顾一周才问,“咱们不见七姐?”
“已经派人过去报信了,只不过,定国侯夫人说七妹成亲日子短,贸然回来奔丧不吉利,所以就……”含珠欲言又止,说了那么两句,就又哭了起来,“母亲从前最疼七妹,如今居然连这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含玥叹了口气,先前就听说含琦在苏家被管得极严,白日里都要在定国侯夫人面前尽孝,端茶奉水,侍奉饮食没一样落下,外人听着是含琦孝顺守礼,可含玥与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多年,怎会不知含琦就是个花架子,这些事儿,她哪里会呢?
说不准,这就是定国侯夫人有意为难她,虽说让她顺顺当当的进了苏家的门,可是定国侯夫人是个记仇的,必然会在日后找回来,含琦以后能过什么样的日子,也只看他有多少能耐了!
“大姐是一个人来的吗?”明姐儿自后头出来,手里端着茶点,一一摆在了众人面前,话问的有些突兀。
含珠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片刻又笑了,“侯爷采办年货,还没回来呢!家里太夫人又染了风寒,我就请她在家歇着了!”怎么说杨家也是母亲的娘家,如今这般处事,怎么说含珠的脸上都有点过不去。
明姐儿了然一样的抿了抿嘴,又像是自言自语,“上回,杨家太夫人送了我一只珠花,我还想着绣一幅暖袖给她,了表心意,大表姐若不介意今日就帮我捎回去吧!”
这话一说出口,含珠的脸色眼见着就冷了下去。
含玥微微眯了眯眼,上次回来的时候,大姐夫杨庭新的眼睛就黏在明姐儿身上打转儿,她私底下也猜测过杨家是不是答应了老太太什么?如今这么一看,十有八九还真是这么个意思,没想到,明姐儿挑来选去的,最后还是向着自家表姐夫动了手,也亏得她做得出来!
“家里面还办着丧事呢,哪好往外面送东西!还有没有规矩?”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看着含珠受委屈,含璃少不得要开口,到底是四姑娘厉害,一开口,就说的明姐儿接不上话了。
含玥就在老太太屋里坐着,也不怎么出声,旁人问就说了一句,不问,就径自喝茶,偶尔跟身边的丫鬟耳语两句。一直等到老太太身边没有了旁人,含玥才把手里的茶放下。
老太太见了,心里明镜似的,她笑道,“你有话要说吧!如今这里已经没了旁人,你说来我听听!”
自上一回,老太太想把明姐儿硬塞到国公府做妾不成之后,这两回见面,她老人家的态度都不甚热络,尤其背着人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埋怨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氏一去,越发没有人能辖制于她,她老人家的气焰又上来了。
“老生常谈罢了!”含玥轻轻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可还记得当年答应我的?”
这话一说,老太太心里一突,一时竟接不上话了。原来过了这么久,九丫头还是没忘!
看着老太太紧蹙的眉头,含玥有些故作疑惑道,“怎么?老太太还忘了不成?”
“九丫头,我劝你一句!”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沉,“万事做的太绝,不是好事!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就算你们二房真的分家出去,这族谱上也是改不了的,你能说这宅子里的事儿就真的与你们无关了吗?”
“事在人为,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含玥的声音轻浅,“所以,我想请老太太来开这个口!”
“你说什么?”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这九丫头居然敢开这样的口,难不成以为自己做了国公府的少夫人,在她老太婆面前就能摆起架子来了?真是笑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女不管娘家事!这点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道理是不错,只不过,我想改一改!”含玥轻笑一声,转头吩咐萃寒,“去把门从外面关上,叫霜蝶在外头守着,一个人也别放进来!”
萃寒转身去了,老太太就道,“怎么?我要是不答应你还要逼死我不成?”
含玥笑了,“您太小瞧我了,您难道忘了吗?那年除夕夜,要不是我们父女,老太太只怕要走在杨氏前面了!我若真想动手,又何必等到今日呢?”
含玥说的没错,四丫头的一杯鹿血,差点就要了她老太婆的命,老太太每每想到此处,都含恨不已。当年也的确是多亏了含玥他们父女请了御医过来给她诊治,要不然,她又哪有命活到现在呢?想到此处,老太太的语气不禁缓和下来。
“九丫头,你与我说句实在话,分家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老太太心里想着,小九若是真说得上来,她也要想着给岚儿她们母子想想后路了。
含玥摇了摇头,“我一早就说过,你们的野心都太大,父亲消受不起!”
老太太闻言脸色又沉了下去,别说九丫头给不给她老太婆面子,单说那一句“野心”,连她这个祖母都算进去了,旁的话又有什么好说的?
“你倒是想走得干净,后面的烂摊子都留给我,九丫头,这笔买卖你算的未免太精了吧!”
含玥早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不过她也是有备而来的。含
玥微微垂下目光,“老太太可能不知道,杨氏先前私底下见过我一回,而且还给我留了一份手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你对我生母欠下的孽债,那是人命官司,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无从考证,但是只要我拿出来,您一辈子的名声也都别想要了,更别说,如今寄居在孟家的姑母和表弟表妹了!”
老太太闻言不禁惊在当场,一双眼珠子险些要蹦出来了,她的嘴巴开开合合,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终究还是含玥自己把话接了过去。
“从前,你恨杨氏入骨,她未必没有一样的心思。您不知道,杨氏把那封手书给我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多痛快,上面还扣了她的私章。这些事儿甚至不用我提点,杨氏就怕不能一招至你于死地呢!”
老太太坐在那里,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伸出来,指着含玥,“你,你,你好毒的心思,孟家这么些丫头,加在一起都不够你一个人的,真不愧是林氏生的女儿……”
“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还请老太太给我一句痛快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似乎已是无路可走,老太太不点头又能怎么样呢?
“分家是大事,是要在族里过明路的,就算我肯开这个口,老家那边儿的人可未必答应!”老太太面上带了些许藏不住的得意之色,“难不成,老家那边儿也有人有把柄在你手里不成?”
含玥敛下眸子,轻轻笑了,“这倒没有,不过有些事不只能威逼,也可利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