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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之前,杨柳的父母打来电话,问她今年回不回家。
杨柳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始终都鼓不起勇气来打电话,因为那不是她的父母,而他们也都还不知道,他们疼爱的女儿已经换了人。
一开始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杨柳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饭都吃不下去,整个人瘦到吓得秋维维要给她吊葡萄糖。
不管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摆在面前的现实不容辩驳:
她偷了别人的人生!
饶是花了几十天调整心态,这件事还是成了一块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疤,可她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默默地憋在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视频电话里的中年夫妇保养得宜,明明已经将近五十岁,但看上去还是非常年轻,说是三十来岁都有人信。
见她不说话,杨爸爸忙笑着安慰,“没关系,我跟你妈也就是问问,工作忙的话就不要回来了,反正我们也忙,过几天还要出国跟人谈生意呢,以后有时间再见呗。”
顿了下,杨爸爸又说,“枝儿,家里也不缺这点钱,外面辛苦的话就跟我们说,你长了这么大,连水都没自己烧过……”
说到这里,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微微红了眼眶。
杨柳家里是做国际贸易生意的,夫妻两个都很能干,几十年下来厚厚的攒了一份家业,说来也是一方土豪,从小对杨柳真是捧在手心里的疼爱,一点苦都不舍得让她吃。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当初非要当演员,他拗不过才勉强同意了,可才出去几年啊,竟然连菜都会做了!平时问起来总说都好都好,谁知道背地里受了多少苦?
简简单单几句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杨柳是鼻梁发酸眼睛发胀,差一点儿就泪奔。
她家里穷,兄弟姐妹一大群,作为年长的女儿,杨柳完全没享受过来自家庭的关爱,她甚至不知道被父母嘘寒问暖是个什么滋味!然而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竟然……
对不起,我,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结束通话之后没几分钟,杨柳的手机就收到一条十万块的汇款提示,汇款人是杨爸爸。
她再也忍不住,一个人抱着被子稀里哗啦哭了个痛快,为她去世的师父,也为她的新父母。
好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真正的演员杨柳了。
从挂断那通电话起,杨柳终于开始认真对待演员这个职业,她找秋维维要了自己所有作品的拷贝,又搜罗了大量获奖优秀影片,一点点的观看、对比、揣摩。
不管那个杨柳去了哪里,到底还能不能回来,她总要对得起这全新的人生。
至于那十万块钱,她去银行开了个新账户存起来,要是以后家里再给打钱也都放在一起,准备以后全都花到两位老人身上去。
就像江景桐说的那样,在华国,在这个时代,演员想赚钱实在太容易了!
仅仅是过去的两个月,她劳逸结合的出演了一期综艺节目,又拍了三支广告,接了两家电视台的春晚邀请,并签订了来年新电影的最终版合同,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有超过一千万的收入!
这么多钱,普通人很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换成厨子的话,颠大勺都能把手腕子颠断了!
虽然不排除年底是艺人们吸金热季,并且前段时间她刚刚经历了一次关注暴增后片酬翻番的好待遇,但这个数字也足够说明他们卷钱的速度之快。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圣人都能为五斗米折腰,更何况杨柳这个大俗人。哪怕就是为了自己能随心所欲的做菜,她就要把演员这份工作好好的干下去!
什么情怀,什么节操,等能整天躺着睡大觉都不用担心吃不上饭的时候,再说吧!
当你全神贯注的攻克某件事情,甚至是某几件事情的时候,时间划过的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震惊。
有一天杨柳看电影看太多想吐,去阳台喘口气的工夫,突然就发现:
外面大雪纷飞,树叶都秃噜干净了,啊,到了该收获年货的季节了!
她迅速将所有一切私心杂念抛却脑后,开始按照人头大派送:
父母那边得是头等,四只腊鸭,两只风干鸡,外加四种口味的香肠和多种卤味各若干。
周南、陈蔚然等关系比较好的减半,还有吕莹也不能漏了,杨柳特别喜欢这个性格爽朗的姐;秋维维在他们的基础上多一份私家秘制的牛杂,等过段时间自己蒸了包子什么的再单独送她一份。
分过之后,十去七/八,原本拥挤不堪的阳台顿时就平添几分萧索,剩下的那些东西,就是杨柳自己吃也撑不了几个月,然而她还要送给江景桐!
