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萃寒的例子在前,含璃是再不敢轻易把下人的卖身契拿出来的,这个品烛,她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午后,含玥睡了一觉起来,萃暖就进来回话,“四姑娘在皓雪院呢,四奶奶打发人过来问您方不方便见见!”
这个灵韵还真是听含璃的话!她们从姐妹到妯娌做了这么些年,实话说,这还是灵韵头一回要进她院里坐坐,若非含璃挑唆,灵韵哪里想得到这一层,多半是请她过去皓雪院叙旧。
“来者是客,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过去请过来吧!”
含玥换了一身家常的白底儿的桃花云雾烟罗裙子,长发随意挽了个松松散散的淑云髻,就坐在茶座前等着。萃暖拿了一个软垫子过来放在含玥身后,“流萤姐姐问要不要拿些点心过来?”
“端几碟子来吧,待会儿,配着茶一道送进来!”
含璃姑嫂两个跟着萃暖一道踏进流觞馆,只见游廊环环相接,廊下内围种着疏疏落落的奇花异草,院子当中又有奇石点缀,中心处更有一处泉眼,泉水顺着奇石潺潺而下,怪不得要取名流觞馆。
含璃打量着院中陈设只觉得比灵韵的皓雪院大了一倍不止,初来乍到的灵韵也不免啧啧称奇,她从没想过二嫂的院子竟是比婆婆的绘春院还要好。
进了含玥的主屋,含璃看着几间大屋打通而成的阔大主屋,一时就想起当日在广寒馆的所见,只是此时此景比当日的广寒馆更见奢豪,那么多的百宝阁满满当当琳良满目,多少东西都是她没见过的……
“四姐姐和弟妹这里坐吧!”含玥坐在茶座上道,“我身子重就不起来招呼了。”
含璃这才打量含玥,只见她一般无二的慵懒贵气,只腰腹处略微粗了一圈,不仔细瞧还看不出来呢,含璃看着便有几分眼热,“九妹妹的身子有三个月了吧!”
“快了!”含玥微微笑了,招呼流萤端了茶点进来。
灵韵和含璃面前摆的是雨前的龙井,含玥的则是一盅琉璃盏装的颜色微绿的汤羹,隐约可见里头飘着一颗腌渍过的梅子。
“二嫂喝的是什么?”灵韵开口,问的却是流萤。
流萤看了含玥一眼,笑着道,“少夫人喝不得茶,这青梅茶是我拿腌渍过的青梅熬着糖浆调出来的,不过是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含璃看着矮桌上摆的四色点心,都做的是花片样子,红橙黄白四色合成一盘,看着就精致异常,可见是用了心的,她看着流萤眼生,想着大约是国公府的下人,想不到含玥进门不过几个月就能把薛家的下人收拢的服服帖帖。
“来日弟妹若有喜了,三婶儿自会寻了好厨子与你开胃!”含玥笑着打趣,把点心往二人面前推了推,“四姐姐和弟妹尝尝合不合胃口。”
含璃一笑,“九妹妹有了身子人越发娇贵了,且不说这茶了,瞧瞧这点心怕是拿用熬煮鲜果的浆汁和着面做出来的,来来回回都是大功夫,难得你这丫头手巧。”
现在还未过夏呢,各式各样的鲜果只怕都是要南边运来,这一来一去才买都是流水样的真金白银。
含玥摇着一把玉柄香菊轻罗菱扇,“四姐说笑了,曲家的富贵又比这里差多少呢!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含玥放下扇子端了青梅茶来喝,入口只觉酸的厉害!这流萤是生怕她觉得不够酸呢。
含璃的脸色悠然带了一丝尴尬,含玥看了就弯着嘴角笑了,曲家什么德行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十几年前,曲家鼎盛之时与薛家堪堪称得上伯仲之间,后来曲家兵败西北,为保宁国公府的丹书铁券,祖母做主,数十万两的银子拿去做了军资,等到二房承袭爵位,祖母去世,她的落樱阁又被一把火烧了,曲家剩下的那点家业已经算不得勋贵了。
娘家被含玥暗暗戳了这么一句,灵韵心里不忿,“怎不不见莲心,二嫂提拔她,她却不来你身边伺候,难不成这么快就恃宠而骄了?”她是有意提这一茬给含玥不快。
含玥依旧云淡风轻的摇着扇子,“怎会呢?她可是太夫人赏的人,弟妹这话若是被太夫人听了去,太夫人可是要痴心的。”
这么避重就轻的就扯上了太夫人,灵韵的脸不自觉沉了下去。
含璃是见惯了含玥口舌上的伶俐,她笑了笑便道,“灵韵替你不平,你倒是错会人意了!不过,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先提拔七夕上来呢!”
