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夫人用这样的手段争宠,在那些世家大族人眼里根本就是不成体统的。
或许是说到了感慨之处,含玥不等萃暖反应,默默的补了一句,“你我身为女子,在这样的世道下,出身贫贱也好,出身富贵也罢,任你再如何位高权重,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依附于男人的藤萝……”
这话说的大有玄机,萃暖却是一时不知要如何去接,只得静默地陪在含玥身边,顺手就替她除掉了发髻上沉重的钗环。
含玥在自己的地方一向怎么懒散怎么来,寻常时候回了屋子,头一件事就是卸了发髻上的沉重玩意儿,今儿,似乎是被世子爷的莽撞惊到了,空坐了这么半晌,竟半点没想起来吩咐。
“对了,我刚刚在太夫人院里听刘妈妈说,这国公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将临盆的夫人奶奶都要提前去祠堂院子里拜一拜,祈求一举得男,刘妈妈还说,您的日子也近了,什么时候得空,也去走一个过场!”
含玥不置可否的点了头,这些事她倒是不在意,肚子里这一个若真是个女儿,或许国公府瞧不上,她能把这个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也说不定,这么一想,她还真有些期盼,若是真有那一天,自己的一生也算有个寄托。
“瞧这两日风大,过几天再说吧!”
“您即便心里不在意这些,到底还要顾着夫人的面子呢!”
萃暖小心翼翼地提点了一句,近来少夫人的性子越发古怪,似乎是藏了好多的心事,她不像萃寒那样聪明,一眼就能看出主子所想,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提点一两句罢了。
说起白氏,含玥心里不免生了丝丝歉疚。这些日子,母亲对她的百般包容,她也不是看不到,只是一想起自己或许是因为相貌与某人相似,才得以做上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她心里就压了一股不甘的委屈,连带着对谁都没有好脾气。
白素曾经说过,她虽然出身显贵,却是一个极容易自卑的人,旁人的半点儿质疑都会引得她胡思乱想,偏心性又好强,天长日久的,就是变着法儿的为难自己,重活一辈子,这些骨子里的脾性都带了过来。
“去两边儿长辈屋里都说一声,就说祈福的日子定在八月二十五吧,听着也吉利一些。”
萃暖会心一笑,“我这就去。”
且说太夫人这里得了消息,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嘲讽,她向着刘妈妈道,“你瞧瞧,为着她肚子里的这一个,什么尊严体面,她都放得下,前脚能在夫君生前献媚,后脚又能在祖宗面前装乖,当真是事事都让她占全了。”
刘妈妈心知太夫人对少夫人这个孙媳妇儿的不喜,却也没想到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从前有些不体面的话,太夫人碍着自个的身份也是不说的,如今不只是说了,还越发的频繁露骨了。
刘妈妈伺候了太夫人这么多年,也是了解太夫人的脾气,想来她这是真的着急了,不管是国公夫人白氏,还是世子夫人孟氏,都远比三太太和四奶奶来的精明能干。
太夫人一直就担心,担心等她百年之后,自己身下的这一支,恐无法在薛家族里立足,她是想趁着她还能说的上话,为了自己的儿孙,多争一争。
“也不知道若宁的事办的如何了?”
太夫人听着大座钟里沉闷而缓慢的声音,嘴里这样念叨着。那丫头说是去找什么香膏,也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用的,流觞馆是个连针都插不进去的地方,她即便是找来了,又能起多大的用处?
“瞧着陈姑娘应当是个妥帖的,太夫人放心就是了。”
“若非是她乖巧懂事,又有几分下等人的手段,这么大的事,我也不敢放手让她去做,万一出了岔子,坏了我的大事不说,恐怕连我这一辈子的名声也要搭进去了。”
太夫人是明白人,心里清楚,做长辈的,有私心也不是错,不过把这样的念头,动在一个未出世的婴孩儿头上,却未免有些伤阴德了。
“可恨我这样的念头动的晚了,如今那孟氏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了,能不能成,只看天意了!”
刘妈妈看着太夫人脸色阴沉,连忙陪着笑道,“常言道,七活八不活!只要那陈姑娘的法子有效,不愁不成事!再说,就是让少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又能怎样?旁人不说,您只看看咱们家大爷就是了!”
刘妈妈口中的大爷,是国公爷生下的嫡长子薛凤章,当年出生的时候,也是八个月的早产儿,从出生养到十五六岁,几乎是没断过药,大好了几年,一场风寒又去了。
“凤章若是还活着,我也用不着费这个心思。”太夫人淡淡的道,心里是有几分惋惜的。
薛凤章是薛家的嫡长孙,幼时也是在她面前承欢的,那时家里面没有别的孙辈儿,凤章那孩子斯斯文文的又乖巧懂事,国公爷为了安慰白氏,早早就立了他做世子,可惜这孩子命薄,二十上下就去了。
想当初,侄孙女小江氏进门,还是她牵的线呢!凤章要是能坐稳这个世子之位,小江氏能够接过白氏的担子,必然会照佛三房一家子,她老婆子也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惜呀,人算不如天算!较真儿起来,薛家的一切内斗,几乎都是从凤章去世,凤潇承袭世子之位开始的……
承国公府,灵雨坐在暖阁里,扶着儿子的手写字。云哥儿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尤其是在灵雨身边,从不哭闹,甚至不会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小小的年纪,就懂得揣摩母亲的心思。当下,他也不过是刚开始提笔写字,几日硬工夫耗下去,笔尖儿下的横竖,已经有模有样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就见璟儿站在门口。
灵雨见了是她,抬手在唇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她抬手拍了拍云哥儿的小肩膀,便挪动身子出了暖阁。
“出去说吧。”灵雨的声音听着淡然,似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不在苏俊辰面前,她都是这样举重若轻的,带着她这样年纪不该有的沉稳淡泊。
主仆两人出了屋子,也未曾走远,只站在廊下,看着屋檐上起起落落的飞鸟。
“见到她了?”
