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告!”薛凤潇声音一顿,寒星一样的眸子似是不经意的在冯氏身上扫了一眼。
“有三殿下力保,加上川蜀那边有人出来扛着,陛下也没深究的意思!”话说的有些含糊其辞,却明摆着曲家的风波终于过去了。
冯氏闻言一下子萎了身子,要是早半个月前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恐怕谢天谢地,可如今偏等她把事做绝了,曲家才脱身出来,她究竟是什么命啊!
有了薛凤潇这几句话,太夫人等人也没什么好迟疑的,看着冯氏左右不定的样子,太夫人想着她也拿不定主意,就道,“三媒六聘娶进来的,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一会儿让凤翔带着你这个做婆婆亲自去接了曲氏回来!”
“母亲……”三老爷犹自不甘心,他向来自傲,想着冯氏这一上门就等于向曲家认错服软,日后传出去他的脸往哪里放,奈何刚出口的话却被太夫人一个眼锋压了回去。
冯氏咬了咬牙道,“就听母亲的,我去!可是……我去了,曲家却未必肯答应放人回来,毕竟……之前闹成那样……”
冯氏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可这种时候叫她一个人去丢人现眼她却是不肯的,她想着大房既占了名分,这种时候大嫂不帮一手如何说得过去?
太夫人沉吟目光游移的落在白氏身上,白氏垂头看着绯花白瓷茶盏里的起起伏伏的茶叶,眼皮抬都不抬一下就开了口,“身为宗妇,有些事必须要出头,可有些事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得头……国公府的脸面总还是要的!”
太夫人被堵了这么一句,一时心气儿不顺,“你身份在呢,固然不能上赶着去曲家丢这个人,老二媳妇向来没有嘴上功夫,想不到偌大的国公府居然也有无人可用的一日!”
二老太太听出这话里的酸意,暗叹太夫人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么多年所少大事难事都是白氏一肩扛着,把两个弟妹娇惯的养尊处优,可不就是无人可用?
二老太太琢磨着这句话一时眼睛一亮,还得等她说什么,太夫人就察觉过来,表姐妹两个相互看了一眼,一时太夫人就有了决断。
她的手搭上薛凤潇的肩膀,“好孩子,让你媳妇儿跟着你三婶儿走一趟!孟氏那孩子行事稳妥,又有个堂姐在曲家做大奶奶,曲家总不会为难她一个小辈儿的!”
白氏闻言心头一震,没想到太夫人会把主意打到含玥头上,一时就道,“含玥哪有您说的那么好,也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丫头,言语里头轻了重了的,她哪里拿捏的稳!”
太夫人老神在在,似又恢复了往常慈眉善目的老神仙模样,笑着道,“年纪小才要多学着历练,这个家早晚要交到他们夫妻手里,曲家看在这点面子上总不好再与她为难!世子夫人亲自去接弟妹回府,曲家若再不肯放人回来就是不识抬举了!”
白氏待要开口,却一眼看见薛凤潇微微动了动脖子,似乎是在摇头,眸光闪烁之中,太夫人已然叫了刘妈妈进来,“去流觞馆请少夫人过来!”
刘妈妈到流觞馆的时候,正巧见了萃暖在小门前与小丫鬟说话,她晓得这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便想着打个招呼,不成想这丫头一见了她就道,“妈妈快请进来,少夫人正等着呢!”
正等着?这话说的刘妈妈云里雾里的,这少夫人是如何得了消息自己要过来,难不成松鹤院也出了内鬼?不对呀,太夫人她们说话时是她一直站在廊下守着,小丫鬟们都站的远远的,谁还生了顺风耳不成?
思索之际刘妈妈已经被萃暖让进了院里,刘妈妈一走进去就见含玥穿了一身珠红金丝烟罗纷月裙站在廊下闲情逸致的逗鸟……
“可把您等来了!”
含玥这一笑看的刘妈妈眼花,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少夫人是早就知情的,不说举止,只看那一身穿带,明摆着是要出门的样子,这少夫人居然能掐会算?
