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眼神一闪,已然笑道,“见见也好,总归是为了儿女,我就豁出这张老脸了……”
要说刚刚没说起小五的事,杨氏也不会这般冒失,白氏主动提起小五,必然是授意于贤妃娘娘,小五入宫多少是犯了贤妃娘娘的忌讳,那白氏刚刚的话就值得推敲了!万一有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白氏闻言就已经了然于心,笑着理了理衣裳去迎宁国侯夫人。
宁国侯夫人魏氏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缂丝锦缎褙子,身量娇小,白皙的脸上一双丹凤眼神采非常。她身后跟着一个穿淡粉色衣裙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用猜这就是云霁口中的“三姑娘”了!
白氏与魏氏相互见了礼,又给魏氏引荐道,“这是孟家的大太太,也是旧年才来的京城,恐怕你不大认得,我就多说一句!”
魏氏与白氏一般,都是有诰命在身的,杨氏免不了先上前行礼,眼睛打量着这位宁国侯夫人的穿戴,似乎也不像旁人口中说的那般落魄……
魏氏回了礼就笑道,“确实没见过,不过姐姐一说我就有印象了,孟家的祖上是出过探花郎的,在北直隶也是有名的大世家,如今见了也算缘分,改日我那院子修葺好了,请大太太过来坐坐!”又回过头与白氏客套,“这么多年不见姐姐,姐姐保养的越发好了!”
白氏笑着寒暄几句,又夸三姑娘,“几年不见竟也是大姑娘了!”
那三姑娘听到白氏的夸赞,脸上腾出一朵红云,魏氏笑道,“当年出京的时候灵韵才多大,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心心念念你这个姨母的!”
白氏脸上的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冷淡,如今的宁国侯府虽大不如前,爵位也降了一等,可攀上了贵人竟也拿大起来,什么时候魏氏都能与她姐妹相称了?
杨氏在一旁听着不觉看向白氏,不是说疏远了?怎么这宁国侯夫人一派热络的样子?看来小五入宫终究是碍了贤妃娘娘的眼,刚刚白氏的话果然不可尽信……
“若是我没记错灵韵也及笄了吧,可说了亲事了?回头出阁我定要送一份礼才是!”
曲灵韵闻言,脸上的红云顿时褪的干净,拉着母亲的衣袖不肯松手,魏氏闻言也是眼神一动,强笑道,“她姐姐灵雨早两年就嫁了,如今剩下她一个我怎么舍得,到现在还没说亲呢……”
白氏笑了,“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呢!”又向杨氏道,“你也是有女儿的,可是不是这个理?”
杨氏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可白氏的话并无纰漏,只能笑着迎合,“曲夫人的心思我也是明白,我家大姐儿出嫁的时候,我愁的好几夜都不得合眼呢!瞧三姑娘这模样必然也是不愁人家的,曲夫人放开了去挑就是……”
曲灵韵听得这话死死的咬着下唇,却是再不肯吭声了,魏氏蓄意把话拉倒别的上头,几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恰好就见云浓领着含琦含玥两人回来。
“外面起风了,奴婢见姑娘们身上的衣服少就请了她们先回来……”
杨氏见了笑着对白氏道,“瞧瞧你们家的丫头都这般伶俐!”又向魏氏说起含琦含玥,“这是我家的小七含琦和小九含玥,让夫人见笑了……”蓄意说出二人的排行,生怕魏氏认错了人!
魏氏笑着夸了几句,又摘下手腕上一对翡翠镯子递给杨氏,“没带什么好东西出来,拿着给姑娘们玩吧!”
杨氏见魏氏如此盛情,喜笑颜开的收下了,“出门时着急了,也没成想能在这里见到夫人和三姑娘,身上的东西是拿不出手的,来日必然上门还礼的!”
白氏心里微叹,这般热忱,若是做不成亲家日后怎么好见面?
