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薛世子回来的时候,含玥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小圆桌上摆了大大小小,十来个碗碟,两人各捧着一碗白米饭安静的吃着晚饭,西湖醋鱼,东安子鸡,龙井虾仁,素炒香菇,冬瓜蛤蜊汤……都是他们俩爱吃的,含玥今天高兴,特意让流萤多准备了些。
“今儿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在松鹤院里威风八面,重重挫败了三婶儿的阴招不说,还字字句句堵的得太夫人都哑口无言。”对含玥的表现,薛世子大感与有荣焉。
“是齐云跟你学舌的?”寻常的丫鬟婆子哪敢在薛凤潇面前卖弄?吃过从前的教训,怕隔着老远就跑没了影子。
“是啊,那小子现在都快成了说书的了,或许是从萃寒这里听到的,总之,把你说的是神乎其神的!”
他给含玥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这是流萤的拿手菜,你多吃些!”这些日子,含玥里外忙活人都瘦了,可是,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薛凤潇又说不出来一个“不”字,只想着私下里好生喂养。
含玥微微一笑,口中道,“比起在口舌上占的那点上风,我更看重的是,今日我走通了一条路。”
“怎么说?”薛凤潇有意无意地听着,手下又给含玥盛了一碗汤。
含玥不疑有他,拿着白瓷勺子喝了一口,“今儿我见着了旌蛉的爹,就是那御泉庄的庄头,我瞧着他那样子,像是个会做事儿的人!”
“你眼力不错,他们家祖上可是跟着我祖父那一辈儿上过战场的。虽说只是个打杂的小厮,不过,刀枪血雨里面练出来的气魄,远不是一般下人能比得了的。”
薛凤潇撂下筷子,拿着手边的白布巾子擦了擦手,口中接着道,“别看那老货平时不大爱出声,实则在这国公府里,却是极有分量的,脑子也精明,府上许多下人,都乐意听他的话!”
“从前,太夫人与我母亲斗法的时候,他们家就避去了庄子上做了庄头,台面上是把这府里大把的前程都扔开了,然而背地里,却又把长子留在了外院做采买小厮。后来,有一年过年,旌蛉她娘来给我母亲拜年,就把旌蛉带在身边儿一道进府,我母亲一见旌蛉就喜欢上了,就把人留下做使唤丫头,那时候她也就六七岁的年纪。”
“瞧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这上面用心的人,想不到却知道的这么多!”含玥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的,把手里的汤都喝完了,薛凤潇又给她盛了一碗,以眼神压着她接着喝。
“不爱说归不爱说,我又不是傻!”薛凤潇眉头一挑,睨了含玥一眼,更何况,他出身燕云卫,翻人底细的事儿,大多都是就手而已。嘴里不知不觉的就接着说了下去。
“照我母亲的话说,当年,不过是看着这丫头灵秀可爱,可天长日久下来,才发觉旌蛉是被方家两老仔细教养出来的,一言一行,都举止得体,骨子里更有种常人难见的通透,绝非寻常丫头可比……”
“然后就派到了流觞馆,给你使唤?”那这么说,当年母亲会不会藏了别的心思?终究是小女人心思作怪,即便心里面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偏偏嘴上还要说出来。
“我们家可没那样的规矩!”薛凤潇微微皱起了眉,语气不善,“正妻未娶就纳妾,也就是老四屋里不成体统,出了几桩风流烂事,你可别往我身上联系……你还想不想听了?”
看着薛凤潇发脾气的样子,含玥觉得有些好笑,忙剥了一瓣蜜桔塞进他嘴里,“哎呀,我不过是玩笑嘛,你接着说呀!”
“还说什么?差不多也说完了!”他拿眼睛点了点桌上剩下的蜜桔,意思不言而喻,叫人伺候。
含玥索性又喂了他一口,嘴里喃喃道,“方家二老也确实精明,早早的就知道给儿女铺路了!”