含玥心里虽说烦腻,可一样的戏看了两出,她也没什么怕的,“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再说,这丫鬟嘛,有的想这么陪着主母一辈子,有的却压根儿就没这样的心思,生拉硬扯的才更容易令人生怨,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含璃眼神一闪,一下子就想起了萃寒,她脸色落了下来,笑着道,“九妹妹还是老样子,当真是一点亏不肯吃!连玩笑话都不肯让一句!”
“有时候让了,人家也未必领情!”
看着含璃眼见着败下阵来,灵韵咬了咬下唇,只觉得含玥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她蓄意岔开话,笑着与含璃道,“听说大嫂父亲日前进了户部,还没恭喜大嫂,也不知孟家会不会摆酒庆贺!”
说起此事,含璃自然与有荣焉,却是赧然一笑,“国孝还在呢,哪里顾得上这个!不过九妹妹若是肯赏脸,回家吃顿家常便饭便最好不过了。”
含玥本也不想答应,可又怕这一顿家宴出什么事端,便点头笑,“那就劳大伯母定好了日子,遣人过来说一声,我这身子若方便自然就去了。”
含璃本是随便让一让,却没想含玥竟然肯开口答应,不过是转念一想,含璃便晓得了含玥的心思,她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么日防夜防的她就不累吗?
正说着话呢,外头就有丫鬟陆陆续续的喊着“二爷。”
薛凤潇这么快就回来了?含玥忙扶着萃暖的手站了起来,缓步走出去看,迎面就见旌蛉站在廊下拦在薛凤潇面前,显然是在与他说,屋里有娇客。
薛凤潇抬眼见了含玥,却依旧是一步不动的站在那里等她,没有进来的意思,含玥走了过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薛凤潇的脸色有些凝重,“我急着出门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才能回来。”
含玥闻言就与旌蛉吩咐,“去把世子爷的行装收拾出来。”而后又低声问起薛凤潇,“出了什么事?”
薛凤潇的眼睛往屋里一扫,冷厉的眸子让屋里两个探头探脑的女人立刻缩了回去。
“承国公遇刺,国公夫人带着幼子回京避难,此案疑点重重,陛下的意思是先把人接回京城。”
薛凤潇话说的简单,内里的名堂却不少,去年曲家养匪事发,承国公肯在那种时候冒头,显见着是三殿下一党,从前他藏的深,如今此举几乎就把五殿下所有的矛头都吸引过去。
半年多的光景多少陈年旧账的老底儿都被翻了出来,承国公府这大半年过的实在艰难,噩耗一桩接着一桩,没成想,如今连老国公也遇刺身故了。
看着含玥思绪良多,薛凤潇拍了拍她的脸,“我就是回来与你说一声,人马已经齐备,一会儿就走。”
含玥知道,皇命难为,这种事死推脱不了的。
等到含玥再回到含璃姑嫂面前,含璃就笑着道,“也不见妹夫进来寒暄一句。”
含玥端了茶轻轻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道,“我也是这么说他!可他自己不愿意,让四姐和弟妹笑话了。”
含璃的脸色微微僵住,含玥这是故意再给她难堪,相比之下灵韵就乖顺的多了,听了含玥这话就以为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心虚不已。
含玥望着各怀心事的姑嫂两个,便轻言细语的道,“四姐姐,曲家二姑奶奶已在回京的路上了,待会儿你回府只怕有的忙了。”
“什么?”含璃清雅的眉眼微凝,一时不信,曲家尚无动静,含玥怎么可能知道?