璟儿道,“见到了,我带她去了云梦斋。”
“云梦斋?”听到这个名字,灵雨有些意外的偏过头来,“怎么去了那个地方?”
璟儿道,“因为那里有现成的香膏!”她的神色有些严肃,又有些不明所以的小心,“您猜,那宣国公府的少夫人用的是什么香膏?”
看着璟儿如此语气,灵雨不禁微微眯了眯眸子,心下提起了一股侵入骨髓的凉意,“总不会是夜阑熏吧!”
璟儿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即便她极力隐藏着惊恐,却也难以粉饰太平,尤其是在相伴多年的主子面前。
不只是她,此刻就连灵雨也无法再镇定自若了,居然是夜阑熏,她居然用夜阑熏?
那香是祖母从宫里带出来的方子,又经人特意调配而来,普天之下,除了曲家人,根本就没人知道,那位薛家的少夫人是如何拿到的?
璟儿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方丝帕,大红色的素雪绢,以染了金的丝线秀着一朵硕大的金丝牡丹,正是莲心从含玥房里偷出来的那一块儿。
灵雨伸出手接了过来,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鼻间,只微微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睛就猛然睁大了,真的是夜阑熏,虽说味道淡的若有若无,可她却丝毫不疑,此香就是夜阑熏。
夜阑熏是长姐生前一直用的香膏,如今这薛家少夫人居然也在用!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灵雨不禁一手扶着回廊的扶手,再次把那丝帕凑近了鼻尖下闻了起来。
“真的是她!”她的语气是笃定的,却又飘忽的让人捉不住,莫说是璟儿,此刻,就连灵雨自己,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沉默良久,直到那方丝帕在灵雨的手里皱成一团,灵雨才渐渐缓了过来,“去找人查一下吧,无论花多少人,多少银子,多少时间,都要把这个薛少夫人的底细给我查清楚了!”
璟儿就知道主子会有此反应,她自己本来就是善于调香的,当初拿到这帕子,凑在鼻尖一闻,她恨不得惊在当场。
这味道多少年都没有闻过了,当初大姑娘葬身火海,旁人都觉得她用过的东西晦气,就连这名品的夜阑熏也被人束之高阁,多少年没人提及,可这种刻骨的熟悉感,她是无法忘记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是不是大姑娘的阴魂作祟!
璟儿道,“您放心,我知道如何行事。”顿了顿,她却又补了一句,“要不要回侯府问问大奶奶,大奶奶与那位少夫人缠斗良久,又是自小一道长大的,或许她才是最了解那位少夫人的人。”
灵雨沉吟片刻,“你该查的还是要查,至于我那位弟媳嘛,有机会我自然会打听,不过她说的话,我却不大敢相信……”
灵雨这是打算追根究底了,之前那一回在宣国公府,她有意无意的试探之下,那位少夫人都轻轻巧巧的躲了过去,加之她觉得自己所想有些匪夷所思,也就渐渐放下了,可如今,她却不能再视若无睹了,她要查清楚这里头究竟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良久,灵雨又问了起来,“露种可说了别的没有,她在薛家处境如何?”
“应当是不错。”璟儿道,“这一回她出来,是自己一个人,身后也没有尾巴,只从这一点来看,至少太夫人是真的信任她的。而且就她所言,凭着她的那张脸,薛家世子对她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灵雨点了点头,很是满意。托了苏俊辰的福,她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冷面少将军也算有几分了解。此人几乎是没有弱点的,武艺高强,心思缜密,不近女色,无视财权,想从他身上找到一星半点儿的软肋,实在有些难于登天。
虽说筹谋良久,却只得到一句“不是无动于衷”,不过在灵雨看来,也是相当的不容易了,至少印证了她先前猜的没错,这位少将军,的确对她已故的大姐情根深种。那么顺着这一条路往下走,许多事至少有了开始……
时间一晃,就是几日过去。
经过那日在回廊下头的一吻,国公府里,世子爷夫妇恩爱的传闻甚嚣尘上,虽说偶尔也能听见几句不大入耳的闲言碎语,不过仰赖于世子爷的态度,渐渐地也就听不到声音了。
说到底,这大家氏族的仆妇都精明的很,虽说内宅主子间的山头不少,可不论如何,这国公府的未来,总要交到世子爷手里,他的态度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谁又真的会蠢到与他对着干呢?
含玥脸皮薄,经此一遭,莫说是流觞馆甚至连起居的屋子都不大出去了。
这几日,含玥也开始懂得收敛自己的锋锐了,在薛凤潇这个莽夫面前,较劲儿是没用的,至少在被他寻到了百试百灵的法子之后,含玥已然放弃与他较真儿了。
她也想着,左右她在国公府的日子也不多了,与其整日与这个枕边人冷眼相待,倒不如大方一些,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光阴,也为以后的漫漫余生留个念想。
不错,她虽说是表面上服软了,心里却还是计较的。她骨子里的矜持高傲,容不得这样一段带着污点的感情,只有踏出国公府的大门,她才可以心无芥蒂的与薛凤潇对视。
与此同时,萃寒不负所托,终是带着含玥期盼的消息回来了。
几日奔波之下,这丫头不见消瘦,反倒是带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她一进屋便摈退左右,与含玥复命。她此行的真正目的,这府里无人知道,就连萃暖都以为她去了京郊探望姚妈妈。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有个身在燕云卫当差的姑爷,有半点的蛛丝马迹到了他的眼里都是不能轻易收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