“可不是吗?且不说旌蛉她哥哥日后有没有出息,只看旌蛉一个小丫头,如今在府里乘了你的东风,已是风起云涌之势,只要你肯提拔,日后,陆妈妈的位置就是她的!”
薛凤潇对内在的事并不是多么精明,不过这样要紧的差事,自然也不会花落旁枝,以他的眼力搜刮这么一圈,的确,旌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怪不得!”含玥恍然大悟,“那方全安看着老实,没想到小心思还这么多!”想起今日在西厢房那老仆对她说的投诚的话,原来这里面还连带着这一层关系。
“用我母亲的话说,他把女儿养得好,心里有些小算盘也是应当应分的,再者,旌蛉这丫头心术正,本事也不小,有些东西就是她应得的!”旌蛉在流觞馆已有多年,薛凤潇冷眼看着,也渐渐体会到母亲话中的意思。
“到底是家生子好,有爹娘帮着谋算。你瞧瞧云浓,一样在母亲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大丫头,到头来,比旌蛉还是差一层。”旌蛉自有她的本事,不过,云浓多年来跟着母亲,早就被教的宛如大家闺秀一般了,若说这内院大总管的位置,也不是只有旌蛉一个人做得。
看着含玥若有所思的样子,薛凤潇不禁觉得好笑,“人各有命,怎么说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儿,你又何苦这么早就开始操心!将来的事让她们各凭本事吧,又或许,你身边那个萃寒才更为出挑呢!”
“哟!在你嘴里,萃寒居然还能得一句夸!”
多少天了,一到掌灯时分,萃寒就自动避回了屋子,几乎是能不跟薛凤潇打照面儿时候,她绝对不主动往前凑。用萃寒自己的话说,“二爷还在记恨着,我当初私底下帮你找屋子呢!只怕这个坎儿我是过不去了!”
薛凤潇挑挑眉,他自然懂含玥话里的调侃,“既然你知道,就早早应了庄妈妈的话,早些把这丫头赏了齐云吧,省得她老是在屋里挑唆你!”
含玥叹了口气,这件事儿,薛世子还真的是错怪萃寒了,她自己的脾气拗,哪是旁人一两句挑唆就能成事的!再说,她如今解开了心结,又怎会轻易再动那样的蠢念头呢!
含玥笑了笑,就着刚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了下去,“我瞧那方全安在下人堆里面说话有些分量,今日他能自己向我投诚,那其他庄子上的庄头,会不会看着这只领头羊的动向,本本分分的归顺于我?如此,我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话虽这么说,可是自古人心难测!加上许多事,又牵扯利益纠葛,并非咱们一两句话就有定论的!不过,如今你不只有个一方全安在手,看陆妈妈对你的辅佐之意,这国公府的内宅已经是被你吃下一大半了!”
含玥正得意之间,薛凤潇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带温柔,“我的玥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令含玥脸上一红,一时也闹不明白,从前冷若冰霜的人,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还是她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即便没有曲灵璧那样的美貌,也能哄得薛世子交出真心?
其实,薛凤潇早就想这样叫叫看了,他曾经听过岳父孟山海这样宠溺的叫着含玥,只是,每回他想这样学着叫一次,舌头都不大听使唤。
看着含玥脸上的红艳艳的一片,薛凤潇轻声开口,“从前,母亲只求我娶个人进门,传宗接代,家室门第不论,样貌美丑不提,只要我肯点头,万事好说!”他眉目一转,一手抬起含玥的下巴,轻轻凑近含玥的耳边,“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样好……”
含玥晶亮的眼睛让人移不开眼,薛凤潇看着看着,后面的话,都消失在唇齿之间的纠缠,轻柔的吻,一点一点变成深吻……
薛凤潇说情话的样子令人着迷,含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这样的他蛊惑了,不知道自己何时被他抱在怀里,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躺在了床上,脱去了衣裳!