含玥借着杨氏的身形躲在了后头,浑身的血液几乎就凝在了一起,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昔日的二婶和三妹妹,她以为,她做了孟含玥与这些人就再无瓜葛,如今竟然还能再遇上。含玥一直微低着头,脸上的淡笑是惯用的,她生怕在众人面前漏出破绽,即便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曲灵璧,可那种切入骨髓的恨意却又一次填满了她的心……
当夜送走了来送贺礼的贵眷,白氏正倚在贵妃榻上歇着,云浓跪坐在脚踏上给白氏捶腿!“夫人不用晚饭吗,都过了时辰了!”
白氏看了看站在一角的大座钟,“去看看二爷回来没有,若回来了就让他来我这里陪我吃几口!”一连半个月薛凤潇的身上都有差事,也不知道这个时辰回不回得来!
云浓笑道,“二爷孝顺,这样的日子自然不会忘的,奴婢这就去看看!”
大约过了一刻钟,薛凤潇便来了,身上还穿着一身墨蓝色金线云纹的燕云卫官服,这是连衣裳都没换就过来了!薛凤潇见了白氏,一板一眼的行了礼,才从怀里拿了一对翡翠镶金的鸳鸯纹耳环出来,“给母亲的寿礼!”
白氏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几眼,是宫中老匠人的手艺!一指头点在儿子额头上,“算你有心!”
薛凤潇没来得及躲,似乎不大喜欢母亲的举止,微微皱眉,“母亲喜欢就好!”
“正好你来了,晚饭我还没用呢!你就在这儿陪我一起吃几口吧!”说着又吩咐云霁,“去小厨房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再把今儿小九拿来的酒倒一小壶来!”
“小九?”薛凤潇眉峰紧蹙,脑海里不禁记起那仅有的几面之缘,可笑母亲只说了个排行,他居然就想到了她,他见过的女子不多,听过的却不知凡几,寻常不过是过眼而已,怎么就偏偏记得她?
白氏不知就里,“孟家的九丫头,叫含玥,她母亲与我是闺中时的姐妹呢,我与你说过的,记不得了?”也不待儿子说话,又自顾道,“如今不声不响的已经这么大了,今儿来给我贺寿,拿了两坛子桃花酿!从前你不是最爱喝的,今儿也尝尝那丫头的手艺能不能入口!看着倒是怪好看的!我呀还是头一回收这样的礼呢!”
薛凤潇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似乎冥冥之中他与这孟九姑娘也有几分缘分,一动一静之间像极了那人!世间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不多时饭菜就端上了桌,两碗清汤面,另有荤素四个小菜,真的是极简单了。
“母亲晚上就吃这些……”薛凤潇又皱起眉头,白氏不是讲排场的人,可身为国公夫人也未免太俭省了。
“大晚上的,吃多了积食不好克化,你多吃几口,我看着也高兴!”白氏说着亲手给儿子倒了一杯酒,“这酒我也没尝过,闻着却是不错的,你尝尝!”
薛凤潇看着琉璃杯盛着的嫣红液体,一时间神思恍惚,尝在嘴里竟然也是一个味道,微甜辛辣,满口生香……
“怎么样,还不错吧!”白氏看着儿子的样子就笑了,“半下午的时候,素素过来看我,这酒她一看就说你一定喜欢……”想到白素与自己私语的几句话,心里面犹疑不决起来,抬手又给儿子满了一杯,“别只喝酒,多吃点东西,你整日在外头东奔西跑的,难得有空陪我吃顿饭!”
却是有些白氏不知道的事,昔年的曲灵璧酿的一手好酒,奈何她自己的身子虚的厉害,受不得,全数被白素拿到了国公府,表姐弟两个喝得不亦乐乎,彼时薛凤潇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那种滋味儿却印在他心里,这么些年过去,他还是忘不了。
停下筷子时,一壶酒已然见底,薛凤潇走出钟粹馆,经冷风一吹,渐渐缓过神思,脚步一转却是绕开了回流觞馆的路,径直去了外院的书房。
等小厮琅琊站在面前,薛凤潇的沉吟着开口,“先前我要你去查孟家九姑娘,查的如何?”