“给少夫人请安。”刘妈妈恭敬道,“四奶奶在娘家耍了性子,太夫人想请少夫人和三太太一道去曲家劝劝……”
这刘妈妈也是个嘴巧的,这么大的事,她轻轻巧巧的说出来,连一点推拒的话口儿都不给人留,到底是人老成精了。
含玥放下逗鸟的树枝子,拿着丫头递上来的巾子擦了手,又含笑看着刘妈妈,“那就走吧!”
刘妈妈一肚子劝说的话堵在肚子里说不出来,看着含玥步态盈盈的往外走,刘妈妈一把拉住跟着的旌蛉。
“少夫人早就知道?”
旌蛉笑着摇头,“我也不晓得。”
含玥到松鹤院的时候,冯氏已经回去换衣裳,这不免又要等着,太夫人也没成想含玥来的这么快,但看了刘妈妈晦暗不明的神色却没什么多的话。
白氏拉着含玥在自己身边坐下,细细嘱咐了几句,“有你三婶儿在前,你就跟着说几句好话圆圆场子!”
含玥笑着握住白氏的手,“母亲放心!小九知道轻重!”说着又去看太夫人身边的薛凤潇,只见他眉眼清亮,看着丝毫不担心自己走这一趟。
二老太太的眼睛自打含玥进屋就黏在她身上,十几岁的丫头,究竟是太自负不把这事儿放在眼里,还是不晓得其中厉害?
等了两刻钟,绘春院才传话来说三太太已经动身去车轿厅了。
含玥闻言就站起来向众人行了礼,太夫人温和道,“好孩子,去吧,你三婶儿不会说话,你多帮着她些!”
含玥笑了,“小九自当尽力!”
薛凤潇站起身,一样行礼做辞,“我送你过去!”
二人出了松鹤院,见没外人再跟着,薛凤潇方开口道,“你早就猜到了?”
含玥笑了,“没有十成也有八成吧!”她从钟粹馆回去的路上就暗自盘算了种种可能,凭着她与含璃堂姐妹的关系,太夫人能出这一招也算合情合理!
“这一趟我若能帮着三婶儿把人请回来,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我自然也落不得好,只怕之前积累下的好名声也要散了大半!所以不管怎么看太夫人这笔买卖都是稳赚不赔的!”
想不到含玥竟然能看的如此通透,“看样子夫人拿下曲家是不在话下了?”
含玥眉目婉转,嗔怪的看了薛世子一眼,“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薛凤潇一笑,抬手扶了扶含玥发髻间的珠花,看着跟在两人不远处的旌蛉开口道,“下回出门记得带着霜蝶!”
看着含玥不解,他又补了一句,“她身手不差,十个八个的壮汉都不是她的对手,有她在你也能安心!”
含玥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丫头样样不精,平日除了看院子并无其他差事,却能稳坐流觞馆一等丫鬟,原是有这个好处,活生生的被薛凤潇当了守门神。
时隔多年含玥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再度踏进曲家,看着牌匾上的公府赫然成了侯府,含玥不禁一声眼睛发酸,陈年旧事恍如一幕一幕的画影流过心间……
出来迎门的是梁妈妈,说来与含玥还是旧识,她是祖母淑宁长公主自宫里带出来的小宫女,没成想数十年过去,昔年的一个小宫女也成了曲家最有脸面的下人,含玥更没想到她会跟了魏氏……
出门前太夫人也把刘妈妈派过来跟着,此时她正与梁妈妈两个相互握着手寒暄客套着。
或许是含玥的眼神犀利的过分了,梁妈妈回过头来便笑道,“这位是府上的少夫人吧,我们夫人正等着呢,三太太,少夫人快随老奴进去吧!”
含玥向着梁妈妈轻轻一笑,明媚风情之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轻蔑,似是玩笑一般的道,“我以为至少四姐姐会出门接我一接!”
梁妈妈神色微变,这位世子夫人居然在暗地里挑理?想不到她年纪轻轻的居然这般敢说话!原以为自家的大奶奶已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想不到这做妹妹的更是不遑多让!