耳鬓厮磨之际她甚至还在想,这段时间……是不是太多了点?这样下去,自己过不了多久,是不是又会怀上一个?
可是想归想,这种旖旎的时候,她又怎么忍心把人推开,烛火未熄,红罗暖帐里只剩下一片低沉沉的不知所谓的呓语!
这日一早,含玥一边梳妆一边就与萃寒道,“待会儿你回孟家一趟,把十姑娘接来,就说我请她过来说说话,二太太若问起来,就直说是为了含琳的亲事。”
萃寒把手里的一缕头发打了个细小的辫子,盘成花瓣样扣在了含玥的发髻间,之后又拿了一根翡翠滴珠的簪子插在上头,最后镜子里外看看,仔细打量自己的手艺,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孟家上下可没有一个傻子,您这样说,不就等同于昭告大伙儿,你要给十姑娘说亲吗?这要是被老太太听了去,指不定会不会把明姑娘一道送来添彩呢?还有八姑娘,听说她如今急得什么似的,日日巴结着柳姨娘,只求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含玥对着镜子里的萃寒一挑眉,“你这张嘴啊,越发被花朝带的歪了,谁都敢打趣!”
萃寒不由得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了,“这不是没有外人在吗?”
含玥兀自挑了一对东珠的耳坠子,不紧不慢的带上,她想着,萃寒的话说的也不错,八姐姐自几年前就开始为了自己的婚事琢磨,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这里面也不见得就是嫡庶之别。
至于明姐儿,她就更不敢沾了,先前她在老太太面前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如今又岂有反口的道理?
“老太太若问起,你就实话实说!”含玥也不爱遮遮掩掩的,既然早晚都有拆穿的一天,还不如当时就说个明白,说句托大的话,她如今翅膀也硬了,又何必在老太太面前装模作样呢?
萃寒点了点头,“那我就看着办了!”
含玥又叫旌蛉打点了小半车的礼,从字画墨宝到吃食药材,把娘家老小一一照顾到了,这才放了萃寒出去。
萃寒前脚刚走,后脚松鹤院那边儿就有丫头过来报信儿,“太夫人昨晚睡得晚,今儿早上就不大想起来,顺便就免了大家的晨起问安。”
小丫头声音细细的,说的轻描淡写,可越是这样,含玥心里越不踏实,莫不是连番受挫,给气病了?
她思忖着,要不要找个大夫过来,忽然发觉,这小丫头脸生的很,瞧着年纪也不大,派夫人派这样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似乎不大妥当,从前,都是让刘妈妈那样的人过来传话!
“今儿怎么不见刘妈妈?”
那小丫头道,“刘妈妈病了,少夫人给寻个大夫过来瞧瞧吧!”竟然有些就坡下驴的意思。
“刘妈妈病了?”含玥重复一句。
小丫头点了点头,“前儿刘二爷被打了一顿板子,伤的不轻,刘妈妈知道后就……”
原来是这样!含玥心里一时清明起来,那御泉庄的刘二可不就是刘妈妈的胞弟?当日,她出了松鹤院,就叫人把刘二送去了刑房,自己也没多问别的,不过,这杀人未遂的罪名不小,只怕打这一顿板子,还是看着太夫人网开一面!
刚刚小丫头说太夫人让叫免了请安,含玥心里还不踏实,如今,有了刘妈妈这个借口,正好能请大夫一道过去看看,太夫人最是注重保养,她若有个三灾六痛的,自然会叫大夫给她瞧瞧的。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大夫那里我去安排!”
那小丫头一走,含玥就向旌蛉说,“等那大夫从松鹤院出来,你领着人往董妈妈那里再去一趟,也好好给她瞧瞧,治治她的失心疯!”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董妈妈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总想着有人要害他,半夜里也睡不安稳,总嚷嚷着“有鬼”,三番两次的哭哭闹闹,纵然是凤音再好的脾气,也容不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