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你非要与凤潇置气!”良久,久到白素怀里的祺哥儿已经开始眨巴着眼睛昏昏欲睡了,白素才又幽幽开口,“你心性高傲,嘴上不说,却事事要强,又怎么会容忍他心里装着别人再与你一道过日子呢?”这种滋味儿,白素是亲自尝过的,哪里会不懂?
原来,白素也知道。原来,真的没有误会。仿佛是心口处悬着的一根针轻轻落下,刺进心头的柔软处,及细小的一个伤口,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疼。
含玥无声的握紧手指,她接过来在白素手里似乎睡熟了的祺哥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半晌,她故作平静的抬起头,粲然一笑,“看表姐的样子也是知情的,不如你与我细说说吧……”与其那样糊里糊涂的在心里怄气,倒不如一次说个明白。
看着眼前一肚子委屈的弟媳,白素的脸上带了一种过来人的笑意,想想自己偏院里那三四个争宠的侍妾,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一时间竟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凤潇的心里的确有那么个人,却是个摸不着看不到的死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白素就开了头。“以你的年纪可能听过她,也可能没听过,那人名唤曲灵璧,真真是灵玉一样的人儿……”
曲灵璧?!含玥一时间怔住了,心里想着,莫不是她听错了……
“灵璧是我的闺中好友,更是府上四奶奶的娘家大姐姐!原本薛曲两家就是旧相识,几辈子的交情了!灵璧身子骨自小就不好,多少御医都说她是活不过二十岁的,所以,即便是惊才艳绝却也无人敢上门提亲。”
“凤潇与她差了六七岁的年纪,年少时,凤潇时常跟着我一道去曲家做客的。谁也不知道,凤潇是什么时候就开始藏了这样的心思,直到他十三岁时,突然间一板一眼的跟姑母说要去宁国公府提亲,彼时灵璧已经十九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姑母明知道凤潇的话不是玩话,却也只能当玩话来听。”
“自那以后任谁家的姑娘,他也从不多看一眼的……再后来,灵璧去了,凤潇就跟着姑父去北疆打仗,这一走就是三年,别人都以为他年少时的那点心思,早就忘了,毕竟斯人已逝。要不是国公府上下为了他的亲事废了那么大功夫,根本没人会想起他当年的玩笑话,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此事却成了你们两人间的心结……”
白素侃侃而谈的一段往事,令含玥怔在原处,半晌,竟然都说不出一句话,她也不知道,当下是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我倒是多少羡慕你的,以凤潇的性子,此生,恐怕再难看上旁人的,虽然你捂不热他的心,却也不用提防他与侍妾美婢厮混,这就强了旁人不知道多少!”
含玥攥紧了冰凉的手指,声音干涩的开口,“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们,他们年岁上也差得太远了……”她当年葬身火海时,薛凤潇还是个孩子呢,这叫她如何相信!
白素点了点头,“你以为我是在拿一个已逝之人糊弄你不成?我若不是知情人,又怎么敢编出这样一个故事与你多说呢?”
她有些感慨,“凤潇是重情之人,对太夫人屋里那一位并非存了什么花花心思,实在是……那一位的脸长得与灵璧有七八分的相似。毕竟是旧日的心上人,他多看一眼也是有的。有时候很多事,并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你听我一句劝,莫要与一个死人较量什么!”
含玥抬起头来看着白素的眼睛,里面有两个小小的倒影,是她自己的!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泪水就那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白素不明就里,拿了含玥手里攥着的帕子,细心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你这月子里哭的不少吧,瞧瞧这眼圈周围都有印子了……你难不成,真的以为凤潇是拿你做了灵璧的替身吗?”
含玥咬着下唇点头,可心里面却千丝万缕乱成一团,白素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她竟不知道究竟是该为曾经的曲灵璧欢喜,还是为当下孟含玥伤心……
白素温柔的将含玥的鬓发掖在耳后,温言道,“你们成婚前,见过几次?屈指可数吧。只凭这张脸,你和灵璧并不相像,你们相似之处是心性,是喜好,是举手投足间不自觉就带出来的点点骄矜,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凤潇一个大男人,怎会一眼看到?”
“是你本身就对了他的胃口罢了!灵璧去了这么多年,连我都只记得她的美,可对她的相貌却越发模糊了。在凤潇心里,她还剩几分影子,谁又知道呢?与其说,因为你身上有些东西与灵璧相似,莫不如说是这些相似之处本就是凤潇的喜好之处,凤潇喜欢灵璧与喜欢你都是一样的……”
白素的温言软语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含玥的心房,是啊,莫说旁人,连她自己都忘了曲灵璧究竟长什么样子!
“就连你身上这贴身用的香膏,我都觉得似曾相识!”
“香膏?”白素的话令含玥脑海中闪过一丝火光,然而片刻却又消失不见了。
白素不明所以,依旧自顾说话,“兰桂之香,交错调和的恰到好处,从前灵璧也喜欢这样的味道,还送过我一些,只是年月久远,我也不大记得是什么香了,想不到你也喜欢,你看冥冥之中,你们也是有缘分的……”
含玥咽了咽口水,何止是有缘分!她害怕白素继续问下去,便低下头拿了茶来喝!
白素看着含玥逐渐转变过来的神色,不觉笑了,心里知道,自己走这一趟,终是不负所托,至少她是撬开了含玥心房的一角。
白素出门,萃寒跟了出去送客,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又静了下来,静得落针可闻,含玥靠在大迎枕上,看着屏风上的绣着花开富贵的锦帐发呆,心里的悸动,久久不能平息。
半晌,她扯动嘴角,竟然是笑了……
原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有人喜欢的,还是同一个人!曾经他还只是一个与她一般高矮的青涩少年,孤高冷漠,眼高于顶,自小在花团锦簇中养的金尊玉贵,真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会喜欢她,还喜欢的那样深!
