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秋旬黄华开尽时节,御花园百菊争艳,不逊满园春色。皇后借此办了个赏菊宴,邀同后宫众妃嫔凑翻热闹,聊解众人闷寂了一夏的枯燥。
前头众位言笑阵阵,储秀宫里皇后扶着月照的手彳亍而行,一丝淡笑隐在眉目间,语气平和轻缓,“你入宫有一阵子了,今儿赏菊宴你正好和大家照个面。照民间说法是接风洗尘,莫显得皇家没了一点人情味。”
月照看着脚下的路,生怕皇后被宫袍绊倒似的,谦柔微笑,语气竟带着几分羞涩,“皇额娘说笑,儿臣觉得甚好。”言罢,她不敢看皇后的眼睛,毕竟这话言不由衷。皇后不动声色一笑,却再没下话。
一群宫女簇拥着皇后和三皇子妃来到御花园,请安之声齐齐灌入月照耳中,皇后亲和笑语,“不过家宴,随意些。今儿这赏菊宴谁有新奇之意,本宫可是有赏的。”
话音才落,蓉嫔一番捧场,“姐姐开了口,妹妹就厚脸皮替诸位向姐姐讨要那柄西域进贡的玉如意。今儿姐姐可让着些,谁不晓得连皇上也赞姐姐心思巧灵,若妹妹们想不出来巧点子,那柄玉如意还是赏了吧,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捞点储秀宫的好东西呢。”
站在蓉嫔身后的众位妃嫔亦是有模有样地讨了喜气,气氛自是又活跃三分,倒真如寻常人家之情。月照站在皇后身边微笑不语,冷不防和蓉嫔的目光相遇,那里面传来的恶意令她不寒而栗。
皇后含蓄地将月照介绍给众位,两三句话带过便带着众人移步花间,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片异彩缤纷的花海。因今年皇宫新进了一批新品种,好多是她们之前不曾见过的,倒也算开了眼界。
“这些新菊都叫什么?”皇后淡然问话,身后却无一人能答得上来,本笑谈的气氛徒然安静下来,尴尬横在众人脸上。
“皇额娘眼前红紫菊花是叫长紫,边上似流苏花瓣的菊叫曼珠,如芍药的菊叫冰川存艳,还有那翠绿花瓣的小菊叫绿绒,这些全是宋原之地方能培植的名贵品种,花期比普通菊花长一月有余。”月照清音轻灵,神色谦柔得当,俯首将眼前新菊介绍了遍。
皇后赞赏一笑,“难为你懂这么多。”气氛再次轻快起来,身后传来三三两两对月照的夸赞声,真真假假也不好妄断,她清爽笑答,“儿臣早年在唐都托家叔之口所知。”
那是两年前的事,她愣是软磨硬泡地跟三叔去宋原,为此差点被阿爹打断腿,好在她亲眼目睹了宋原最有名的培菊高手培植出的名菊,而如今眼前这些菊花品种连她见过的半数都不到。
“听说三皇子妃在闺阁时很是活泼,常年是往外头跑,可是有这回事?”蓉嫔用手绢儿掩嘴一笑,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赤裸裸在嘲讽月照自小缺乏教养。皇后不动声色,像是没听到。众人察言观色一番,倒有八九成是在看笑话。
月照扬嘴一笑,本谦和的身姿在面对蓉嫔时不觉高挺三分,心内竟生起一股振奋,心想:好啊,反正你疯狗乱咬,我不开门打狗,你是不知道本祖宗是性情中人吧。
“蓉娘娘怎么只打听了个头?唐都民风向来包容,唐都儿女同出家门也不奇怪。重要的是,唐都儿女自小家严便训导,厚德载物,心怀悲悯,因果自在。”顿了顿,月照扬嘴一笑,刻意在因果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蓉娘娘必然明白这因果轮回,月照年纪小,还请您赐教。”
蓉嫔得意的脸色登时一寸一寸灰暗下来,却硬撑着干笑说不出话来,心里早就对月照拳打脚踢,恨不得一刀再往她心口扎下去。皇后看似不经意地瞄过月照,眼中自是有意味。
为了缓解蓉嫔尴尬处境,皇后轻挥手,慵懒地道,“本宫有些乏了,顺姑,扶本宫去御亭坐坐。你们别扫了兴致,该欢闹还是欢闹去。”
众人谢过便三三两两结伴散开,蓉嫔擦过月照的肩膀,咬牙切齿道,“别得意太早,本宫既然让你死过一回就绝对有第二回。”月照淡然一笑,没有丝毫畏惧。
待蓉嫔走远,一位石榴红宫装的丽人朝月照走来,似笑非笑道,“弟妹果真不一般,竟比皇后娘娘还早见过那些菊花儿。”月照心下冷笑:此话怎么听怎么尖酸,这语气这神色怎么也无法同友好亲和相挂钩吧。不想才走几步,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对了,弟妹若是得空儿去南华宫坐坐,好茶可是随时备着。”
月照微笑点头,史琬金可是二皇子项胤誉的嫡妃,因着各位皇子之间复杂的关系,女眷不免如此,因而保持面上的缓和是必要的,月照客气应酬,“是,日后造访。”
坐在亭中的皇后将一切默默看在眼中,对顺姑漫不经心地说,“这丫头倒还算玲珑,只是到底年轻……”。话未尽,意已明,顺姑卑恭应道,“主子的眼光错不了,只是这丫头一会儿精得跟邪似的,一会儿又没心眼儿得可笑,老奴竟是头一次看不透一个小丫头片子。”
皇后看了一眼顺姑,将手中咬了一小口的蜜枣放回果盘里,用手绢儿娴熟优雅地擦拭着指尖,慢悠悠地说道:“皇上大老远的从唐都给我们的三皇子物色了个皇子妃,偏偏这皇子妃还是隐退了的大将军之女。听说,这位大将军不为权势折腰,在权势当盛之时急流勇退,可轻易不会再卷进权谋之争啊。”
皇后难得开口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接过顺姑奉上的玫瑰茶抿了一小口,神态慵懒,语气却如一把有力的刀刃,接口说道:“看来,皇上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这丫头,可不简单。”
顺姑一点就透,只是不明白皇后娘娘说这丫头不简单,到底是指宁家还是指这丫头本人?又兴许,都不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