自从那日在平国侯府逮到了这只隔墙之耳,他心里就起了疑心。虽说做的滴水不漏,可薛凤潇在燕云卫待久了,这种巧合在他眼里显得单薄无力。
琅琊本不是话多的人,见了少主反常的举止,顶多也就挑了挑眉毛,便一字一句道,“倒没什么稀奇之处,书香门第的贵女出身,幼时丧母,下人口中都说这位小主子年少时恃宠而骄,内宅之中少人有敢得罪,后来落水应了一劫,才收敛下来,旁的也瞧不出什么来。”
一个连二门都不出的闺阁贵女,能有什么好打探的,难不成是主子的是红鸾星动之兆?这事似乎该跟夫人说一声,琅琊这么想着顺口就说了一句,“二爷,其实这种事儿你让我去查不如请夫人出面!”
薛凤潇眉峰一挑,颇有几分威势,“我就是怕齐云那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才让你去查,你敢说出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琅琊自小沉稳,听了这话也不过是抿了抿嘴,“二爷,不是我办事不利,只是内宅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薛凤潇以手指戳了戳眉心,一时也觉得自己此举毫无道理,若不是初见时的那一曲《葛生》,恐怕他还真记不得这么个人,那琴声是真像她,像的让他分不出真假,本以为自从她死了就再也听不到这样的琴声了,怎么就那样巧这孟九姑娘身上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去打听打听她的琴是谁教的?”
琅琊不明所以的扯了扯嘴角,不过这却是打听过的,信口就道,“孟九姑娘从前在北直隶是跟着孟家的女先生学,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却没听说哪一样出众,倒是府上四姑娘是当年琴娘的得意门生,后来到了京城孟大人也位家中两女请过女先生,不过据说九姑娘经常躲懒,倒不如十姑娘勤勉。可据说九姑娘也是个伶俐人,课上的不多,却样样出色,颇有才情!”
琅琊此人虽不如齐云嘴乖圆滑,却是个面面俱到的,嘴上嫌弃内宅女子的琐事繁杂,可到了主子跟前交差的时候,却没有答不上来的。
似乎真没什么可疑之处,薛凤潇无声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打发琅琊下去。
次日一早薛家众人过太夫人处请安,太夫人就与白氏道,“我已经跟老三媳妇说了,今日是你的寿辰,万事不用你操劳,都由她去打点,你只在我这里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到了时辰,咱们一道外面听戏吃席……”
白氏看了三太太冯氏一眼道,“太夫人这是折煞我了,也不是整寿,哪里要这般排场……”
太夫人还没说话,冯氏已经道,“大嫂快别这么说,今日您是寿星理应如此,银子呢,是太夫人的体己银子,一早就预备好了的,您不好好享福,就是看不起我的能耐了……”冯氏惯会说场面话,几句话就惹得众人发笑。
白氏闻言也不好推辞,“那就承了太夫人的情,辛苦三弟妹了!”说着与跟着来的云霁使了个颜色,小花厅那边还等着一众领牌子回事的仆妇呢,只能让庄妈妈先应承着。
冯氏忙笑了,“这就是了,大嫂啊,您趁着今日好好歇歇,一切有我。”说着向太夫人欠了欠身子,就甩着帕子领了几个办事的老妈妈往外走了。
二太太周氏看向白氏,小声道,“还没给大嫂贺喜呢!”有三太太在她向来是插不上话的。
白氏笑道,“哎,小生日罢了,你们这样叫我哪里好意思!又是让太夫人出银子,又是劳动着三弟妹……”
太夫人笑了,“你整日操持这么大一个家,哪里容易,老大不在,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出面还要等旁人不成……”
众人母慈子孝说了几句,小辈儿的儿女都一一上前给白氏拜了寿,恰好就见冯氏又回来了,身后还有宫里的女官捧着贺礼!众人都知道是贤妃娘娘的意思,叩拜着收了礼方作罢。
白氏上前给了打赏的银子,一并把特意带在身上的牌子也递了过去,笑着与那女官道,“烦劳惠人与娘娘说一声,臣妾明日就进宫谢恩!”
闻言,太夫人与冯氏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听女官道,“下官一定把话带到,请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