冯氏听了这话眸光闪烁,如今她是来求人的,孟氏偏这个时候跳出来耍性子!冯氏咬了咬牙,生生忍下一口气,拉着儿子踏进门去。
薛家的车没停在车轿厅里却是停在正门外头,虽说也是正经的迎客之道,可姻亲之家如此行事,难免就些刻意疏远了,含玥几乎可以笃定这么婉转细密的手段,是含璃的手笔。
进了魏氏的乐安居,含玥不着边际的四处打量,她做曲灵璧时,这乐安居是父亲母亲的居处,阔大,富丽,清雅,别致,可如今她却连一丁点儿旧日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思绪被魏氏的话拉了回来……
“要不是韵儿自己开口,我都不知道就这么一两日她居然能受这么大的委屈!新婚之夜居然还挨了女婿拳头,哪家的贵女能受得了……”
冯氏脸上讪讪的,硬着头皮听完了魏氏的数落,方呐呐开口,“这些都是凤翔不对,他父亲已然骂过他了,昨晚上更是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夜,不看僧面看佛面,亲家太太就饶了她这一回,让韵儿跟我们一道回去吧!”
冯氏的话说的是好听,可听在魏氏耳中,却让她恨得咬牙,当初就是她的这张嘴口口声声说替国公府世子薛凤潇相看灵韵,也是她这张嘴花言巧语哄得自己把女儿嫁进了薛家三房!
“哎,当初算是我眼瞎耳聋非要不识好歹的把灵韵嫁去你们国公府,如今这都是报应!”
看着魏氏欲哭不哭的样子,含玥心里却有了几分底气。
对这位昔年的二婶儿,她也谈不上有多了解,不过,魏氏若真打算与薛家撕破脸,就绝对不会到了现在还谈这些有的没的。她一味地喊冤,为的也就是从冯氏这里换走更多的好处。
许是含玥脸上的笑意太过惹眼,魏氏不禁越过冯氏和薛凤祥打量起了含玥。
她本以为国公夫人白氏会一道来的,没想到却只派了这个脚跟都没站稳的儿媳妇过来,还真让侯爷说中了,国公夫人根本没把他们曲家当回事儿啊!
“府上世子爷成亲那日,虚晃晃的看过少夫人一眼,今儿仔细瞧了才发现少夫人当真是为美人,本来嘛,少夫人头一次过来,我这个做长辈的合该好好招待一番才是,奈何如今为着韵儿的事我也实在没有这个心情,还望少妇人不要见怪!”
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魏氏没来由的就想起是她抢了自己女儿的姻缘,说出来的话,虽然还算体面,可那抑扬婉转的语调却像是藏了千般不愿,让人听了就不舒服。
含玥淡然一笑,“夫人言过了!说来我也许久没见四姐姐了,您与三婶儿说话我也插不上嘴,不如请梁妈妈带我去四姐姐屋里坐坐!”
冯氏忙转过头来,这个时候了,这丫头不帮她说话也就算了,还有心思去找她姐妹叙旧,真是狼心狗肺。她又去看刘妈妈,只见刘妈妈只立在一旁不见言语。
刘妈妈微垂着头,没有阻拦的意思,今儿看了少夫人行事,只觉得她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似心里早有计较,如今她开口要去曲家大奶奶屋里坐坐,只怕也是另有用意的,眼瞧着三太太这边出师不利,倒不如放手让少夫人行事,总归能把四奶奶安稳带回去才要紧。
含玥安抚的看了冯氏一眼,只见魏氏已然冲梁妈妈使了个眼色过去!
“少夫人这边请。”梁妈妈得了吩咐就走了过来。
冯氏刚要开口,含玥就笑道,“三婶先坐坐,我去去就回。”
出了乐安居,绕过夹竹小径再往前就应该是她从前住的落樱阁了,可惜如今却只一片空地上的满目疮痍,杂草丛生,隐约可见昔年那一场大火的残痕!
“夫人回京时日尚短,这宅子里的好些地方都来不及收拾,少夫人别见怪。”
含玥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二话。
梁妈妈只当这位少夫人是骄横脾性,看不起他们这样做下人的,不过是个文官家里出来的女儿,无权无爵的哪里来的这样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