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帮她?
真是个好问题!
吸血鬼从来只吃人,不帮人,他当然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十三。
花错看了她片刻,面对她澄澈的眼睛,忽然心虚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女人没有浓妆艳抹,没有骇人的伪装与高人一等的姿态震慑人心,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小聪明,就这么一身宝蓝底的银纹梅花纱袍,简单侧绾着斜髻,一支步摇簪在耳畔摇曳……弯月似地笑眸,似笑非笑地,从容不迫地,定定瞧着他,莫名地叫他暗觉自己像一只肮脏的老鼠,无所遁形偿。
他无奈地俯首认错,“我承认,是我的错。”
归娴疑惑失笑,“吸血鬼从来不承认自己有错,你在我面前说你的错,恐怕是我的原因吧!撄”
他被夜璞赶走,难道是因为她打了夜璞那一巴掌,引起了什么争端?
因为一张懿旨——叫人崩溃的是,她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第三者。
细想来,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
“贺兰归娴,冷婉妍那天看到你和夜离觞在房顶亲热,妒恨丛生,我跟着她落在一处冷宫里,给她出谋划策,叫她去血族叫她的父亲恳求更改律法,要求血族皇子只能与一品公主和亲,所以……”
花错说着,尴尬地深吸一口气,平举手臂,原地转了个圈。
“这一切,早就是一品公主才有资格享用的。可见,九殿下是早就想把你册封为公主。”
归娴并没有觉得意外。
事实上,一入这座寝宫,她就发现所有的摆设都不对劲儿。
她一直以为,这是血族太后与太皇太后之间的默契。
那日册封,她又误以为,是夜离觞与夜璞要断了夏侯千奕对她的奢望。
现在才明白,夜离觞是早就在防备冷家的动作,让她与夏侯千奕结拜,一箭双雕罢了。
在云姬太后的懿旨和血族王的庇护下,冷婉妍要除掉她这九殿下的地下情人,也只能如此做了。
“九殿下一直都在密谋和防范你被冷家伤害,他和冷家,和冷婉妍,并不如大家料想的那样融洽。”
归娴客气地笑了笑,“花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冷婉妍是云姬太后赐给九殿下的,就算再如何不融洽,他一辈子也不能离开冷婉妍。”
“这就是你不想和九殿下在一起的原因么?”
“我不想给他惹麻烦,也不想他活在不快乐中。冷婉妍和清筱的厉害,我都领教了。”
“那两个女人如何厉害了?她们对你出手了?”
归娴笑了笑,虽然她没有和冷婉妍正面交锋过,通过夜离觞那一句,该感谢冷婉妍的救命之恩,已经猜到了大半。
“清筱以毒咒害我,冷婉妍紧随其后出现在离觞面前告状,借护我而邀宠,顺便除掉清筱,再除掉我……在这样的争斗中,离觞过得不会开心。”
爱一个人,最重要的,当然是关心他是否开心。为什么一个人类女子能想通的问题,他却反而糊涂了?
花错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到窗前的菱花宝镜前。
镜子里,只一袭破败的红袍,而看不到面容……
他是这样一副丑陋的皮囊,十三早已厌倦,且失望透顶了。
归娴见他站在那边许久不动,走到金弄月的桌子前,拿起上面盛放牛血的茶壶,给他递到面前,不经意地注意到镜子里的一幕,惊骇地顿时脸色苍白。
花错无奈地接过她手上的茶盅抿了一口,镜子里,茶盅倾斜,倒出的血液因为被他的身体吸收,缓缓消失于半空。
“被转变的吸血鬼,照镜子是看不到自己的容貌的。”
“是么?”她怎么记得,古千绝是有影子的?
虽然他戴着面具,但脖子也没有在镜子和水面中消失过。
难道,他也是拥有精纯之血的?
“自从被转变之后,这么多年,我都忘了自己长成了什么样子……所有的人都夸赞我美丽,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无人能及,甚至目中无人。”
归娴实在不明白,他的容貌和帮她有什么关系。
所幸,最近给素明太妃请安,她已经适应了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思维差异。
更何况,爱美的人,都会倾向于自恋,从容貌谈起,总比一把撕碎她要好得多。
于是她耸肩,摆手,耐心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却想不通一个问题。
“你没办法照镜子,是如何把自己的眼睛画得那么漂亮的?”
花错突然又有了笑,“是十三叫宫女给我画的。”
“这么说,是夜璞完美的审美造就了美丽无双的你!”归娴拍了拍他的臂膀,“花错,十三殿下对你真好。”
“他喜欢红色,却是因为九殿下……”
说话间,他不客气地走到金弄月的桌旁,又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血,这几天他真的饿坏了。
归娴瞧着他的举动笑了笑,“兄弟俩难免有些相似,都喜欢红色,没什么好奇怪的。”
“昨天我走在街上,一个摆摊作画的书生给我画了一幅画,我看到自己的容貌,才明白,十三殿下与九殿下一样喜欢红色,并非偶然……”
他声音哽咽地颤了一下,左侧的内眼角,滚出一滴血泪。
如饮鸩毒似地,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血,砰——一下放在桌面上,肌肤发丝赫然恢复了从前的光泽,他却捂住了口鼻,哭得狼狈。
“九殿下是十三殿下最爱的人,今日我帮你,其实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阻止你嫁入血族……我爱十三,我不能失去他,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
归娴完全听糊涂了。这里面内涵太复杂。她实在理解不了呀!
“九殿下是十三殿下最爱的人……什么意思?”