含玥看着怀里面举着一双小肥手,睡得正酣的祺哥儿,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你长大了,可千万别与你爹爹一个性子,看着那么高深莫测的一个人,连句像样的话也不会说!”
累的她苦苦折磨自己这么久!
趁着屋里没有外人,含玥又悄悄把那些画拿了出来,细细打量之下,她才终于看出端倪。
这画上的美人真的是从前自己。穿衣打扮,神情动作都是错忍不了的,因为有些细小的习惯,她即便是做了孟含玥也没有改过来,所以初见此画时,她才会觉得自己与那画中人相似!
要不是白素点破,她是不是要被自己困死一辈子!何谓造化弄人,她今儿算是真的明白了!
萃寒送了白素出门,迎面就见齐云等在外面,这小子耐着性子等着白素走远了,才小跑着上来问萃寒,“怎么样了?成了吗?”
萃寒睨了齐云一眼,明知故问道,“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云看着萃寒娇俏的样子,也不敢有脾气,好言好语的道,“小姑奶奶,你就别寻我开心了,二爷那里还等着回话呢!”
说起薛凤潇,萃寒有些后怕。先前她在这位爷面前放肆了可不止一回了,谁知道这世子爷会不会来一招秋后算账?这么想着,萃寒嘴上的语气,就不禁软了下来,“我瞧着少夫人像是被表姑奶奶说动了……应该也不会再与二爷置气了!”
“真的?”齐云面上一喜。
萃寒有些不情愿的点头,“十有八九了!”萃寒言语笃定,她在主子身前时日也不短了,主子一颦一笑,心里想的什么她是最清楚的,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齐云闻言不禁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这一劫可算是过去了!”他再也不想看二爷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了,说着,他又向萃寒道,“少夫人既然有这个意思了,你回去也好生劝着两句,等少夫人和二爷的事过去,我就让我娘寻了媒人提亲……”
萃寒脸上登时一红,声音不觉就拔高了半截儿,“你胡说什么呢?谁答应你了?你要再这么口没遮拦的,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齐云闻言就笑了,吊儿郎当的道,“等你过门儿了,我再任你处置不迟!”
见齐云越说越过,萃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红着脸跑回了流觞馆。
不消半刻钟,薛凤潇那里便得了消息。
听着齐云带回来的话,薛凤潇犹自不大信,明明,她都起了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思,怎么会因为表姐的三言两语就转了心思?表姐这是与她说了什么?
“这是萃寒亲口说的?”
齐云点头道,“千真万确,我怎么敢在您面前胡扯?还是关乎少夫人的事儿!这不是等着您来扒我的皮吗!”
薛凤潇心口一松,想着齐云这小子总算还有些用处。不过片刻之间,他又蹙起了眉头,含玥气消了,他该做什么?回去哄她吗?他又不会。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一时竟感觉这闺房琐事比行军打仗还要伤神。
萃寒一回屋就见含玥依旧在看之前那几幅美人图,她心里一紧,忙着上前道,“姑娘怎么还在看这个啊!”
含玥不置可否的一笑,偏是不答这一茬,问道,“怎么才回来?又是被齐云绊住了脚?”
含玥心里明镜似的,这些天,似乎是有薛凤潇的吩咐,齐云琅琊轮流在流觞馆外守着,像是看着犯人一样。刚刚萃寒送客送了这么久,必然是被齐云拉着问东问西的。她自己的心思,多半瞒不住眼前这个心腹的,只怕如今都一丝不露的流到薛凤潇耳朵里了,这小子还指不定多得意呢!
“你是不是都与他说了?”
萃寒倒是坦诚,丝毫不扭捏的说了心中所想。“您都改变主意了,自然要让世子爷知道啊……有齐云传话,总比咱们自己去说来的体面,如今,您只安安心心的等着世子爷回来与您请罪就是!”
原来这丫头还打着这样的小算盘,不知道薛凤潇知道了会不会想要提刀砍人!
“我何时改变主意的,你又知道了?”含玥撇开手里的画,回到炕床边儿上,看着依旧睡得沉的儿子,捏了捏他的小手,脸上不自觉的带了一抹笑。“齐云知道你私底下打这样的主意,只怕都不敢进来提亲了!”
萃寒故意忽略掉含玥话里的揶揄,却是郑重其事的与含玥道,“我这可是为您着想,当初,您执意要离了国公府,无非就是过不了您自己心里那一关罢了,实则,您是舍不得世子爷,也舍不得小公子的,表姑奶奶这样开解您,她说的话又合乎情理,您就该好好听了她的劝,何苦为着一股子执拗,为难自己一辈子呢?”
含玥面上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比起这段日子的郁郁寡欢,已是有了拨云见日之感。萃寒虽搞不清这其中玄妙,但主子的阴晴喜怒她却是一清二楚的。
含玥心下微叹,确实,自打刚刚白素与她道明原委,她心里蒙着的那层阴云一时就不见了踪影。
她自不会去计较薛凤潇究竟是喜欢孟含玥多些还是喜欢曲灵璧多些,那样就太小心眼儿了,况且,前后两世,她都能被薛凤潇放在心里,她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如今她却犹豫,要不要与薛凤潇和盘托出……
“不走就不走吧!”含玥抬起头来,眼里复又生出几许多日不见的明媚来,“你去把世子爷请来,就说,我有话与他说!”
萃寒抿嘴一笑,“别说您是有话与世子爷说,就说您想打他出气,世子爷也万没有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