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陌一抿紧唇，有些恼怒。
她分不清恼怒的究竟是被说中心思，还是他投向自己淡漠的目光，仿佛她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在他慕宁悦的世界里，已经无关轻重。
尖锐的言辞脱口而出，她冷笑道：“出于对自己安全的关心，难道我不该询问有前科的‘绑匪’接近自己有何用意？”
慕宁悦眼中飞快掠过某种光芒，他没说话，唇角勾起讥诮的笑，看了看白助理，越过众人率先朝电梯走去。
地产经纪听不懂方才他们的中文对话，但也隐约觉出两位客户之间的暗流涌动，她踩着高跟鞋追上去：“嘿，慕先生，我陪您上楼，您一定会满意的……”
白助理拖着行李，犹豫了一下，停下来对着宁陌一背影解释：“宁姐，你误会他了。这次来巴黎，在机场偶遇知名设计师格拉菲，大师相中了慕哥，邀请他为下一季服装发布会走秀，需要参加一系列密集的专业训练，大概得呆两三个月。住酒店不方便，于是他才决定在巴黎购置房产。”
剩下的话语，宁陌一已经听不清，她脑海里只回响着同一个念头。
他不再只停留在遥远的网络彼端，失真的报道与图像里，而是活生生再次站在她面前，周身萦绕的强大意志，几乎击穿她所有可笑的伪装，让她想要不顾一切扑入他怀抱，再也不分开。
挺直脊背，宁陌一强迫自己移动双脚走出公寓大门。
清冷的空气钻入鼻腔，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将不复平静。
※※※
格拉菲在时尚界有鬼才之称，随着他执掌顶级奢侈品牌，推陈出新以他强悍而犀利的设计风格攫住人们视线之后，曾沉寂一时的品牌重焕生机，一跃成为引领时尚的风向标。
由格拉菲亲自设计并监督完成的高定系列，是每一年最受瞩目的年度大秀。
陪同慕宁悦前往巴黎第八区的路上，白助理犹自喃喃低语：“这不是在做梦吧？我们真的被邀请可以参加格拉菲大师的年度大秀，而且慕哥还要为他最重要的一套服装走秀？”
慕宁悦目光越过窗外倒逝的风景，嗯了一声，尾音在冬日清冷的空气中轻轻上扬。
出租车逐渐靠近第八区，看着那栋三角形建筑，慕宁悦神情自若，与身旁白小哥的忐忑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车往门里走，白助理一把拽住慕宁悦大衣：“喂喂，慕哥，我们是不是被骗了啊？这么牛逼的大师，在机场候机室偶遇，突然就挑中亚裔人来给自己走秀？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我越想越觉得不靠谱，我看咱们还是别过去了。”
“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从兜里摸出一张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一个金色的手写签名，慕宁悦将卡片在门上一刷，滴一声，门开了。
白助理大张着嘴，冷风呼呼往里灌。
慕宁悦偏头冲他努努下巴：“走了，还傻愣着干嘛？”
走进建筑内，木地板的灰色与墙壁的白色作为主色调，搭配着黑色的金属框架，与建筑外浓郁的复古风情截然不同，昭示着该品牌的现代工业气息。
电梯一路上升，门朝两侧滑开。银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格拉菲迎上前，给了慕宁悦一个热情的拥抱。
“欢迎你，我亲爱的东方少年。”
浓眉皱起，慕宁悦往后退，避过法国人热情的贴面礼，他微微欠身，直视大师蓝灰色眼睛：“我并不是少年，如果您需要那样的模特，恐怕我会令您失望。”
格拉菲微微一愣，他很快意识到什么，安抚地拍了拍慕宁悦胳膊：“抱歉，这个称呼让你感到不悦吗？少年只是我对这个季度设计的一个概括，来，孩子，你跟我来，看过了你就能明白。”
走过狭窄的长廊，长廊上铺着厚厚的上好羊毛地毯，推开门，屋子里旋转倒吊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支架，有些是铺展开的布幅，有些是已经缝合固定在模具上的部分，所有的样衣都是白色的，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好布料与彩线，则出现在下一间他们路过的房间，整齐地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那么高，斑斓鲜艳的色彩肆无忌惮地席卷人们视觉神经。
格拉菲的助手在旁边介绍：“……这就是我们引以为傲，有数百年历史的工作坊，这里每一位匠人都拥有丰富的经验，他们有世上最巧的双手，是格拉菲大师最信赖的伙伴。”