接到电话的时候,江景桐有点意外,心里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小雀跃,可等他把东西搬回家之后才愕然发现一个完全没办法被忽视的,刻不容缓、迫在眉睫的问题:
他家没有餐具,没有!哪怕一双筷子一只碗都没有,更别提锅碗瓢盆等烹饪的必备器械,因为这里的厨房就是纯粹的摆设:他从不在家吃饭……
华灯初上,别墅区内静默无声,只隐隐听到窗外呼啸的寒风。雪花激烈的拍打着窗面,不断地有失败的先驱跌落地上,却也有零星的坚强无匹,死死扒住了玻璃。
江景桐先生微微卷着袖子,双臂环抱,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盯着茶几上的纸箱,开始头疼。
难道让他用澎湃的工作热情把里面手脚狰狞的鸡鸭烧熟?!
老实讲,活了这么多年了,在从小衣食无缺的江先生心目中,所谓的年货什么的,左不过就是些高档烟酒或是保养品之类。哪怕就是食物,在他极其有限的记忆中,也统统是被烹饪、摆出优美造型后端上桌的情景。
一句话:他从没想过杨柳口中的年货是生的!甚至没有餐具!
箱子里的腊鸭和风干鸡均是一副双眼微眯,死不瞑目的样子,它们的整个身体都被撑得无比扁平,两只脚努力向后挣着,嘴巴微张……其中一只笔直的看向江景桐,后者几乎能从这只浑身光溜溜的扁毛畜生脸上看出一丝嘲讽!
江景桐冷哼一声,伸出手臂一捞,把刚打开的纸箱盖子重新拍回到年货们的脑袋上,然后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哪怕在明知问题其实一点儿都没得到解决的前提下。
江景桐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饮而下。
所以,眼下该怎么办?
卤味之类的倒是好说,本来就是熟的,如果不嫌凉的话直接啃也成,但那些……
在空荡荡冰窟一样的现代化厨房里转了几个圈儿,江景桐拨通了助理的电话,“你会做鸡鸭之类的么?”
手机那边诡异的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憋出助理满是疑虑和不解的反问,“老板,您是在开玩笑么?”
江景桐也沉默了几秒钟,果断结束通话,“抱歉,打错了。”
不管是否会被归为病态范畴,江景桐的私人生活领域意识强的吓人,他绝对不容许家人、挚友之外的人出入自己的房子,像私人助理这种破例的存在,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卧室之外。
所以,请阿姨或是厨师什么的过来帮忙做完全不必考虑。
那么……
江景桐紧抿着嘴唇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打给“罪魁祸首”。
“我想要处理下那箱年货,需要什么工具?”
就这么一句话,杨柳足足反应了半分钟,“什么处理?”
特么的要是你敢告诉我要把它们扔了,我就敢冲过去用平底锅拍你!
江景桐有点坐立难安的原地转了半个圈,“烹饪,呃,做熟,懂么?”
杨柳又反应了半天,然后略有些艰难的说,“锅啊!”
还有问吗?这是个人都知道吧,当然是洗干净之后下锅啊!
“稍等,我记一下,”江景桐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找了纸笔,认认真真的写下去,“好的,锅,还有别的么?”
听他的语气完全不像开玩笑,杨柳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看上去极为荒诞的猜想,问,“你厨房里有什么?”
江景桐头也不回的回答道,“天然气。”
杨柳:“……那盘子和碗呢?该不会这个也没有吧?”
江景桐的答案给的斩钉截铁,“对。”
杨柳深吸一口气,“那你平时一日三餐是怎么吃的?”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为什么,杨柳突然就觉得他有那么点儿可怜。
什么叫家呢?
一个地方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家,不仅仅是因为它提供给你遮风避雨的基本功能,还因为回家之后,会有你喜欢的人和事物陪伴。甚至仅仅是在家里吃一顿简简单单的饭,那顿饭所能带给你的安稳和归属感……
如果仅仅是居住功能,酒店也可以呀,甚至还不必你自己动手清洁打扫,但没有一个人会对酒店产生归属感,没有!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感慨的好时机,因为眼下最迫切的问题应该是:
如果处理江景桐手边的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