花错整个人都哭瘫在地上,手伸进怀里,取出街上书生给他画得画。
归娴疑惑地打开画看了看,不禁摇头失笑。
古代以墨作画,难免失真,这书生画得花错脸瘦削了三分,眉眼,鼻子,下巴整个都不对,却意外地像极了夜离觞。
归娴没有安慰他,却忽然明白了十三皇子对夜离觞的感情。
史书上说,十三皇子几乎是被九殿下扶养长大的,所以,那种感情的产生,倒是并不奇怪。
叫人意外的是花错。
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爱哭的男吸血鬼。
“花错,你帮我,我也帮你一回!”
半个时辰后,她叫乐琴和乐棋伺候花错换了一身枚红色男士锦袍,亲手用脂粉重塑了他的脸。
然后,把他带到了纱帘飘渺的宫廊下,用炭块给他画了一幅素描。
金弄月张罗好午膳,带着御膳房的人送进宫苑,就见花错端正地坐在廊下的长凳上,而归娴在画板上忙碌,周围服侍的宫人,皆因相对而笑的绝美的两人,恍惚失了魂。
金弄月摆手示意甄嬷嬷带宫人进殿摆饭菜,上前瞧了瞧画板,没有置喙。
归娴笑着看她一眼,“金嬷嬷,你去,把十三殿下请过来。”
“是。”金弄月答应得心不在焉,她视线却异常忙碌,在画板的画和花错之间来回流转……
归娴察觉到她异样,笑道,“你回来,我也给你画一幅。”
金弄月不禁怀疑自己听错,她这点小心思,没有想出声音吧!
“公主殿下……”她激动地捂住口鼻,欢喜不已。
归娴笑道,“我没开玩笑,你也没有听错,我给你画带颜色的。”
“谢公主,奴婢这就去。”
金弄月惊喜地奔了出去,乐琴、乐棋、乐画、乐绣等人恭立一旁,目送那背影出去,也不禁莞尔。
归娴从画板上拿下画像,递到花错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你!”
花错看了看手上的画,不禁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袍,几乎……一模一样,连花纹的褶皱都完全符合,这画上的一张脸,毫无疑问,也和他的一模一样。
“当然,你和夜离觞是有两三分相似,却不是完全相似,十三皇子虽然喜欢男子,却也不笨,他不会愚蠢到找一个和他的九哥一模一样的男子放在身边。”
花错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总是与九殿下不相像,还是美到如此天昏地暗的地步……
他激动地突然站了起来,不小心撞到了画架,突然就把归娴抱在了怀里。
夜璞进门时,正见花错抱着归娴大哭,而且,他的血泪浸透了归娴的肩头。
他愤然冲到廊下,扯开花错,憎恶地一掌打在他心口上。
花错毫无防备,摔在了庭院里的假山林里。
阳光打下来,灼烧得他脸上咝咝冒出白烟,皮肤上火花隐现,他拿手挡,手上顷刻间被灼烧地白骨森森……他仿佛被鞭打了,嘶叫着乱滚带爬,刚穿好的袍服弄得凌乱不堪……
归娴不明所以,转头看夜璞,就见他血眸獠牙,面容狰狞,俯视着嘶叫的花错,像是看一只面目可憎的落水狗。
“十三殿下不是爱他吗?”
“爱?”他嗤笑,朝着归娴微一仰头,收起獠牙,轻蔑挑眉,“你一个小小人类懂什么是爱?你如果真的懂,也就不会愚蠢地打我那一巴掌了。”
归娴听得有点糊涂,来不及细究,见花错濒死,忙冲进庭院里,扯下身上的袍子罩在了他身上,帮他阻挡阳光。
“贺兰归娴,你最好让他死,他是在利用你,向我邀宠!”
归娴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廊下那位吸血鬼,初见那一晚,他对花错恩宠备至,连说话的口气都是纵容宠怜的,现在却要让他灰飞烟灭……
她忙叫护卫把花错带入偏殿安顿,上前站在台阶下,愤怒地仰头看罩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我知道他做错了,他也已经对我承认错误,而且这个错误在你们的掌控之中,所以,他是可以被原谅的。而且,他告诉我,你是为心爱之人才会……”
夜璞不耐烦地抬手一挡,打断她,“贺兰归娴,你真是蠢得可笑!”说完,走向门口,摆了摆手,“他是你的了!你稀罕要,就收着,别后悔就好!”
归娴忙进入偏殿内,从花错头上掀开袍服,就见他面容头发已经恢复,只是妆容斑驳,看上去有点怪。
“跟着我,以后不用化妆,自然一点更好。”
花错单膝跪下她面前,血泪满面,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却忽然明白了,为何夜离觞喜欢这个女人。
归娴上前扶起他,“我知道,你只是来道歉的。我这里,不似十三殿下身边那样舒适,我也是个没自由的人,能给你的不多,你且将就着吧,或许,等过一阵子十三殿下想通了,就叫你回去了。”
花错哭着摇头,“在他心里,我已经是死罪……十三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
夜璞看上去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他既然被夜离觞扶养长大,也必然与他一样豁达,除非……
“花错,你……是不是伤害过离觞?”
“冷家的举动,与九殿下息息相关,他们在朝中狂傲,也会引得其他皇子更憎恨九殿下……”
“离觞迎娶冷婉妍那么多年,对于这件事,定然早就看透了。他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云姬太后和血族王陛下也会保护他……”说着,她忍不住扬起唇角,那只吸血鬼处理完冷家惹下的麻烦,大概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