“嗯，看得出来，他们都十分优秀。”慕宁悦轻轻点头。
推开尽头那扇门，慕宁悦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的表情落在格拉菲眼中，大师笑了起来，指向角落一束鲜艳奔放的红色小苍兰：“我猜你在寻找它。”
目光在那抹艳丽的红上停留了几秒钟，慕宁悦的注意力很快被助理推过来的一排架子吸引。格拉菲亲自上前揭开罩在上面的一层保护布，瞬间，慕宁悦下意识屏住呼吸，幽深黑眸中跃起一抹流转的璀璨金芒。
如同清晨划破黑暗的第一束阳光，又像是鸿蒙之始照耀大地的那道明亮，慕宁悦很难找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套服装的色泽，更像是……
“会流动的金子，说的没错，亲爱的孩子。”格拉菲眼中有欣慰，也有淡淡的怀念，“或许当人年华老去，就会开始不断地追溯那些逝去的东西。比如回不来的青春，以及一生一世的挚爱。这个系列，我取名为‘少年’，而这一套服装则是我最重要的设计。我一直在寻找最适合的模特穿上它，直到遇见了你。”
“我？我真的可以吗？”难得见到慕宁悦出现迷茫的神色。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神秘而优雅的气质，你的面容是那样年轻，眼睛蕴藏了无数故事，要说是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也不为过。你身上有一种矛盾的特质，让人迷惑又好奇……就在看到你的一刹那，我立即认定，你正是驾驭这套服装的不二人选！”
慕宁悦渐渐回过神，他皱眉，面现为难。
白助理见状，用英语结结巴巴地替他解释：“大师，我想他可能不太愿意穿上这样的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什么？”格拉菲的助理疑惑。
“大概是……太花哨了吧？”挠挠头，白助理干笑。
“不不不，亲爱的慕，我亲爱的孩子，你一定要试试看！服装是有生命的，当它摆在衣架上时，它是不完整的……只有当它穿在最适合的人身上，才能勃发所有的生命力。来，孩子，你需要摒弃所有成见，勇敢地尝试。去吧，更衣间在那里。”格拉菲不容拒绝地将慕宁悦推搡进更衣间，几乎要挽起袖子亲自帮他换衣服，慕宁悦涨红了俊脸，坚持要自己来。
白助理望望关上的门，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格拉菲大师，擦去额角一滴冷汗。
等待了将近十分钟，门开了。
格拉菲面现狂喜，而他的助理立即打开手机咔擦咔擦按快门，两人飞快的用法语咕噜咕噜交流，白助理听得一头雾水，只能求助地望着慕宁悦。
而慕宁悦似乎被他们夸得有些不自在，他拉拉身上的衣料：“……真的很好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格拉菲将他拽到落地镜前，一脸激动：“与我预想的一样！你能够完美驾驭这套服装，让它活过来！”
淡得几乎快要消失得金色，在青年身上如同有生命般流动、奔涌，深浅不一，汇集为一束光，照亮了世间万物，不刺目，不蛰伏，仿佛亘古不变，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心甘情愿献上灵魂。
白助理看着慕宁悦，他身上穿着顶级设计大师的心血之作，青年神情依旧淡然，镇定自若，眉目间强大的自信完全镇住了身上几乎称得上妖娆的金色线条。
格拉菲伸手将青年额前碎发捋到脑后，露出光洁额头，他整个人气质又发生了巨大变化，引得这位时尚界大师赞赏不已，抓起纸笔匆忙地勾画起来。
“看来，不仅仅这一套服装属于你，还有另一套，我原本以为这次无法展出……毕竟它与‘少年’系列变幻夺目的设计风格截然不同，但我相信你可以。”格拉菲说了一通没头没尾的话之后，与助理交换了眼神，助理走上前来，笑容比初见时更深了几分。
“慕先生，您与助理请跟我到这边来，如果您没有异议，我们先签署正式的走秀协议，另外，我们将为您提供完整系统的模特特训，具体时间安排……”
※※※
结束了专业瑜伽课程，宁陌一接过助理小吴递上的苹果泥，啜饮几口，温暖清甜的滋味沁人心脾，她扣紧大衣，小吴开车送她回家，两人路上停留了片刻，购买了新鲜的食材与才烤出炉的牛角面包。
“宁姐，要我陪你上楼吗？”
“不用了，小吴你明天不是一早的飞机吗？赶紧去酒店吧。”含笑挥手送别忠心耿耿的小助理，宁陌一抱着牛皮纸袋搭乘电梯上楼。
六层。
她走出电梯，一眼看见自己门前摆了几个购物袋，袋子最上方是一束含苞待放的红色小苍兰。宁陌一看清里面装的东西，眉毛略略蹙起，神色有些懊恼，她越过自己公寓门口，走向隔壁，用力摁下门铃。
“慕宁悦，开门，我们需要谈一谈！”