看着含璃的脸色,含玥微微笑了,安抚道,“错不了!刚刚世子爷回来与我说的,承国公遇刺身故,府上二姑奶奶是回京避难的。”
这话引得灵韵含璃皆是一怔,此等大事两人尚且分不清好坏,不过听到避难两个字灵韵便急忙道,“老国公遇刺,便是承国公之子即位,二姐就是国公府太夫人,何来避难一说?”
含玥笑着摇了摇头,坦言道,“细枝末节的世子爷没说,我也不清楚,还是让弟妹的父兄出去打探一二。”
知道这消息,不管含璃还是灵韵都有些坐不住了,姑嫂两个套了车一同回了曲家。
姑嫂两个一走,七夕便打了帘子进来,手里还捧着两个缕金线缎面儿软枕。
萃暖一见就道,“哪儿弄来的这个?看着怪好看的!”
七夕走近几步,将那一对软枕摆在含玥面前,“少夫人看看好不好,莲心那丫头趁着您午睡又偷偷跑去松鹤院了,回来时就拿着这个,说是太夫人送来给您的,刚刚四奶奶她们在您屋里说话,我就接了过来,瞧着她们走了才拿进来。”
含玥睨了七夕一眼,“太夫人眼前的红人儿你也敢编排!”说着话她拿了一支细看,略打量几眼,便觉得胸口闷得慌,一时捂着嘴干呕起来。
七夕手忙脚乱的递了茶,萃暖却是笑道,“少夫人这是害喜了!”
含玥漱了口,脸色有些发白,有些自嘲的道,“之前只听庄妈妈说过,如今还真是尝到滋味了!”这还是她有孕一来第一次害喜。
“要不您去躺躺吧!”
含玥点了点头,拿绢子擦了擦额头上的一抹薄汗,指着那两个软枕与萃暖玩笑道,“收到东里间儿的暖阁去吧,太夫人赏的东西咱们可得好好供起来!”
打发了两个丫头,含玥的双眼忽然亮了一起来,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躺在拔步床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床顶的花开富贵的锦绣牡丹图,周身的寒意一点一点的退了下去,脑子也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那两个软枕里头被人装了雷公藤!
从前她做曲灵璧时,日日以汤药为饮,俗话讲久病成良医,她虽不懂医术,却对这些寻常药材的药理药性一清二楚,这雷公藤又叫断肠草,可驱虫,可解毒,却也是有孕女子要避而远之的,伤及肝脾,产下怪胎,或者直接小产……
含玥捂着自己的肚子,尚未出世的一个孩子,谁会想着害他?
究竟是谁要下这样的毒手?这么恶毒的心思,这么狠辣的手段,出手就是杀招!太夫人固然有动机,可这软枕是松鹤院送来的,此事拆穿了太夫人第一个脸上难看!若不是太夫人,难不成是谁借了太夫人的手?
含玥咬着下唇,一手揉着眉心,她想冯氏固然有这样的心思,可太夫人未必肯做她的刀!还有谁?大嫂?二婶?她们的目的又在哪里?
如此彷徨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山,含玥如常去了太夫人院里请安,回来用了晚饭,等她细嚼慢咽的吃完了,又拉着几个丫头拿着夜蛾绣好的一堆小衣裳细细看了几回,末了才懒懒的开口与萃寒道,“今儿你留下与我上夜吧,二爷不在,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你陪我说说话!”
萃寒不疑有他,回头就回房取了铺盖过来。
主屋的门一关,含玥就变了个人,萃寒何等灵醒,走到含玥近处才低声道,“姑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含玥把萃寒带到了东里间儿,指着软塌上累着的两个软枕,徐徐把今日的事说了出来,萃寒眉头皱的紧紧地,“您当真?”
含玥点了点头,“这东西是驱虫的好药,我在静安寺胡同的住处离着水边儿近,蚊虫多,用过这个驱虫,错不了的!”
“您打算怎么办?您信不过旁人就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